簷鈴輕晃出一聲碎響。一句話裏暗藏了諸多警告與狠意。向綾羅站在她身前,視線在一息中掠過她身上華貴的朱紫衣衫與冷冽的麵容,心內對她這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橫出無盡厭惡。麵容緊繃,心下一橫,向綾羅撤步從她身旁越過,“我看你明日如何跟陛下交代!”


    “二姑娘當真不像沈夫人與娘娘。”雪青袖袍撞上紫衫袖角上綴著的兩枚金玲。向綾羅才行過容洛身旁一步,便聽聞一聲譏諷的低笑。迅敏抬首看向容洛,卻是正好觸到了那雙冷意森森的桃花眸。


    脂粉精細的側麵與滿頭珠釵一般無情味。容洛斜著烏曜瞳仁睇向在身旁頓足的向綾羅,須臾,她眼角輕蔑地揚起少許,“既無娘娘的小心謹慎,又無沈夫人的審時度勢——你大可去告知父皇一切,隻要不怕向氏半生累積僅一夕就崩塌在你手中。”


    當初向淩竹不對她一開始就提出用燕南交易名錄,不僅僅是因為手中沒有燕南,亦是她自己清楚她不是愚蠢之輩。名錄與燕南到底都是消息,消息可以交易,亦可以流通。向淩竹與她本身不和,便是交換也不可能不用陰計。故而不如將消息握在自己手中,不說出也不暴露,隻以此來互相製衡。


    自然這也極其危險。籌碼為雙方共有,如是一方失去了讓敵人忌憚之物——正如向淩竹手中沒有了燕南。她便會被她死死鉗製,舉步維艱。


    而向淩竹本來也可以放手一搏將她得知燕南的消息告知皇帝。但這般亦是險棋。


    如今她已經出宮,不如以往一般久居宮內。縱使此事被皇帝是知曉,皇帝也不能再對她如何。畢竟皇城與天下屬於帝皇,宮外則屬於士族。再者,此事一旦捅露,她的態度亦是向淩竹所不能料及。她手中握有名錄,假使被激怒,謝家與她一同聯手將名錄上呈,向氏便是手眼通天,也不能保證能與文臣一眾抗衡。加之向氏那些苟且一朝被揭露,百姓定會質疑當今帝皇威信。此為皇帝最不喜,若名錄曝光,向氏結局可想而知。


    ——皇帝忌憚世家,世家卻也害怕這普世眾口,遑論一介靠齷齪手段興盛的小族。


    向淩竹如何也是一族貴女。這樣的道理原先不明白,可轉眼涉及更大的利害,被怒火衝昏的頭腦登一時清醒過來。死死望容洛一眼,她自相計較一番,薄唇橫抿。重重偏過頭顱,與容洛背離下了水廊。


    目光追隨著雪青身影自一道朱紅廊柱。何姑姑看著容洛啟步往內堂行去,幾步跟上。眼珠左右滑動,躊躇問道:“殿下,奴婢有一事不明。敢問殿下,為何對燕南那孩子……諸多關照?”


    她本是想問燕南是容洛什麽人,但這位殿下一貫謹慎,她追隨她已半年之久,卻仍未得知她每一件事之後的最終目的。可想她即使讓她經手密事,到底也不是對她全然信任。因而話到嘴邊,又不得不轉了個委婉的問法。


    何姑姑的疑問比她預料來得晚了許多。容洛也不曾有防備,周身微微一滯。眉目輕斂,她道:“那孩子於我血脈相連。”


    語氣平淺。於何姑姑而言則好似一聲驚雷。她初時以為燕南是謝家遺失的某個孩子,可憶起燕南尚在宮中時容洛每每對待他時眼中含著的那幾寸溫柔,驟時便大膽的猜測到了燕南的身份。再反觀容洛一副平靜的模樣,何姑姑瞬時明了所猜乃是事實。而她亦在疑問中得悉了這大內裏最隱秘的事情。


    這是謝家的孩子啊。謝家對皇帝登基出了多大的氣力,如今在朝堂的地位更是如日中天。誰人敢將謝貴妃親子……


    思緒崩裂。何姑姑猛然抬首望著容洛,失聲道:“十皇子……”


    “是。”容洛望向在內堂門前等候著的蔣文朗。沉眼與她相視,眉梢中苦澀深藏,“掌事既得知,還請替我保密。那孩子的身份絕對不可露於他人。”


    何姑姑起初為容洛以利益與脅迫招攬,原本真不能得容洛信賴。但後來容洛於她是真心相待,又意外的為她著想,她便也懷了一顆忠心去伺奉容洛。態度與心思皆為容洛親眼所見,方才會有今日的如實相告。而何姑姑亦對這樣的信任感激涕零。


    不過此事皇帝作梗其中。何姑姑免不了萬分驚駭。聽聞容洛囑咐,忙不迭地疊聲應下,“奴婢決計,永遠不會說出去,一字也不會說出去。皇……小公子的事情奴婢會斷在肚子裏。殿下安心,也莫要難過……到底保重身體才是緊要。”


    心中愧疚被洞穿。容洛也不做他語,緩緩苦笑,輕輕垂首。她與蔣文朗會晤,在廊上言語幾句,三人一同步入內堂。


    .


