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沒吃過豬肉,還見過豬跑。


    千葉自然知道他話中帶了什麽意思,本來就紅的耳垂,此刻更是跟著火了一般。清澈的眸子低垂,烏黑的眼珠子不安的左右晃動。


    獨孤千絕眼神落在她的耳垂上,暗色翻滾起來,將原本清俊的眉眼,烘托出幾分妖孽。


    她的耳朵粉粉的,在小小車窗口透進的日光下,可以瞧清肉眼下極為細微的柔軟可愛絨毛。


    情不自禁地,湊過唇瓣,一點點抿上。


    剛好觸碰的瞬間,可以很明顯感覺懷中之人的身子變得僵硬。他喉底發出低低的愉悅笑聲,伸出舌尖,沿著薄薄的輪廓,舔舐而過。


    然後,成功讓懷中的小人兒軟了身子。


    寶貝,來日方才。現在,才開始呢。


    ……


    在由黃泥堆砌的門牆前麵,中間是幾人寬的刁薄木門,上頭掛了塊石匾,寫了‘氿城’,飽經風霜,見證了這座邊界小村莊的曆史變更。


    有一隊銀色盔甲帶刀的士卒,守在城門外,對來往行人進行盤查。看到緩緩行駛而來的兩輛奢華馬車,這些人幾乎同時眯了眼。


    這氿城,前麵就是戰場,可是好久,都沒有富貴人家跑這邊來了。


    “停!例行盤查!”


    暗一駕車在外,此刻拉了馬,冷眼瞧著前麵攔在中央的人。


    這些士卒被瞧得有點發怵,但一想到新上任的兇殘元帥,隻能硬著頭皮,快步走上前去想掀開車簾。


    就在這時。


    “順子!這就不認識你們將軍了?”祁雲騎馬一直跟在後頭,納悶好好怎麽停下了,走上來一看,一瞬間有些驚喜。


    這一刻,竟然有點多年迴鄉遇故人的興奮。


    那被叫順子的人有些難以置信,目光轉向祁雲那邊,呐呐開口,“將軍!”


    還有幾分不信,走到祁雲身前。


    激動無以言表,“真的是您?!將軍!”說完就要直直跪下。


    祁雲立馬攔下,“不必如此,我這不就是迴來了。這邊現在情況如何?”


    “情況不太好,我們很多弟兄都不聽命於新上任元帥的調遣。不過,那元帥也是個狠角色,手段兇殘,讓人懼怕。”


    “哦?那我倒是要好好會會他。”祁雲平眉一揚。


    “對,將軍你迴來,我們這群人就不怕了!”


    暗一見前麵兩人一直絮絮叨叨,出聲打斷,“麻煩讓開,我們要進城了。”


    “好,好。國師大人,那咱們就此別過,有空再聚。”


    祁雲立馬止住了話頭,把順子一把拽開,好讓馬車順利通行。


    “嗯。”傳出來了極其冷淡的一個字。


    “將軍這是誰啊?”


    “你別多問!”


    ……


    身後的聲音一點點遠離,千葉伸個懶腰,總算是要到了。


    一家破舊的泥瓦房麵前,木板搭的門已經破敗不堪,外麵用竹子圍了簡陋的柵欄,裏麵幾隻家禽偶爾飛奔,濺起一地的灰塵。


    千葉站在這裏,突然有點邁不開步子。


    絕當時說糟糕,竟然是到了這般地步……


    “現在進去?”獨孤千絕牽著她的手,看她一直站在原地,溫和詢問。


    “進去吧。”


    然後對身後的暗一幾人,“你們在馬車上等我們就好,很快出來。”


    又看到悠閑晃蕩下來,想跟著上來的團子和餃子。千葉及時用眼神嚴厲製止它們。


    這到時候嚇到人就不好了。


    來到門邊,握著生了鐵鏽的門栓,輕輕拍打了幾下。


    沒人應,千葉眨眨眼,再次加重了力道拍打了幾下。


    總算,有了迴應。


    “誰啊?!”那泥瓦房裏先是傳出了一道極為不耐的嗓門,是頗為兇悍的女聲。


    隨即,走出了一個腰腹滾圓、頭上戴了簡易珠花的女人,臉色偏黃,泛著油光,嘴角往下掉,一看就難以相與。


    她拖著頗為沉重的步伐,來到門邊。


    打開,沒想到看到了眼前這樣的兩個人,她當即一愣,“你們這是?”


