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洛城,武穆候府


    夜色沉沉,已是三更時分,武穆候府卻燈火通明,府裏上上下下都被一片緊張的氣氛所籠罩。


    無數燭火照映下,連夜請來的太醫正忙得焦頭爛額。府中一幹丫鬟婆子無不戰戰兢兢。


    誰會想到,身懷六甲的夫人就這樣落了胎?雖說從生下芷茵小姐後,夫人一直調養著身子,可是也總有好幾年沒能再有身孕。這次好容易有孕,剛剛三個月,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掉了!要知道,世子可不是什麽仁慈寬厚之人,倘若一發怒,追究下人們伺候不周之罪,她們的賤命就不用要了!


    唉,說起來也真是倒黴,好不好的,偏生出了這種事!


    此時屋裏丫鬟婆子已經黑壓壓跪了一片,翠環的腿麻了,悄悄用帕子擦了擦頭上的冷汗,正在心煩,一抬眼看見了翠秀,也是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她們二人都是世子特地撥去伺候夫人身孕的,現在夫人落了胎,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好麽!


    翠環咬牙切齒的想:要死的怎麽不是那蓉姨娘呢!那個醜八怪就算有個三長兩短,世子也不會為了她而動怒!


    作為府中的老人,她自然知道,這蓉姨娘相貌平平,性子又古怪,總不討世子的喜歡,自從進了門,世子在她屋中過夜也是一個拳頭就能數清的。雖說她是從康定伯府裏出來的嫡女,夫人和她又是一府所出。可是明眼人都知道,她們二人現如今的境遇早已天差地別:夫人自進門後受世子專寵,早已坐穩了正房之位,如今夫人的親弟弟又成了康定伯府的正牌世子。她蘇霂蓉區區一個貴妾又能怎麽樣呢?嫡女又如何,庶女又如何?沒聽過那句話麽,沒毛的鳳凰不如雞!


    丫鬟們正各懷心事,這邊太醫已經處置完畢。


    太醫擦去額頭上的汗水:“夫人落胎,依在下看來,應是中毒所致。”


    白子夜驚怒不已:“中了何毒?”


    太醫道:“從脈象上看,夫人近期應該服用了極寒之物。世子爺可著人將夫人日前所食之物尋來,一看便知。”


    白子夜對丫鬟怒道:“賤婢!你們給夫人吃了什麽!”


    世子夫人蘇芊芊的貼身大丫鬟玉竹連忙驚惶地跪倒:“迴……迴世子爺的話,今個早上夫人見天氣好,邀了表小姐在花園的亭子裏賞花喝茶,正好蓉姨娘送來一碗羊脂羹,因為蓉姨娘的手藝一直是極好的,所以夫人就多用了些。表小姐一向不喜羊乳所以沒有吃。誰知一刻鍾後,夫人就見紅了,除此之外真的再沒吃過其他東西,求世子爺明鑒啊!”


    到了此種地步,在一旁默然侍立的蘇霂蓉驚異之下,心中已經了然,自己是被陷害了。


    如果她再不明白,那才真是愚鈍得不可救藥了。明明是玉竹前日到自己屋中,委婉地跟她說,天氣暑熱,夫人有孕在身,覺得素日的食物都吃絮了不香甜。隻想著吃些清淡養人的飯食。希望她做些她最擅長的羊脂羹來。雖然蘇芊芊素日對自己隻是表麵功夫,可畢竟是自己的妹妹。於是她便洗手下廚,親自做了一碗羹送去。沒想到竟然出了這樣的事。


    蘇霂蓉心中叫苦,又一時無從辯駁,隻能福身跪倒:“世子明鑒,妾身的羊脂羹絕無問題。”


