縷縷金線穿過屏風,韶光纏綿。樹梢一隻海棠徐徐盛放。


    在院中鋪下蒲席。容洛將插花用的瓷瓶仔細擦拭幹淨,手底自身旁托盤裏白紫顏色交錯的花束裏挑出一朵琉璃繁縷。望向眼前棋盤,目光一一掃過黑白棋子,指尖自棋盒裏撚出一粒白棋,落入黑棋一畔。


    “平局。”嗑噠一聲落棋聲音。容洛看著寧杏顏一瞬沮喪下去的表情,眉眼裏挽開絲絲調笑,“還需再下?”


    她出宮的消息昨天晌午就傳到了眾人耳朵裏。不似那些聽聞便上門拜訪的人,寧杏顏了解她的脾性,知曉她會迴避風頭,隻待今日一早駕馬直奔府中,實實是吃準了她。


    “事不過三。眼下兩局都平了,我才不討自個兒不痛快。”抱怨似的瞧了容洛一眼。寧杏顏伸手把棋盤撥亂。抬目看見她腕間的一星傷痕,欲言又止。


    蹙眉看著容洛將花束疊疊層層放入瓶中。寧杏顏來迴斟酌,但著實不知如何措詞。探身從托盤裏取了枝花莖較長的桔梗,手下兩三下編出一隻頭頂簪花的蜻蜓遞到容洛手裏,寧杏顏猶豫半會兒,斂目道:“及笄那日時的事……你應當告知我一聲的。”


    苦肉計的事情已經過去有些時日。可寧杏顏依舊記得那日容洛翛然昏厥的模樣。如今再提,也不是孩子心性的計較,僅僅是對容洛的擔憂。


    她兒時與容洛一塊長大,對容洛脾性為人經曆了如指掌。亦知容洛之狠心與果決,倘使不是適逢莫大的困難,她永遠不會將自己明明亮亮地推到人前。更遑論將自己作為勝出的籌碼。


    “向氏已得知你對後位的籌謀。眼下受創,必定等待一日翻身,甚至是將你作為踏腳石一躍更進。如是此事有一分紕漏,或是皇後放手一搏將你捅露……明崇。陛下於你多少虛情假意,別人或許不知,但我看得分明。”折膝跪坐,寧杏顏注視著容洛將蜻蜓做了花束點綴。清明的聲音沉落幾分,眉頭微擰:“那日寧家軍皆在城下。雖我不是大哥,到底也是寧家的長女。你若告知我一聲,不說如何……至少皇後絕不會落得好下場。”


    說得狠厲。卻不是指對向淩竹動手。隻是借寧家軍成為此事暗中助力,讓皇帝顧念寧家軍功與她和容洛往日情誼,狠下心放棄向淩竹爾爾。


    寧杏顏關心至極。容洛卻不願這樣早將寧杏顏拖入這些紛爭。前世寧杏顏冒死成為她一分助力,強勢姿態令眾人畏懼,二十八歲仍未出嫁;寧家上下又為謝家株連四處活動,將逃脫的幾個幼子或藏或送離大宣。對她而言恩重如山,她不想將寧家牽扯進來。至少不是現在。


    “苦肉計的最高境界,莫非是‘騙’這一字。你性子烈。如是被你得知,那日你便做不出那樣的緊張來了。”用小指把蜻蜓撥弄到琉璃繁縷的紫色花瓣上。容洛撫一撫花葉,莞爾看向何姑姑:“掌事也是這般認為吧?”


    將一碗清水捧給容洛濕花。何姑姑睨向寧杏顏,輕笑頷首:“是如此。寧姑娘對已知之事甚少動容,假使殿下告知,大抵就做不出那般跌滾下馬的姿態來了。”


    “便是知道也得嚇死。”寧杏顏聽不進這話,“我活這般大,流血見著不少,三歲那年親眼瞧著娘親教新兵一巴掌打吐一口血的。偏生被你這一出,險些要去我半條命。我那會兒看著重澈摟你,滿嘴滿嘴地嘔血,不過片刻就花了一件衣衫,心下渾快哭出來。就連重澈那鎮定不像人的性子見著,都是臉麵不急,眼睛駭人要緊。就去太醫署那段路,他衣衫前是血,衣衫後都是汗。比我還憂心。”


    容洛動作一頓。方想疑問重澈慌亂是寧杏顏瞎說,秋夕便一路繞著遊廊入了院中稟報:“殿下。孟夫人和盛姑娘來了。”


    微微沉首。容洛示意秋夕將懷中一抱扶桑花送去前廳,又讓婢子春日將插花放到房中,與寧杏顏一同起身去了前堂見客。


    堂中寬闊。婢子體貼,容洛還未到堂中時便為孟氏二人布下瓜果清茶,因盛婉思吃不得枇杷,又另換了一碗清甜的烏梅豆腐上來。


    “昨夜本宮得了拜帖,原以為夫人午晌才來。”邁步入堂中。容洛揚手免下她們拜見的禮數,與寧杏顏一同在案幾後坐下。左右看了看孟氏身上衣裳別致的花紋、耳旁的東珠,饒有深意地舒眉問道:“夫人近日如何?”