    這兩人與這個明顯地方格格不入,也不知是打哪來的貴人。她有點局促,不自在撥弄了一下頭上的珠花。


    “請問,你們家是有一個十一歲生辰左右的男孩嗎?”千葉視線不經意掠過她身後的院子和房內,並沒有發現其他人。


    那女人聽到千葉這麽問,原本還算好的神情就是一變,語氣立馬變得不對,有些咄咄逼人,“你們問這個做什麽?!”


    千葉不明白她這突然的轉變,但被別人這樣幾乎指著鼻子地叫罵,心裏升起一絲怒氣。


    出口帶了寒意想,“我們自然是要來找他。”


    “你們找錯地方了,我們家沒這人。”那女人口氣更是差,手摸上門邊,就想直接把門關上了。


    千葉見到她的動作,伸手直接卡在門邊,不讓她把門關上。


    邊上的獨孤千絕再也看不下去,冰冷的眼神,直接射向那個女人。


    “葉寶,放開,不要卡著手了。”牽迴千葉的小爪子,打算他自己來。


    他沒有心思繼續在這裏墨跡,等會,還有一場大陣仗等著他。


    那女人對於獨孤千絕釋放出來的強大氣場,有些害怕,眼神開始閃躲,也不敢直接把門扣上了。


    隻是,極小心地移了下身子。


    “你們家真的沒有這人?可不要和我們開玩笑,到時,我們可是能報官的。”


    千葉察覺到她的動作,像是要擋住什麽不讓自己瞧見。


    瞳孔微微一縮,目光自眼前女人背後,落到後頭。那裏是一處雜亂的柴房,堆了一大堆雜物,但因著是用木頭隨意搭建上去的,沒有任何遮蔽,各處都一覽無餘。


    地上,有人!


    那女人聽到千葉說報官,也是一愣,神色閃躲的更為厲害。


    “讓開!”千葉突冷了語氣,眼神徒然變得淩厲起來,像冬日的冰雕,要刺傷人的皮膚,釘入人的骨髓。


    女人一驚,下意識就收了手。


    千葉提步,裙擺在空中帶起流麗的弧度,一片塵土飛揚裏,顯得格外明亮,晃的人睜不開眼。


    來到柴房處,千葉這才發現,縮在角落陰影裏的,是一個小男孩。


    他身上原本應該是青布的衣裳,已經髒汙的不得了,看起來反而像是黑黃的。不僅如此,還多處有破露的地方,露出身體偏白的皮膚,上麵有烏青的痕跡。


    看起來,應該是被鞭打的痕跡。


    也不知是暈倒了還是睡著了,他蜷縮在地上,唿吸輕微,胸口的起伏也很小。


    這裏的環境簡直不像是人能待的,周邊滿滿的雜物,隻有這小塊地上,鋪了草墊,勉強供一人躺著。


    千葉緩緩蹲到他跟前,伸出指尖,搭在他的脈息上。還好,隻是睡著了。


    隨後,情不自禁撩開眼前男孩的淩亂的發,露出原本那張臉。


    極其蠟黃的一張臉,顴骨有些突出,眼簾下方有烏青的顏色。一看,就知道他這些年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


    她隻能大概從他隱隱和自己有五分相像的五官和麵龐,大致判斷出,這就是她要找的人。


    也許是因為血緣的親近,千葉本能覺得眼前人,就是自己的雙胞弟弟,無需再驗證。


    但他這副模樣……


    突然,眼角有些酸澀。


    “你說,這男孩,是不是到底你收養的?!”


    千葉犀利的視線直直落在跟過來的女人,像要頃刻剝就去她的皮骨。


    女人頭皮隱隱發麻,不懂這一個小姑娘,竟然會有這樣的目光。


    隨即看到她手下的小男孩,女人刻薄的眼珠子轉動幾下,硬了聲,“不是,這是我們自家孩子。”


    “嗬,你是當我和你一樣蠢?”自家孩子,會讓他睡在這裏,會讓他成了這副麵黃肌瘦的模樣。


    就在這時――


    “娘,娘,我要吃餅!我餓了!”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往這邊跑過來,直直撲到女人的膝蓋上。


    突然好像發現了有什麽不對勁,轉頭往後看過去。


    還算水靈的大眼,驚喜地眨了眨,“咦?娘,我們家什麽時候來了一位這麽出色的大哥哥?”