    白子夜麵色陰晴不定的看著她,迴身使了一個眼色,立刻有小廝去取了餘下的羊脂羹來。


    此時屋裏的空氣如同凝固了般,隻能聽到丫鬟們細微的抽泣聲。轉眼間,一碗溫潤香甜如上好白玉的羊脂羹就端了上來。因已被食用過,隻餘下小半碗的量。


    羊脂羹是以新鮮羊乳,配以上好的燕窩、銀耳所做成,最是補身之物。因其白嫩如同羊脂,故而得名。太醫取銀針,在碗中試了一下,又將其湊到鼻前聞了聞。


    片刻後,太醫轉身對白子夜道:“世子,此羹內含有極重的曼陀羅的花粉。但是被羊乳的味道所掩蓋所以難以發現。女子軀體最怕寒涼,而曼陀羅乃極陰寒之物。如此劑量食入腹中,孕婦不出半日定會見紅,嚴重者便會滑胎。就是普通女子,也會因此極寒損傷了身體,日後恐於子嗣上艱難些。“


    一語既出眾人皆驚,玉竹急唿一聲:“世子爺,您一定要為小姐做主啊!”


    蘇芊芊聞言大悲,哭得梨花帶雨,一時間咳喘起來。立刻有手腳麻利的丫鬟上來服侍。白子夜見狀,原本凝重的臉上劃過一絲盛怒,看向蘇霂蓉的眼神又多了幾分懷疑。


    蘇霂蓉冰冷的目光掃過榻上的蘇芊芊,嘴角挑出一抹嘲弄的笑意。


    看來她這個妹妹下足了功夫,是非得將她置於死地不可呢。


    隱在袖中的手攥得發疼。蘇霂蓉忽然覺得以前想不明白的事情都變得通透起來,她腦海中不受控製地浮現出過往的種種情形:母親早逝,自己和哥哥不受父親的疼愛,而她年幼無知,竟將財狼認作親人,一步一步落入庶母精心編織的羅網中。最後終於走到了絕路上!


    正當她發愣時,蘇芊芊忽然掙脫了丫鬟,從榻上起身撲到蘇霂蓉麵前,哭喊道:


    “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嫁過來,可是孩子畢竟是無辜的,是世子的骨肉啊!你怎麽能這麽狠心!你莫不如要了我的命去罷!”蘇芊芊鋒利的指甲死命掐入蘇霂蓉的手臂。蘇霂蓉不躲不避,任憑她掐的手上紫紅一片。一時竟無人上來勸阻。


    蘇霂蓉猛地掙開手,蘇芊芊沒有防備被推了一個跟頭,周圍的丫鬟婆子皆被唬了一跳,急忙上前七手八腳將她攙起,蘇芊芊臉色蠟黃,哭的如同淚人一般。


    一旁的玉竹見狀,也跪爬過來痛哭,一時間,房中亂成一團。


    “毒婦,你可知罪!”白子夜眼見了這一幕,隻覺怒意上湧:這個女人竟還是如此任性跋扈,這段時間的溫順賢良果然都是裝出來的!


    蘇霂蓉平靜地看著白子夜:“世子,您應該清楚,蓉兒出身世家,自幼受長輩名師教導,懂得什麽是禮義廉恥。就算任性妄為也決不會做這種事。


    “況且……”


    她忽然有種說不出的心酸,一時竟如噎在喉。


    她想起了自己當年是如何被騙做妾的。


    當年和白子夜大婚前日,庶母柳氏告訴她一個讓她震驚的消息:她的庶妹,也就是蘇芊芊懷了白子夜的孩子!


    柳氏希望她能去祖母麵前求情,讓蘇芊芊先嫁入白家。聽聞此事的蘇霂蓉簡直如晴天霹靂一般。先不論白子夜是否薄情寡義,單說大尹朝早有明文規定,男子不可在娶妻之前納妾,違反者輕則仗責重則流放。所以如果蘇芊芊先嫁了,她蘇霂蓉就隻能當個貴妾!


    讓堂堂康定伯府的嫡女做妾?換了別人,不把柳氏當場逐出已經是客氣了!


    可是,誰讓她傻呢!她看著一向視為親人的柳氏在她麵前苦苦哀求,竟有些心軟。柳氏看出她的猶豫,一再承諾,等到她進門時,蘇芊芊便會自動讓出夫人的位子,還暗示她:白子夜一定會因為她的大度而心存感激。於是她信了這些鬼話,忍著眼淚去跪求祖母!


