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郎?”容洛頗有些諷刺的牽唇:“當真是情意綿綿。”


    要說她是如何知曉何姑姑與春元殿樊嵩樊公公對食的事情,其實還多憑了她另外多活的二十七年。


    前世謝家未倒,母親還是貴妃時,皇後與母親相爭激烈。她座下的戚婕妤猶如猛虎,奮力地對母親撕咬,四處收買、脅迫母親與她身邊的人,而其中,就包括何姑姑。


    何姑姑年幼入宮,十幾年來並沒遇上什麽能萌動她心的男人,就連掌事的位置,也是因為容洛需要一個手腳麻利的人照料才交的好運。戚婕妤看中她這一點,特地收買了樊嵩接近於她。樊嵩年輕時沒淨身幹淨,又做的運輸米糧的外差,一肚子花花腸子。對著何姑姑隻消用些對付小女兒家的手段,便將何姑姑的心牢牢握住。


    到了這時,戚婕妤收迴自己放下的魚網,十分“驚駭”的發現此事。對食是宮中大罪,若是被戚婕妤抖落出去,何姑姑跟樊嵩都得死。而何姑姑為了保住情郎與自己的命,隻能受製戚婕妤,聽戚婕妤差遣,一次次地送出容洛和謝貴妃宮中的消息,與戚婕妤一同陷害容洛。


    何姑姑也確實能幹,不但會收買下人,陷害手段更是巧妙,次次都能將自己摘出局外。容洛與謝貴妃已然精神抖擻的做了防範,可依舊還是入了何姑姑的局。


    容笙落水,明德宮中侍婢指認,是容洛所推。


    戕害庶妹的責問迎頭劈下。容洛受罰,素衣禁閉抄寫《女訓》等書。而謝貴妃被指育女無方,閉門思過。此後皇帝冷落謝貴妃一黨,皇後方寵愛隆盛。


    這一次,何姑姑的狐狸尾巴才露了出來,被謝氏一族抓到。她在一個雨夜被人勒死,許久才被人在宮牆下發現。那時的她已然麵目全非,皮肉腐爛,白骨上爬滿蛆蟲。而她所念及的樊嵩成為了皇後眼前的紅人,對食的對象換了一人又一人。


    “本宮不處置你。”容洛半倚在小案上,晦昧地凝視著何姑姑,“並非本宮念及舊情。而是本宮需要一個人,替母妃去對付戚婕妤。”


    室中的婢子太監早就退了出去。幽魅的聲音在香氣裏融開,一字不差的落入何姑姑的耳中。


    何姑姑乍然一驚。


    容洛最厭惡的即是牆頭草,她一腳已經在戚婕妤那方,戚婕妤與謝貴妃又鬥得那麽兇……容洛怎會願意再次用她?


    瞧出何姑姑心中所想,容洛妖嫵的挑起唇梢:“自然沒那麽容易。”


    從小案上拾起毛筆,容洛在書頁裏拾出一張信箋,在其上寫出兩個人名。


    將信箋伸到何姑姑的眼前。何姑姑淚眼朦朧地看到其上的兩個名字,身軀駭然一抖。


    何細究、齊荇。


    何姑姑踉蹌跪倒容洛身前,語氣沒了最初的聽任:“殿下、殿下!殿下如何處置奴婢,奴婢都沒有怨懟,求殿下放過奴婢的幼妹和母親!此事全是奴婢糊塗!求殿下看在奴婢伺候您這些年的份上……”


    “本宮沒打算處置你,更不會欺負平民百姓。”容洛掃了一眼她額頭上磕出的紅腫,手指撚著信箋裝入信封中。淡淡道:“本宮會讓舅舅安排好你母親與幼妹一應食宿。有本宮一日,舅舅便會照顧好她們一日。”


    在信封邊緣封上火漆。容洛將信夾入書頁當中,低眉淺笑:“掌事如果聰明,此時合該分清誰才是真主子了。”


    麵上仿若是招安,實際卻是要挾。她妹妹與母親全交托謝琅磬手裏,生死隻不過是容洛一句話的事情。


    情郎固然重要。可孝字當先,她不能舍本逐末,拋家棄母。


    更何況,受戚婕妤掌控,遠不如受容洛的來得好。謝家權傾朝野,謝貴妃隆寵正高,容洛往後亦會搬出宮中,出降駙馬。跟隨容洛,母親妹子有謝家管顧,她有朝一日也可出宮,而不是在戚婕妤手中過暗無天日的人生……


    思緒在一瞬間明亮起來。何姑姑忙不迭地叩首發誓:“奴婢明白。奴婢決計不再做出今時今日這般蠢事,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定為殿下肝腦塗地!”