    她極其自然的把千葉忽略掉。


    千葉微微凝了眉心,看著眼前的小姑娘,她身上著了幹淨的衣裳,頭上也用紅色的鮮豔發繩編了漂亮整齊的辮子。


    “等會再吃!沒看到娘親這裏有事嗎?去,去前頭攤子上,把你爹叫迴來。”女人的話雖然是責備的,但語氣可謂是大相庭徑。


    對待兩個孩子,態度明顯天差地別。


    那小姑娘咬著自己的手指,頗為癡癡的,看著獨孤千絕這個出色的大哥哥。


    在她娘三催四趕下,小女孩有些生氣了,跺跺小腳,“娘,你叫他去,他這個死豬頭,午睡都這麽久了。”


    小女孩指的方向,就是男孩睡的地方。


    說完,還不等她娘製止她。她小跑著走到男孩旁邊,直接拿穿著新鞋子的腳,踹上了男孩。


    千葉眉頭狠狠一皺,那股無名火氣‘蹭’一下冒上來,同樣伸出腳。好在理智尚有一絲在,用了適當的力道,踢上小女孩的身子。


    小女孩身子滾圓,和她娘差不多,下盤不穩,瞬間被掀翻在地上。


    開始嚎啕大哭起來。


    那女人見自己女兒被別人欺負了,蹬圓了那雙眼睛,怒氣往上冒,擼了袖子,眼睛一轉,瞄到身後有一個木棍,抄起來,直直往千葉那邊砸過去。


    “你個死丫頭!賤骨頭!竟然敢傷我女兒!”


    眼看木棍到了跟前,獨孤千絕伸出兩指,輕輕鬆鬆捏住,然後使了力氣。不僅木棍,連帶著女人,也被掀翻在地上。


    “找死!”


    被吵鬧動靜鬧醒的小男孩,緩緩睜開雙眼,僅有一瞬間的迷惘,就恢複了清明。有些難以置信看著眼前的情況。


    不過,在見到小女孩和女人躺在地上起不來。他那烏黑透亮的眼珠子,隱隱有快意和憤恨彌漫出來。隨即,又被他很好掩飾下去。


    這一個細節,連千葉都沒有注意到。但一直站在旁邊,置身事外的獨孤千絕,沒有忽略。


    心裏有一絲讚賞,這個小男孩,想來不是個簡單角色。這樣也好,不至於會拖累千葉。


    男孩轉而看到旁邊蹲著的千葉,有些恍惚。


    這個小丫頭又是誰?看起來倒還挺順眼。


    現在的千葉被表麵現象所惑,一心護犢子,還不知道,這個外表無害、看起來很乖順的小鬼頭,其實是個小魔鬼。


    不僅心裏並沒有像她想的那樣,把她當成了一個姐姐。還會製造出一係列的麻煩,讓她無比頭疼。


    若是早猜到了會這樣,她當時就應該果斷掉頭,把人扔在這。


    “誒?你醒了?”千葉注意到旁邊利落起身的男孩,有些驚訝。


    “你是誰?”


    男孩沒有一點畏畏縮縮。雖然他比千葉矮了半個頭,身子更是因為三頓不飽,瘦弱的仿佛一陣風就能把人吹跑。但是他努力仰著頭看千葉,烏黑透亮的眼珠子,裏麵摻了三分好奇打量,剩下的,盡數都是理智冷靜。


    千葉頓時升起無數的好奇心,勾起一絲笑意,那嘴角邊的梨渦仿若盛了一汪泉水,“我是你的姐姐。”


    “你不是也是想來拐我的吧?”那男孩嗓音帶著這個年紀獨有的清亮,像是初升的朝陽。


    但是,卻沒有任何朝陽應有的蓬勃氣息,帶著老練和滄桑。


    好似,他對於拐賣這一件事,已經習以為常。


    千葉忍不住心一揪,麵上更加溫和,“我是你姐姐,從此以後你就是有家人的人了,不用怕再被別人欺負。”


