當晚,猰顏大軍所有千騎長以上的軍官,都是聚集在中央華麗的單於大帳中,開始激烈商討對焉耆的攻城戰術以及對安西的攻略。


    烏母主單於是虛懷若穀之人,喜歡聽取他人建議,所以手下諸將也沒有任何拘謹和藏拙,紛紛獻計獻策,雖然出言者提出的建議有百條,但對於陷入困境的戰事,能夠有所幫助的,歸納總結後,就是那麽四條。


    第一方案:繼續強攻焉耆城。


    第二方案:出動強力的騎兵部隊,繞過焉耆城,去安西內地燒殺搶掠,逼安西軍出戰。


    第三方案:再調兵力,長期圍困焉耆城。


    第四方案:讓駐守北庭的吉蘭王伊戈爾出戰,繞道雙河,直接攻擊大漢安西大都護府首府龜茲城,讓安西軍首尾不能兼顧,腹背受敵。


    四個方案各有利弊,也各有支持者。


    其中第四方案支持者最少,雖然攻城失利,損失慘重,但在座的猰顏諸將,依然存著爭功之心,不想將戰功分潤給北路軍。而且烏母主單於本人也是覺得龜茲北部鷹娑川地區地形複雜,密林沼澤遍布,不適合大規模騎兵作戰,在心裏也是直接把第四方案給否定了。


    在烏母主單於的幹預下,第四方案很快被摒棄,所有人都開始討論另外三個方案的可行性。


    索斯蘭雖然年輕但明顯沒有氣盛,他選擇支持看起來最穩妥的第三方案,他說道:“相信諸位已經看到今天安西守軍所表現出來的寸步不讓戰鬥精神和他們新穎詭詐的戰術戰法,我們要攻克這樣的焉耆城,究竟要付出多少勇士的性命,五萬還是十萬。”


    “也許有許多人覺得,攻城的都是步兵,他們損失慘重,也不過是死去一些原本就卑賤的奴隸和高原人,但諸位不要忘記了,那些奴兵和高原人可是我們從十年甚至是二十年前,就招募培養出來的精銳之軍,如果全部損失在此地,我們還要費多大的人力物力,需要多長的時間,再去創造一支精銳的步兵大軍呢?”


    急切於為愛子報仇的弗拉基米爾,立刻開口附和索斯蘭:“沒錯,就讓安西人龜縮在城池中當縮頭烏龜,我們去他們的腹地,燒毀漢人的房屋,搶奪漢人的財物,踐踏漢人的莊稼,逼他們出他們的烏龜殼與我們交戰,然後將所有安西軍殺死在曠野上,我也要壘一座京觀,最上頭一定要有那個安西大都護皇甫昂的頭顱。”


    索斯蘭搖了搖腦袋,雖然理解自己那報仇心切的叔叔想快點手刃仇人的心,但他還是毫不留情道:“我也不同意第二方案,因為我們已經知道安西大都護的主帥旗,並不在焉耆城中,所以那為善於把握戰機的大都護皇甫昂,很可能就躲在某處,窺視著我們,隻等我們露出破綻,雖然擾亂破壞敵人後方的戰術非常好,但執行這戰術就意味著,我們必將分兵,而分兵就有被敵人各個擊破的可能。”


    “你的怯懦和膽小,根本就不像一名猰顏人,而更像一名漢人,永遠都是隻會自己嚇自己,用漢人的話說就是杞人憂天,我親愛的弟弟,我們擁有二十萬大軍,是敵人的四五倍,即便分兵兩路,每一路也是敵人的兩三倍,敵人怎樣才能擊破我們,你告訴?”


    說話之人是烏母主單於的又一個侄子,名叫阿蘭·德尼索,他也是逐日王特木爾的兒子,是索斯蘭的親哥哥。


    雖然是親兄弟,但兩人關係卻是生死大仇。阿蘭·德尼索雖然資質平庸,但野心卻是極大,對單於之位懷有覬覦之心,而且心胸狹隘,最見不得自己那位才華橫溢的弟弟,在烏母主單於跟前得寵,所以一逮到機會,就想羞辱一下索斯蘭。


    索斯蘭麵對自己親哥哥的挑釁,麵上波瀾不驚,不卑不亢道:“我並不覺得,他人說我是一名漢人是可恥的,是侮辱性,相反我非常欣賞漢人,喜愛他們的文化,畢竟哪怕漢人們現在再落魄,可他們可是建立過一個偉大的帝國的,而且更讓我驚歎的是,漢人並不是靠純粹的武力,去建成他們的帝國,還有智慧和遠見。的確,雄厚的力量是取得勝利的先決條件,但如果這股力量是掌握在自以為是的愚夫手中,那麽敗亡也不是不可能。”


    索斯蘭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傻子都聽得出來,索斯蘭口中的愚夫到底是誰,這讓阿蘭怒不可遏,掄起拳頭就想去揍他那牙尖嘴利的親弟弟。


    但卻是被烏母主單於的另一個侄子羅曼·德尼索給攔住,這羅曼生的高大英挺,皮膚白皙,麵容英俊,是活脫脫的一個美男子,臉上常帶和煦笑容,迷倒女人的同時,連男人也是會對他生起親近之意,所以羅曼是人緣極好的。


