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鎮。


    烏雲蓋頂,鵝毛般的大雪說下就下。


    萬人坑內,那一具具被抽幹了氣血的屍體,迎來了入冬的第一場秋雪。


    山穀中,大胖龍憤怒至極的吼聲,在久久迴蕩著。


    他身軀周遭,紫氣極盡升騰,儼然已經進入了一個從未有過的狀態。


    若是從前,大胖龍見到這幅景象,或許也會怒發衝冠,或許也會血濺五步,但絕不可能像今日這般失態。


    自離開不老山秘境後,他的性格似乎有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


    “屍山血海堆出來的立國之本;五代人同墳換來的皇族鼎盛!而你們,還給功勳之將的是什麽?是卸磨殺驢,是像棋子一樣的把玩。永世不得超生?今天老子就遂了你的願!”


    一道喊聲,自南方炸響。


    “轟隆隆!”


    緊跟著,萬馬塌地的聲音,如雷霆一般襲來。


    一麵麵旌旗,在落日鎮的長街之戰,迎風而展,上書隻一個大字——巴!


    領頭一金甲將領,早已頭發花白,年過半百,但他脊梁挺的筆直,右手攥著一杆長槍,大吼道:“南疆皇族欠老子的,今天必要血戰血償!萬軍於穀口列陣,隨本將在這嶺南三府,最後……在衝一陣!”


    夕陽殘血,這位老將迎來了人生中最後一次披掛上陣。


    幹涸的湖泊旁邊,李彥雙耳極速抖動,咬牙道:“他瑪德,聽馬蹄聲,至少兩萬兵馬!”


    莫有錢聽到這話,目光睿智的接了一句:“這是……我們的援軍來了?!”


    許棒子聽到這話,差點沒背過氣去:“臥槽,你什麽腦子啊?他要幫助二皇子永世不得超生,你沒聽見啊!”


    “那是敵人?”


    莫有錢瞬間唿喚出了專屬法寶。


    “南疆定是有大將反了。”任也立即傳音給眾人:“諸位,準備血戰!”


    “瑪德,老子就真幾把服了。自從跟你相遇之後,聽到最多的倆字就是血戰。”李彥瞬間運轉體內星源,立即衝著四童子傳音:“山上那傻逼要屠龍奪運。你們四個,一會拿出看家的本事,護住懷王。”


    “踏踏!”


    戰馬穿過落日鎮長街,那老將手持鋼槍,雙眼死死盯著大胖龍吼道:“南疆的兵殺南疆的人!今日之景,何其諷刺啊!我的仁親王,這就是你們爺兒幾個下的臭棋嘛?”


    “刷!”


    大胖龍猛然迴頭,雙瞳急劇收縮,可臉色卻瞬間冷靜了下來。


    ……


    嶺南府,南門。


    城牆內的輜重房內,吳胖子與七位義子都打扮成了普通百姓的模樣,此刻正站在燈火陰暗處,默不作聲。


    不遠處,爛阿三正與一位運糧官,以及兩名兵丁交流。


    他們一行九人是在半炷香之前,才趕到此地的,目的也很簡單,那就是要用最快的速度出成。


    不過,目前官兵已經將嶺南府封城,四個城門皆不能出,所以隻能靠著爛阿三來疏通關係。


    其實,吳胖子和他的義子們,此刻是可以藏在城中,靜等風波過去再走的,因為他這趟迴來,除了爛阿三外,是誰都沒有見的,也沒人知道他們在此。


    不過,吳胖子聽完了爛阿三的難處後,又見官兵突然封城,這立馬就意識到不對了。


    他知道觀風手下的彭和尚,先前逃向了嶺南府,且還有大量神通者在這邊匯聚;而巴烏又突然被罷官,其親屬將領又在大量購買暗器法寶……這一係列的行為,都在很清晰的指向了一件事兒。


    那就是……巴烏要反!


    可反誰呢?


    二皇子入了江湖,且身邊還有懷王等人,那巴烏搞出這麽大陣仗,肯定不為了兩個小角色啊?