    說著,對他伸出了軟乎乎的雙手,白膩的手腕上,是閃亮剔透的銀鐲。


    小男孩還在遲疑著,麵前的兩人衣著打扮光鮮,還有格外與眾不同的氣質,定是不簡單的人物。


    但是,他這些年顛沛流離,見過了不少的人,心智早已不像外表那樣稚嫩。這還是第一次,從另一個人身上,感受出了善意。


    家嗎?他一直是渴望的。尤其是,在夜晚整個人餓的不得了的瞬間,或者被人鞭打的沒有一絲力氣的時候。


    “好,我跟你們走。”小男孩點點頭,做了選擇。想伸出手,放入那雙潔白的手中。


    已經伸到了半空中,可他一瞄自己黑黢黢沒有一絲白的手,和對麵幾乎雪白到透明的手。


    突然間,就不願意再前進一步。


    千葉瞧出了他的猶豫,了然一笑,快速伸出自己的手,主動握了上去。


    真瘦,到時得好好補補。


    男孩神色有一刻的僵硬,視線不敢放在眼前笑靨如花的人身上,不自在轉動了幾下。


    這一下動作,不經意就注視到旁邊高大男人直射著自己的冰冷眼神。


    他思索了一下,立馬明白了過來。心裏可惡調皮的小人開始作怪,主動把千葉的手握緊了些。


    獨孤千絕神色更冷了幾分,可轉而瞧見,千葉臉上那堪稱十分溫柔的笑容,隻好默默忍了。


    “那我們走吧,你有什麽要收拾的嗎?”千葉挺高興的,雖然是個營養不良的蘿卜頭,但是總歸是她弟弟。


    “沒有。”男孩搖搖頭。在這裏,他過得簡直連畜生都不如,哪來的身外之物可以帶。


    “這些人這麽對你,要不要好好教訓一下?”


    男孩拒絕,眸色冷沉,“這些人,留著好好活幾天,我有本事了自己來解決。”


    然後,幾人打算直接走掉,然而這時。


    “誰敢來我們家截人!還打傷我寶貝女兒!”


    隨即進來一個五大三粗,肥頭大耳的中年男人,手裏握著把錚亮油膩的殺豬刀。


    看起來,還真有那麽點兇悍。


    原本躺在地上不動的女人,這時候咧著嘴,對自家男人急忙忙吼道:“快!就是這幾個人,要把這野雜種帶走!還打傷了我和女兒!”


    “你們?”那男人舉了舉殺豬刀,眯起那對腫脹的眼,“找死是吧?!我說那停在門外的兩輛馬車瞧著陌生,既然你們是外地來的有錢人,要想把人帶走,把錢財留下怎麽樣?”


    千葉瞧一眼那個小女孩,見她頗為得意的樣子,想來就是她偷偷去叫的。


    “我們就是要直接把人帶走。”淡淡挑眉,“你又想怎麽樣?”


    “真是好大的口氣!我現在就讓你見見我手裏的這把刀!”


    說著,摸著手裏的刀,腹部的肥肉隨著他的動作一抖一抖,就要衝過來。


    “暗一!”獨孤千絕對這些人是有些不耐煩的,直接叫進來外麵守著的暗一,把人解決了就是。


    ……


    男孩對著身後傳來的慘叫聲,眉頭都不皺一下,極為平靜。


    “你是一直都在這家人這裏?”千葉問他,想了解一下他之前的狀況。


    “不是,我之前,還待過好多地方。”男孩平靜說出,像談論今日的天氣一樣平淡。


    千葉摸摸他的頭,有些憐惜,“以後不用換地兒了,對你,你叫什麽名字?”


    男孩有些不自然,躲開摸著他頭的手。


    “沒有名字。”


    其實,他有名字,隻不過,都是那些――


    狗雜種,小草兒,狗兒……


    這些,他並不願意對眼前的人提起。


    男孩低垂了眼瞼,嘴巴抿起來一絲,看起來很寂寥的神色。他的眼睛和千葉的有些相像,也是極好看鳳眼,睫毛纖長濃密。


    隻是,不像千葉的明媚清澈,時時含著水澤似的瀲灩。他眼裏有的,多是看透了世間百態的滄桑,反而像個老人家。


    正如此時,他的眼裏,有幾分讓人不忍直視的漠然,跟他嘴裏說的不是自己的事情一般。


    千葉的手一直牽著他,此刻微微一頓,有些說不出來的感覺。


    過了好一會,才敢出口問他,“你原本應該姓雪,名字你自己取怎麽樣?”


    “那你也是姓雪?”男孩也不迴答她的話,問起了另外一件事。


    千葉搖頭,“不是,我姓獨孤,叫千葉。”


    “那我也跟著你姓,名字你給我取。”


    “誰,準你取獨孤這個姓了。”


    旁邊,傳來了另一道清淡冷凝的聲音,讓兩人的談話瞬間凍結。


    “絕……”千葉呐呐開口,也不知怎麽辦。


    “乖,獨孤,是我們倆才能有的。”獨孤千絕溫和道,不動聲色把小人兒的爪子,從男孩的手裏抽出來。


    然後,換上了另外一副冷寒神色,對著男孩,“你以後既然要繼承雪國皇位,就不能不姓雪。”


    男孩聽到繼承皇位幾個字,愣了一下。隨即看到眼前高大的男人,拿著帕子在擦千葉的手。


    心裏的邪惡小人又開始作祟了。


    對著他眼裏還是小丫頭的千葉,聲音低落,帶了了幾分受傷的情緒,“你不是說你是我的姐姐嗎?我如果不跟著你姓,那我怎麽還算你弟。算了,你還是不要帶我走了,反正都不是迴家,有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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