    羅曼按住阿蘭雙肩,笑著勸道:“兄長,何必動怒,單於可還在呢,兄長可不能失儀,既然某些人罵別人是愚夫,想必他自認自己是極高明之人,我們何不聽聽這高明之人的高明意見。”


    羅曼也是一位對單於之位懷有覬覦之心之人,雖然他的父親伊戈爾,是庶子出生,與烏母主單於並不是一母同胞的嫡親兄弟,從血緣上完全無法與特木爾與弗拉基米爾的兒子們競爭,但他的父親伊戈爾娶了閼氏克拉瑪蓮·伊斯梅洛的親妹妹,所以羅曼其實既是烏母主單於夫婦的侄子,也是他們的外甥。


    羅曼生得英俊瀟灑,又談吐不俗,甚得他的嬸嬸兼大姨的閼氏克拉瑪蓮的喜愛,烏母主單於是心誌堅定之人,唯一能讓他動容的可能就是其一聲摯愛的妻子克拉瑪蓮了,所以羅曼抱住克拉瑪蓮這條大腿,是很有可能在將來登上單於之位的,甚至有幾次,閼氏克拉瑪蓮都想要將羅曼過繼給自己當兒子,但因為日逐王特木爾和折曼王弗拉基米爾的反對,才悻悻作罷。


    雖然沒有成功過繼,但羅曼依然是單於之位的第二有力競爭者,至於為什麽是第二,毫無疑問在才華橫溢,有王者風度的索斯蘭麵前,羅曼那點依靠閼氏克拉瑪蓮獲得的優勢,幾乎是蕩然無存的。


    烏母主單於是英明之人,他是分得清家事和國事區別,即便再愛自己的閼氏,也是不會因為幾句枕頭風,就輕易拋棄心目中理想的繼承人。


    羅曼也同阿蘭一樣,深深的嫉恨著索斯蘭,同樣一有機會就會擠兌索斯蘭,希望能打擊其威信。


    就在原本嚴肅的作戰會議,就要變成烏母主單於侄子們的撕逼大戰時,正主烏母主單於終於是開口,他怒目掃了一下阿蘭與羅曼兩人,最後平靜的看向索斯蘭。


    “我最為睿智和謙遜的侄兒,告訴我,你是否認同第三個方案”


    索斯蘭望著烏母主單於平靜但內中蘊含著某一種他讀不懂情緒的目光,依然堅持己見:“是的,我認為第三方案是讓部族損失降到最小,也是最能確保不給敵人任何翻盤機會的策略。”


    “很好!孩子,希望你永遠都能堅持己見,但是,這一次我們無法選擇第三方案,所以諸位迴到自己的崗位,盡忠職守吧,明天,我們攻城。”


    烏母主單於從自己的黃金寶座上站起來,越過滿是迷茫不解之色的索斯蘭,向眾將下達了攻城的命令。


    雖然烏母主單於心裏是認同索斯蘭的,第三方案的確是最穩妥最能確保勝利的方案,但可惜,他是單於,不是索斯蘭那樣的部將和臣下,他除了要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或是一場戰爭的勝敗外,他還要考慮全局。


    索斯蘭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但烏母主單於是知道的,他知道圍困住焉耆城一天二十萬大軍和四十多萬匹馬,需要多少糧食和草料,圍困住十天需要多少,圍困住一個月需要多少,圍困住半年需要多少……


    烏母主單於更知道常年維持著四十萬常備軍,並且常年發動戰爭,異常窮兵黷武的猰顏部落,是沒有多少存糧的,在安西已經在焉耆境內堅壁清野後,猰顏人再也不能因糧於敵,以戰養戰了,所以現在需要的是速戰速決,根本拖延不得。


    而相比需要分兵的第二方案,有些忌憚皇甫昂的烏母主單於最後還是選擇第一方案,哪怕步兵死傷慘重,十不存一,現在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烏母主單於,也是在所不惜了。


    在主帥下定決心後,猰顏人第二天的攻城明顯更為堅決,開始絲毫不在意傷亡,在付出近四千人傷亡後,猰顏步兵終於是用沙袋和同袍的屍體,填平焉耆城東麵城牆外的壕溝,隨著一聲令下,七萬餘猰顏步兵推著近千架攻城器械,開始向焉耆城的東南北三麵城牆壓來。


    而作為主攻方向的焉耆東城牆,五萬最精銳的烏思重步兵,已經開始吟唱他們的戰歌,戰歌雄渾,嘹亮曠野,聲震九霄。


    安西將士雖然聽不懂這些戰歌的內容,但能感受到吟唱之人,所要表達出來的勇武不屈之心。


    烏思重步兵盡是披著黑袍,盔頂插黑色烏鴉羽毛,配合著他們在盾牌上描繪的神秘高原諸神畫像和圖騰,使這支軍隊神秘感十足,一個個看起來就如同冥域中走出來的冥界戰士,讓人生畏。


    轟隆隆!


    當五萬烏思重步兵一同邁步前進時,踏步聲如悶雷炸響,不由的給人一種黑雲壓城城欲摧的緊迫感,讓城牆上的安西守軍不由自主的握緊手中的武器和盾牌。


    真正的血腥大戰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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