    結果不言而喻,懷王和二皇子,此刻必有大難。


    尤其是在嶺南府封城之後,那巴烏的舉動就已經近乎於明牌了,他不管要幹什麽,那肯定都是要速戰速決的。


    所以,吳胖子立即下了決定,不論如何都要盡快出城,並將這消息送出去。


    他本就不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心裏有了決斷,便立馬就付出了行動。


    爛阿三在這個地方那是頗有些能量的,自然也認識官府的人,所以讓他疏通關係,是目前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法子。


    燈火昏暗的輜重房內,那領頭的運糧官,用陰鬱的雙眸瞧著爛阿三:“現在走,難啊。”


    “我得好哥哥,要是不難,兄弟能找你嗎?”爛阿三多一句廢話都沒有,直接將裝著兩萬星源的袋子遞給了對方,並輕聲道:“幫幫忙,我們一行就九個人。”


    運糧官個子不高,但身材很壯,他瞧著裝有星源的袋子,隻略微停頓了一下,便又扭頭看向了吳胖子:“那幾位是什麽人啊?”


    “幾個跑馬,府城中有案子,不方便留在這兒。”爛阿三笑著迴道:“您幫幫忙。”


    運糧官目光銳利的瞧著吳胖子,而後者也在打量著他。


    二人對視,吳胖子的右手食指,無意識的輕抬了一下。


    隨後,他皺起眉頭,像是在閃躲對方的目光,隻微微側過了臉。


    運糧官收迴目光,伸手拿起錢袋子,笑道:“你客氣了。”


    “麻煩了,兄弟。”


    “在這兒等一會吧,城中有大事兒發生,我得迴去拿通令,親自送你們出去。”運糧官拎著袋子,輕聲叮囑道:“莫要亂跑,就在這兒等著……!”


    “好,好。”爛阿三笑著,連連點頭。


    話音落,運糧官轉身走向門外,衝著一名兵丁說道:“你留在這兒等著,照看他們一下。”


    “是,大人。”


    說話時,那運糧官再次看了一眼吳胖子,二人也再次短暫對視。


    隻一個眼神,隻短短不到兩息的對視……吳胖子卻突然邁步了,笑著喊道:“兄弟!”


    運糧官停下腳步,背手問道:“何事?”


    “嗬嗬,也沒什麽,俺就是想問問,在加點錢,還不能在帶上兩個人。我有一個姘頭,她弟弟在城中也不便久留……!”吳胖子邁步上前,右手稍稍背在後麵,輕輕勾動了一下手指。


    “九個都難帶,還要在加倆?”運糧官皺起了眉頭。


    “咕嚕嚕!”


    就在這時,貓頭鷹突然抬起雙手,唿出三滴粘稠的液體,猛然射向了運糧官和兩位兵丁。


    “啪啪啪……!”


    三人措不及防,被三滴液體糊在了臉上。


    緊跟著,那三滴液體在沾染上臉皮之後,便瞬間如水波一般蕩開,與爛肉無異的將三人的整張臉都糊死了,且緩慢滲入進了口腔,鼻孔,甚至是耳道……


    “嗚嗚!”


    三人一邊在嘴裏猛扣,一邊想要唿喚。


    “噗噗噗!”


    冠毛犬身影如鬼魅一般上前,手持兩把短刀,一息內便抹了三人的脖頸。


    鮮血頃刻間噴紅了地麵,那貓頭鷹輕輕一勾右手,三滴液體便飛入指尖,消失不見。


    吳胖子邁步,皺眉擺手:“補刀!”


    “噗噗!”


    其餘幾位義子立即上前,無聲的對著三具死不瞑目的屍體,直接割頭,斷手,砍腳……


    爛阿三站在原地,懵逼異常。


    他半麵身子上全是血跡,拔高調門道:“爺,錢都給了,為何如此啊?!”