    祖母為此氣得砸了榻前的八寶琉璃樽,足足有一個月沒有見蘇霂蓉的麵!可是鬼迷心竅的蘇霂蓉,竟然以絕食來表示自己非君不嫁的決心!祖母無可奈何。


    蘇芊芊就這樣以蘇府嫡女的身份,代替蘇霈蓉風風光光嫁入了白家。而蘇霈蓉自己,隻能以側室的身份,在一個淒清的冬日,被一頂小轎從角門抬進了武穆候府。沒有儀仗,沒有長長的送親隊伍,也沒有鳳冠霞帔和交杯酒。甚至連洞房花燭那一夜,白子夜都宿在蘇芊芊的房中。


    可她還傻傻的以為,自己終究是要做平妻的。


    後來,蘇芊芊以世子夫人的名義接手府中庶務,起初對蘇霂蓉還算客氣,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蘇芊芊開始用各種手段,挑唆得白子夜越來越厭惡她。現在又想出了這麽狠毒的手段來對付她!


    真是她的好妹妹啊!


    就這樣過了幾年,直到新皇即位,蘇家逐漸勢微,先是祖母病重,然後哥哥蘇哲竟被人誣陷打死了李相國的公子,李相國老年得子珍愛異常。當天便在金殿上以頭搶地,狠參了父親一本。聖上震怒,以教子無方之由,將父親蘇懷遠貶為庶人,又將哥哥打入天牢,祖母心急如焚,不顧病體進宮長跪於殿前苦苦懇求。後來聖上念及老康定伯的功勳,且覺得此案疑點頗多。便免了哥哥死罪,派往軍中效力。


    可說是軍中效力,實際是被流放了,且塞北苦寒之地,一去便在千裏之外,生死難卜。況且很可能走不到邊疆,在半路上便會被李相國的人截殺了!祖母急怒之下竟黯然離世!消息傳到宮中,聖上不忍,便下旨意恢複了父親的爵位,並開恩封父親的庶子——蘇霂蓉的庶弟蘇懷景為世子,世代襲爵。雖然哥哥仍然在天牢羈押,但蘇府總算暫時恢複了平靜,可自從此事後,父親視哥哥為孽障,對這唯一的嫡子竟是不聞不問,生死隨意。現在的蘇府已經是柳氏一脈的天下。


    而這個對蘇家看起來還不錯的結果,對於蘇霂蓉來說,已經算是是家破人亡。


    蘇霂蓉從漫長的迴憶中掙脫出來,嘴角挑出一個苦澀的笑容:“經過那麽多事,我現在已經別無所求。如果您不信,蓉兒也實在沒什麽再辯的了。”


    蘇霂蓉這個苦澀的表情讓白子夜有一瞬間的動容。雖然他一向不喜蘇霂蓉,可是畢竟相處甚久,並不覺得她會如斯狠毒。但是以他那多疑的性子,也不會輕易解除對蘇霂蓉的懷疑。所以白子夜沉思著沒有出聲。


    忽然,白子夜的小廝走進來,手中拿著一個紙包:“世子,這是從蓉姨娘屋裏找到的。”


    白子夜不耐煩道:“這什麽東西?”


    小廝道:“剛給太醫看過,說是曼陀羅花磨成的粉。”


    一語既出,眾人皆驚異。蘇芊芊已哭成淚人:“姐姐,你好狠的心!”


    白子夜疾步上前,打開紙包看了看,迴頭看了跪在地上的蘇霂蓉一眼,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厭惡,幾乎要噴出火來,她居然在他起了憐憫之心的時候,又騙了他!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白子夜忽然揮手一個重重的耳光:“賤人,你竟然如此歹毒!”


    白子夜急怒之下出手甚重,蘇霂蓉被打得歪向了一邊,嘴上流出鮮血。


    玉竹見狀,心中得意,更膝行上前:“世子,夫人一向對蓉姨娘禮敬有加,竟遭這樣的毒手。請您一定要替夫人做主!”


    白子夜冷漠地抬起蘇霂蓉的臉:“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話說?”


    蘇霂蓉艱難的擦去唇上的血,淡淡道:“蘇霂蓉無錯。”


    她已經不屑於再解釋什麽了!他從來都沒有相信過自己,蘇霂蓉有些絕望和心酸的想,如果聽了祖母的話,自己一定不會落到今天這般境地!