    這廂太平。那廂向綾羅自水廊返迴前堂,便瞧見了等候多時的沈氏。


    氣怒的視線一掃前方圍繞寧杏顏與盛婉思說話的一眾人。向綾羅雙眸稍稍一動,眼底怒火對上沈氏那一刻立即消弭。幾步上前挽住沈氏手臂,向綾羅微微頷首,低聲同沈氏貼耳道:“與姑母所猜一般,名錄大約隻有起初一份在明崇手中,她應當也遞了一份給謝家。”頓一頓,她警惕望向周遭,“隻是最開始狄從賀所遞那一份,家裏應當還來得及布置。那名錄中人雜碎而已,清掃起來並非難事。”


    “想得輕巧。”沈氏恨鐵不成鋼地睨著她,嚴厲的言語裏尚存著柔軟,“雖那些人不是家中得力的臣子,但他們為咱們謀了多少好處?對他們下手——萬一被這些人得知,他們聯手起來也是棘手得緊。這麽簡單的理兒都領會不來,教你的都學什麽地方去了?”


    “母親與父親說的,我都記著。隻是學不來。”迴憶起容洛那句鄙夷的嘲諷,向綾羅心中驀然覺得被千根針紮著一般,哽而難受。眉間一擰,她好不厭煩的抿唇,又聽沈氏問道:“可試探出她如何知曉吳海蓬一事?”


    向淩竹雖已出宮,但宮內是仍有眼線。狄從賀在禁足,那些受命於向淩竹的探子聽了吩咐,在向淩竹前往青雲觀的前一日奔赴受厘宮,逼著狄從賀重新默了一遍名錄,又問清吳海蓬一事。得知吳海蓬為向氏所用之事並非由她透露後,向淩竹便起了心思,故此才有向綾羅試探一幕。


    麵對容洛已讓她作嘔,她又怎會在那般昭然的嘲諷之下繼續撐著試探?得知容洛手中唯有起初一份名錄已屬不易。向綾羅默聲片刻,低眼迴道:“她口齒伶俐,姑母誠有三分顧慮,我亦怕說多錯多。”


    仍是知女莫若母。沈氏知她心內對容洛有厭惡,無奈吐氣,歎道:“你不能得知此事,就不能讓家中分辨臣子中是否有謝家探子,抑或娘娘身旁有人叛變。你是給家裏添了麻煩。”瞧見向綾羅一瞬明白,沈氏搖搖頭,“罷。她對向氏小心得緊,你與她之間,終究是她道行深。若你試探引了謝家警醒,反倒不好。這般或許也不是壞事。”


    向綾羅未想過她一時意氣會損落一個機會。雙眼睜圓稍許,她看著賀夫人上前問好,笑迎幾句,迴目看向水廊。緊緊蹙眉。


    .


    與蔣文朗見過一麵。容洛知悉了蔣家情勢,又自言語裏得知了蔣文朗此人才幹尚佳,曾有許多關於田宅民生的進言。隻是庶兄險惡,多次盜取,這才令著仕途平平。


    容洛原隻想著應承賀夫人所求,從而將賀夫人收為自己所用。卻不想蔣文朗政務墾實卓越,倒是個意外之喜。


    送走蔣文朗後,容洛便修書與謝琅磬。如今謝家見到她在宮中所為成效,以願給予她良好的支持。關照一位有才幹的官員,謝琅磬定會答應。


    差秋夕送信出府。容洛便迴歸席上。寧杏顏不善應酬,但盛婉思自小受著孟氏教導,又有孟氏在一旁時不時指點,替容洛招待一眾千金倒是好手中的好手。吃喝玩樂,衣食住行,言談無一不流利。即使是抱怨,她亦能遣詞造句,好好將人安慰得妥帖。


    而命婦一方則由孟氏與蔣文朗之妻賀夫人彼此相顧。賀夫人歸從容洛之事無人知曉,因而活躍起來,大家也隻當她是健談爾爾。


    容洛也不同賀夫人有什麽明麵上的親近。蔣文朗投靠才有苗頭,初初接觸總難知品行,如是急切與賀夫人相交,蔣文朗當他奇貨可居便不大好了。


    二則,明麵與她交好的婦人裏已有了孟氏。孟氏雖是非命婦,但元氏表侄名頭頂著,元妃受寵,元氏借朝貢獲皇帝寵信,孟氏又與她來往相近,命婦不會任由她落於一旁。招攬其他命婦之事有孟氏一人即可,賀夫人再做隻是多餘。倒不如就讓她一直在暗處處著。沒有陣營的人,素來能讓人鬆懈,多露幾句心思。


    宴席一直擺到下晌。一眾婦人說過話,幾位小娘子也得了容洛隨時遞帖的允諾,開府宴算是安平圓滿。讓何姑姑將眾位貴人一一送出府。容洛在門下與寧杏顏說了些話,看著她提裙上馬,策繩迴府,頓時也覺得渾身疲乏。遣門房關上府門。容洛與何姑姑一道返迴東院梳洗。事畢,已是月懸半空,夜風疏冷。


    菜肴端進房中,容洛自簾後邁出,右手正為烏發綰上一枝鮮麗的夜扶桑。瞧著恆昌將一道鱸魚上案,她思索片刻,道:“今日在水榭用晚膳,順道再讓廚子做一份同一模樣的送過去。本宮想見一見齊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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