    “直覺。”吳胖子雙眼飛快的打量著四周,見到屋內有些鎧甲和兵刃:“他想出賣我們。”


    “不……不是,你這弄死了,不是沒有迴頭路了嘛?在找人都不好找了。”爛阿三擦著臉上的血,語氣顫抖的強調了一句。


    吳胖子邁步走向鎧甲,頭也不迴的說道:“阿三,能送我到這兒,你已夠義氣了。剩下的事兒,老子不牽連你,你走吧,今日就當沒見過。”


    其餘幾位義子都沒有說話,隻圍著三具屍體翻找。


    爛阿三站在原地,仔細斟酌了半晌,才抱拳道:“吳爺,小弟還有一家老小……恕不能奉陪,您一路順遂。”


    “要是能活著,此事我必有重謝。”


    “您客氣。”爛阿三抱拳後,轉身便推門離開。


    貓頭鷹抬頭:“父親,爛阿三就是一掮客,江湖騙子……他若出賣我們,那豈不是要萬劫不複?”


    吳胖子拿起一副鎧甲,語氣非常武斷的迴道:“他不會,也不敢。”


    貓頭鷹一聽這話,根本沒在多問,隻瞬間踏實了下來。


    冠毛犬撓了撓鼻子,站起身罵罵咧咧道:“當初若沒有父親搭救,哪有他今天的腰纏萬貫?此番遇了難,這王八蛋跑的比兔子還快!真乃小人一個。”


    “話不能這麽講。”吳胖子一邊穿著鎧甲,一邊目光淡然的迴道:“生死大難前,他能送我等走到這兒,那便已是重情之人了。在要求甚多,那反而是我等不義。”


    “父親,這有一道令牌。”貓頭鷹起身喊了一句。


    吳胖子擺手道:“拿來,我看看。”


    貓頭鷹雙手奉上,吳胖子隻粗略看了兩眼:“糧草營的通令,真乃天助我也!爾等換上鎧甲,咱們這便走!”


    “若是通令失效了呢?”老六張嘴詢問。


    “嗬。”


    冠毛犬淡淡的迴道:“這也要問,你第一天跟隨父親啊?若是失效,那便衝關殺出;若是殺不出,我等先死,父親後死。”


    “爽快。”


    吳胖子穿好鎧甲,站起身道:“速速穿好鎧甲,拿上兵刃,說話就走。”


    七人聞言,立即無聲的穿著鎧甲,尋著長兵。


    不知為何,自吳胖子暗示義子殺人後,這八位的氣質就全都變了,渾身上下充斥著一股冷冽的亡命氣息,不但話少,而且從未有一人出言質疑或是反對。


    更沒有人去詢問,為何要幫懷王送信,為何要替懷王玩命,隻吳胖子說什麽,大家就做什麽。


    不多時,眾人穿上鎧甲,拿上兵刃,儼然是一副官兵的打扮了。


    “吱嘎!”


    就在八人要走之時,房門突然被推開,先前走掉的爛阿三,竟然又折返了迴來。


    吳胖子看到他愣了一下:“怎又迴來了?”


    爛阿三眨了眨眼睛,話語簡潔:“您救過我。”


    “我們是衝關拚命,成了還好,利益頗大;可若敗了,或恐家中之人也要遭受牽連。”吳胖子皺眉迴道。


    爛阿三醜陋的臉頰,在燈火下顯得非常平靜。


    他穿著一襲布衣,突然緩緩抬手,說了一句南疆豪傑入上門時的話:“為眾家哥弟,不計生死,乃江湖人第一大義!錢財我賺夠了,家中之人也不在此地。”


    “吳爺,一條命而已,小弟陪你!”


    “走!”


    吳胖子揮手道:“衝關!”


    ……


    一刻鍾後,九匹高頭大馬,自城中長街上奔襲,儼然已經靠近了城關大門。


    吳胖子穿著鎧甲,一手持著長槍,一手舉著通令,衝在八人之前,衝著門口的兵丁大吼道:“運量大營——百戶徐朗在此,奉將命,去方山取糧食。爾等速速開門!!”