    “好,好,好!你真是冥頑不靈!”白子夜怒極反笑。他揚了揚手,屏退左右,此時屋中隻有蘇芊芊和蘇霂蓉。


    白子夜從袖子裏掏出一張紙扔到蘇霂蓉麵前:“你不是一心想著要我幫你那好哥哥求情嗎?你看這是什麽!”


    蘇霂蓉看清了上麵的字跡後,大驚失色,不敢置信地看著白子夜:


    “這……這是……”


    “近日邊疆軍務繁忙,我已稟明聖上,要求蘇哲速速動身前往軍中,皇上已準了!”


    蘇霂蓉幾乎要將牙關咬碎:“為什麽!”


    蘇芊芊倚著金絲繡花軟枕,忽然冷笑道:“朝中無人不知子夜做了蘇家的乘龍快婿,如今能公私分明,自然得到萬歲青眼,來日前程將不可限量。孰重孰輕,姐姐你必然知道。”


    白子夜冷冷道:“本來我看在你侍奉我多年的情分上,不想告訴你這件事,可是你心腸如此狠毒,我就實話告訴你,李相國昨日送來十萬兩白銀,他隻求我一件事。”白子夜居高臨下地看著蘇霂蓉:“他要買——蘇哲的項上人頭!”


    蘇霂蓉怒視著她:“你們竟敢如此!蘇芊芊,你算計我就罷了,你竟敢算計哥哥。你難道不是蘇家的人嗎?”


    蘇芊芊猛地坐起,柳眉倒豎:“我們為何不敢?姐姐,你是蘇家的嫡女,從小就受祖母寵愛。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總是先送到你手裏。就連婚事,你也可以隨意選擇。你想嫁給子夜,就能逼得他去退婚!而我呢?我明明比你漂亮,比你聰明。可是祖母從未把我放在眼裏,最後差點把我嫁給一個最末等的京官!我也想問一句這是為什麽?隻因為我是庶出的,就應該處處矮你一頭,處處忍讓你?你們有沒有想過,我也是這府裏堂堂正正的千金小姐!”


    蘇芊芊得意的笑了:“時移世易,如今堂堂的蘇家嫡女淪落到給人做妾,嘖嘖,真是辱沒了祖宗,爹都隻當沒你這個女兒了。你現在一定後悔了吧?不過你也別怪我,雖說我和娘騙了你,可整件事情子夜都是知道的。他恨你逼他退了親,否則沒有他的默許我的計劃怎會這般順利?”無視白子夜鐵青的臉,蘇芊芊恨聲道:“姐姐,我真替你不值,連你的夫君都算計你,你怎麽還有臉活著?”


    聽了此話,蘇霂蓉忽然有一種想笑的衝動,她悲涼的想,她如此做小伏低,已經卑微到了塵土之中,那麽是否換來了曾經認定的愛情?——呸!她現在真的很鄙視她自己!她的夫君——那個俊美得驚人的男人,不但已經有了舉案齊眉的正房夫人,而且還有個始終為之牽腸掛肚的羅煙表妹呢!


    時至今日,誰都不怨,隻能怨她自己蠢啊!


    蘇霂蓉忽然仰頭哈哈大笑起來,直到笑出了眼淚。她忽然一把抓起桌上的龍鳳燭台,狠命向二人砸過去。


    婁管家在門外聽到聲音連忙帶人衝進來,蘇芊芊驚慌地捂著額頭大喊;“快,快把這賤人給我拿下!”


    蘇霂蓉厲聲喝道:“滾開!”她雖失勢,背後到底還站著蘇家,婁管家的手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蘇霂蓉迴身,一眼看見房間正中的青石雕花柱。便一頭撞了上去!


    活著的時候,她讓家族蒙羞,那麽,死了,就去得有些尊嚴吧!


    她的腦袋重重的撞到了堅硬的青石上,四周一片驚唿。在意識陷入黑暗的一刹那,蘇霂蓉酸楚的想:如果再來一次,命運是否會有一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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