    “托殿下的福,賤妾與小女日來甚好。”福身迴話。孟氏並不遮掩周身華盛變幻,“朝中夫人念及賤妾為元氏表侄,與賤妾時常來往。連日裏賤妾自作主張,為幾位夫人解了難,現今已得入命婦一眾中。小女亦不辜負殿下,時時得姑娘們閑言碎語,大略也探知一些消息。”


    原先她是盛太醫外室,生一女也不得為妾,可說身份十分不光亮。處處看人臉色,受人戳脊梁骨。長安中那些身份貴重的命婦也極少與她來往,搭理比之螻蟻更輕蔑。盛太醫之妻洪錦繡亦是時時為難與她,三日七日不愉就來園子辱罵,絲毫不想誰才是盛太醫發妻。現下容洛為她改換這樣身份,她也算揚眉吐氣了一半。不可謂不忠心容洛。


    “休將自己喚得這般低位。”孟氏表態誠實,深知吃水不忘打井人。容洛尤為欣慰她未看錯孟氏,款昵命令一句,她向盛婉思詢問:“三娘可有心上人?”


    人人皆知孟氏是外室。所生的女兒自然也排不上正輩。盛婉思一貫聽他人喚“婉思”與“盛姑娘”,乍聽這一聲“三娘”,知曉容洛對她尊重,從未因身世將她看低。眼波一頓,盛婉思恭敬福身,聲音溫柔軟糯:“母親自小教導婉思,婉思婚約全為家中。”


    一點兒不加掩飾。對自身婚姻是否許配所愛毫不在乎,聯姻的意味更加坦坦蕩蕩。無悲無喜,極其平淡和理所應當。


    跟貴女與其他公主受到的教導是一個模樣。


    耳際一道碎銀牡丹拂到線條淩厲的頷角,桃花眸微微揚起。容洛垂首一笑:“本宮打算下月讓你入崇文館讀書。”


    禮部二月時已經開始試士。四月長安便要開科舉行殿試。崇文館中有幾位貴女也在她之後行及笄禮,公子們束發的亦是不少。崇文館中有規定女子及笄、男子束發即歸家讀書。這些人離去,皇帝與皇後必會趁殿試之際從其他世家裏挑選適齡者入崇文館。皇後於向淩竹已是虛銜,此事當會經由元妃與謝貴妃一同決策。恰好能將盛婉思放去崇文館中。


    “下月?”孟氏略有訝異。她一直信任容洛會將盛婉思送入崇文館,卻不想這般快速。


    “春闈殿試。崇文館學生將要出宮,不日便會有人挑選世族子嗣入內讀書。此時讓三娘入宮是為最好。”頷首勾唇,容洛語氣和緩,“子弟們大約與三娘同一年歲。夫人近日為命婦們解難,想必子弟千金們都會好奇這盛家小娘子會是個什麽模樣。”


    選入崇文館的公孫們非富即貴,各個都會是長安世族手裏的寶貝。盛婉思此時入宮,兩年後就會及笄。孟氏對她教育非常,想必能為她招來其他助力。但絕非嫁人——盛婉思貌美恭順,也有心思。是一個能用到好處的稀世珍寶。容洛把她送去崇文館,到底想的還是讓她親近太子容明蘭的主意。


    曆朝太子娶妻極早,除當今皇帝一個特例以外,大多十四歲前後娶妻。她不知容明蘭往後會否成為變數,但留個心眼總是最好。孟氏是外宅之婦,平民出身,這缺點不是她所能彌補。她不虛想什麽太子妃之位,隻打算憑借元氏光華,令盛婉思成為容明蘭身旁人。常常能為她留心容明蘭就是。


    話不言明。孟氏了悟幾分,福身謝道:“妾愚笨,往後小女一切全由殿下做主。”盛婉思隨之應諾。


    跟聰明人說話總能令容洛輕鬆不少。廚下將烏梅豆腐送來,何姑姑用冰涼的烏梅湯在豆腐上澆過一遍,又取薄銀片將一碟豆腐切做四片,這才退身下去。


    依照何姑姑動作將身前豆腐分好,孟氏記起一事:“前時妾見了一位夫人。她夫君受兄長欺壓,有才不得顯露,終日沉迷女色。連累她受了苦。妾看她時境淒慘,幫了一幫。她卻反而瞧出妾有人相助,多次試探於妾,欲讓妾引見。妾以為她性子軟弱,但也明事理。而夫君也似乎有本事,不若殿下見上一見?”


    容洛從前行走朝堂,對朝廷官員也有所知悉。聽聞孟氏所言,她猜測來去也無對象。與同樣困惑的寧杏顏互望一眼,容洛指示何姑姑去為猶豫落刀的孟雲思分豆腐。揚眼疑惑:“她家郎君姓甚名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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