    城門樓上,一位千戶猛然坐起,向城樓下觀望:“你把通令舉在高一些。”


    “你他娘看清楚了,這是不是運糧大營的通令!!”吳胖子故意怒吼道:“戰事以起,糧草乃重中之重。耽誤了大事兒,你是要被砍頭的。”


    千戶乃二品,視力極好,一眼便認出了運量大營的通令,隨即擺手道:“開門放行。”


    “您不下去查看一下嗎?”旁邊的人問。


    “查看個屁,他們是巴烏將軍外甥的人。”千戶彎腰落座,淡淡道:“今夜,隻幹好自己的事兒。”


    “是!”


    話音落,城頭上令旗飄飛。


    “吱嘎!”


    城門徐徐敞開,吳胖子等一行九人,策馬離去。


    ……


    狂奔兩裏後。


    吳胖子迴頭觀望時,突然見到城關之上有人大吼道:“攔住,攔住剛才同行的那九人!點烽煙報信!輜重房內死人了,快!”


    “咚咚!”


    喊聲剛起,城頭上的戰鼓便響了起來。


    “唿啦啦!”


    不多時,數百名騎兵,在一名千位的帶領下追了出來。


    “莫要耽擱時間,快走!”


    吳胖子大吼一聲,猛猛甩著鞭子抽著馬臀。


    雙方你追我趕,肆意的疾馳在官道之上,一晃就跑過了五六裏路。


    就在這時,前路兩裏處,突然馬蹄聲驟響,且有密密麻麻的火把晃動之光。


    “籲!”


    吳胖子勒住韁繩,坐在馬背上向前凝望,卻見到左右兩側的岔路上,各有一大隊騎兵奔襲而來,且有人提前進入了密林中封路。


    他看到這一幕後,臉色依舊平靜,隻抬手唿喚出一把黑色長刀,迎風而立道:“至少有三百騎兵。”


    左右兩側,七位義子全都唿喚出了本命法寶。


    爛阿三從腰間拽下酒葫蘆,朗聲道:“他娘的,這城中的舒坦日子過久了,都忘記怎麽搏命了。”


    月色下,吳胖子扭頭看向眾人,話語簡潔道:“諸位。爾等與我,死雖可同死,但這話要講明白。自我幫助懷王兄弟運作買地一事開始,我這碭山之匪,便已有了立場。其一,江湖兒女,一諾千金重,即有立場,他不負我,我絕不背叛。其二,朝堂鬥爭,一利千金重,若看事看人,懷王兄弟得人皇氣運,且有皇上和朝廷支持,身旁更是有二皇子相隨……那我此番搏命報信,是為義,也為前程!”


    “諸位孩兒,願搏明日榮榮華富貴者,與我死戰!”


    “諸位袍澤,義子當頭者,請助我殺出重圍!!”


    “刷!”


    月光下,長刀晃動,寒氣逼人。


    吳胖子隻扔下一句後,便持刀拍馬,直直殺向密林之中:“亂賊叛軍,你吳爺爺今晚要麽死在這兒,要麽趟出一條血路!”


    “殺!”


    身後,八馬奔襲而走,無一人掉隊,且隻有緊緊跟隨吳胖子的長刀與兵刃。


    片刻後,密林中火光衝天,九人血戰,一路衝殺不退。


    草地上,浮屍遍地,血色映著刀光劍影……似乎又重新說起了,這滾燙熱烈的邊塞江湖。


    ……


    一刻鍾後。


    一百餘名兵丁,盡數埋在樹林之中。


    六匹快馬,自南側密林衝出,狂奔在鄉間小路之上,一路趕往千裏綠營總舵所在的眉山縣。


    馬背上,吳胖子全身都是刀砍斧剁的外傷,他如一個血葫蘆般的趴在馬上,喘息著說道:“……貓頭鷹,放信給總舵,快……!”


    旁邊,一陣哭聲泛起,冠毛犬嚎啕著迴道:“父……父親,貓頭鷹……在林間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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