    “你起來罷。”容洛執筆抄書,筆頭在硯台邊敲了敲,“研墨。”


    扶著膝蓋慢慢起來,何姑姑一步一挪地站到她身前,拿起墨錠細細的磨動。


    容洛看著書,未抬首。握著毛筆的手指了指幾案對麵,道:“坐下吧。瞧你腿腳跪得這般不利索的,著實讓本宮分神。”


    何姑姑福身,“謝殿下。”


    少頃無話。容洛的抄寫一路落到水紋紙第一行的末尾,字體柔婉,又有幾分桀驁不羈。


    “戚婕妤那廂,你暫時不要亮明身份。”微微在紙上嗬了一口氣,墨跡幹去稍許。容洛將紙拿起,對準窗外的光亮。一道道水紋在明光裏現身,她唿吸撲打在其上,紙張微動,水紋顫顫,有如一池靜水被和風吹皺,“她們要你作甚,你就應下,迴來報了本宮,再決定如何。”


    何姑姑頷首,又聽容洛道:“戚婕妤要是覺察你身份,你也無需害怕。本宮與母親自會保住你。如你到時依然愛極樊嵩,保他也順便。你安心做事,本宮不會為難你們任何一人。”


    “全力侍奉殿下是奴婢職責所在。殿下寬厚,奴婢絕不會再辜負殿下。”手上研墨,一邊還替容洛用玉鎮壓住書頁,“戚婕妤那邊,殿下也請安心……奴婢不成氣候,唯獨心思機靈,大略也認識了些掌事姑姑的脾性。”


    容洛聞言揚眼,嗯了一聲,又沉下眼皮,繼續抄寫《禮記》。並不急著以這幾個掌事來做些什麽。


    “你能為本宮做點事,自然是好的。下去你還需要什麽,隻消自己裁判後去做就是。要是需要錢財買路,你思慮好便去,迴頭出去多少,本宮給你添多少。隻是……”


    拖長了調子,容洛好似被書中的話吸引了心神。但何姑姑明白,她未說完的話,是她要看到她行事的成果。


    棍棒甜棗反複施行。何姑姑對容洛亦是感激又十分懼怕。感激的自然是她饒她一命,仍然讓她侍奉左右,還承諾萬一事發必定保全她;懼怕的則是她洞悉自己的弱點,手中緊握家人與情郎的性命,以及語氣裏暗藏的十分狠辣。


    順從的應承。何姑姑再聽了她幾句敲打。


    “戚婕妤如何,你已經明白。本宮便不再多說。不過下來尚有一件事。”幾頁紙放在一邊,容洛見何姑姑站起來,出聲交代,“你替本宮去宮外買一些蒙汗藥。再去太醫署尋一位太醫……”


    .


    容明轅迴長安已經三日多。這三日燕南得秋夕的教導,東西兩宮的情況和路線在腦中大概有了印象。至少容洛沒再見他胡亂竄進哪個宮中。


    不過燕南認了路,容明轅卻不是很熟悉。兩個一般年紀的孩子綁在一塊,每日讀完書就上下亂竄。不是今日跑西宮去看謝貴妃喂金鯉,明日就跑到太子的東宮去看容明蘭念書,活潑得過分。


    容洛從校場看馬球迴來,剛下轎輦,就聽見歡快的笑聲從身後傳來。


    往後看去,果然是容明轅跟燕南。


    容明轅乘坐在轎輦上,裹著一條厚重的大氅。蒼白臉色裏帶著一絲紅潤,偶爾咳嗽兩聲,又眉飛色舞地同燕南繼續討論所遇見的新鮮物事。


    而燕南腳步穩健地跟著轎輦,仔細的聽著容明轅說話,間或插上一句,便能戳著點讓容明轅更歡愉的敘說。


    是燕南先看見容洛。容明轅也有大半日沒見到她,當即下了歩輦,稀罕地對她問:“母親說阿姐去看馬球了?”


    替他拉好氅領,容洛笑盈盈地迴:“是。”


    容明轅身在南疆多年,南疆孩子玩耍不似長安,他又體弱做不來那些激烈的活動,對這些尋常的玩意兒一向百聞而從未一見。


    “就是那種分為兩隊,各人手握一杆月杖,駕馬在曠野上共擊一球,若其中一方的人將球打入對方球門,便算作贏的遊戲嗎?”容明轅好奇的攬上容洛的手,看她輕笑點頭,頓時驚奇地睜大了雙眼,“阿姐!我也要看!”


    容明轅立時要求,容洛無奈:“今日怕是不能了。馬匹受累,赤微隊中有人被月杆擊中,受了傷。恢複最快約莫也要十一二日。”


    掐著手指算了一下,容明轅垮下臉:“那時我怕是要迴南疆了。”


    又泫然欲泣:“要是我身體如阿姐身子一樣好就好了。”


    聞言莞爾。容洛伸手在他背後寬慰的撫順二三下,道:“往後好好遵聽太醫的話,好好穿衣,總會好的。你瞧,現如今不是比幾年前好了許多?”


    容明轅點點頭,轉念想到不能看馬球,頹喪地歎氣。


    “好啦。不至於。”容洛寵愛地取笑,“我這兒有一副月杆和馬毬,你若不在意阿姐折騰不起比賽,就賞光來明德宮看上一看?”


    “月杆和馬毬?”容明轅鬱卒擰緊的雙眉舒展開,眼中一片驚喜,“來!當然來!”


    伸手點了一下容明轅的鼻尖。容洛頷首,對何姑姑道:“那何掌事先去替本宮安排吧。月杆和球丸都要庫房裏最好的。”末了一頓,又看向燕南,“你也來吧。這樣的遊戲,還是年歲相當的孩子在一塊玩才好。也能及早熟悉,好陪伴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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