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治區首府舉辦的演唱會獲得成功後,我一下子成了小有名氣的人物,不少城市邀請我去舉辦個人演唱會,音樂公司也看中了我的發展前途,到監獄洽談給我灌唱片出個人專輯的有關事宜。有的影視公司從報刊上看到我個人的經曆,也找上門來,希望我能把自己的經曆寫成小說,由他們拍成電視連續劇。好消息接二連三地傳來,我既感到高興,也有一種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感覺。然而,正當我不知所措的時候,監獄領導和教育科、監區、分監區民警又為我做好下一步的安排。

    為了使我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從事創作和寫作,監區和分監區領導將我調整到一個勞動強度較低的改造崗位,做到勞動改造和創作兩不誤。我以前是崗位工和監督犯,現在成了生活區監督崗,每天固定值白班,其他時間,如果沒有集體活動,都可以用於音樂創作和個人迴憶錄的寫作。我小學沒畢業,雖然日積月累學了一點文化,寫寫歌詞還行,但要是寫小說就有點自不量力。好在吳副政委和馬科長對我的情況了如指掌,他們讓我把自己的經曆按流水賬的方式寫出來,然後再找作家根據我的經曆改編創作成小說。

    我是一個四進宮的囚犯,人生的一半時間在大牆內度過,再加上小時候的不幸遭遇,可以說前半生灰暗、陰冷,苦不堪言。長大後雖然我再沒有流過眼淚,但是每次想起自己一生的經曆仍不免感到悲傷。記得小時候玩過一個惡作劇,在一個晴朗的夏天,我抓了幾隻蜻蜓,為了看看蜻蜓鑽冒天雲的奇觀,我將一隻蜻蜓的眼睛用針紮破,然後把它放開,那一刻疼痛難忍的蜻蜓拚命飛上雲端。看著那隻眼睛受傷的蜻蜓消失在雲層,我想,有翅膀的蜻蜓還能飛到天上去治病,那沒有翅膀的蜻蜓會怎麽辦呢?想到這兒,我突然萌發邪惡的靈感,我拿來兩隻蜻蜓,將一隻的前兩條翅膀掐掉一大半,把另一隻的後兩條翅膀掐掉一大半,看看它們還能不能飛。

    翅膀是蜻蜓僅次於生命的寶物,失掉了四分之一翅膀的蜻蜓,已經不能再飛了。我放手之後,兩隻蜻蜓痛苦地在地上振動翅膀,可是身體卻無法飛離地麵。它倆發出細小的聲音,好像氣得發瘋般哭泣。當時,看著倆隻蜻蜓笨拙的樣子我哈哈大笑:“蜻蜓,花蜻蜓,這迴你倆飛不了吧。”

    可就在這個時候,兩隻蜻蜓同時扇了扇完好的翅膀,迅速向一起靠近。我正在納悶,隻見兩隻蜻蜓慢慢疊合在一起,猛地像一粒石子從地上彈向空中。好家夥,它們居然快速飛向了天空。要不是親眼相見,我簡直不敢相信世上竟有這樣的奇跡發生。

    兩隻各斷了一對翅膀的蜻蜓,在素不相識的情況下,緊緊擁抱,合二為一,完好的翅膀與傷殘的翅膀嚴絲合縫班重新組合,然後同時振動翅膀,劃出了世上最美的弧線。那時,我還沒有體諒蜻蜓的痛苦,隻是感到震驚和匪夷所思。此刻,我突然意識到,兩隻傷殘的、相攜而逃的蜻蜓,留給我的不正是最傷感也最動人的飛翔嗎。

    由蜻蜓聯想到自己,讓人感到有一絲驚人的相似,我的前半生就像一隻斷了半截翅膀的蜻蜓,隻不過我的翅膀不是物質的,而是精神上的,也許因為自己在冥冥之中感到斷裂的翅膀不會再生,就破罐子破摔,企圖在撕心裂肺的自毀中減輕一些心靈的痛苦。

    蜻蜓的逃生出於偶然的幸運,而我卻在黨和政府愛的陽光雨露下,傷口漸漸愈合,重新生長出一對心靈的翅膀。蜻蜓的飛翔那麽優美動人,我又當如何呢?從此,我更加珍惜監獄領導和全體民警給我創造的寶貴機會,全身心投入每一天的改造。

    我寫個人生活經曆原本準備用三個月的時間,可是出人意料的是,我一忙起來心裏卻格外充實、格外寧靜,工作效率大幅度提高,僅用了一個半月就完成了《一個黑道魔王的懺悔錄》。這份粗淺的文字材料大致九萬字,不過,它真實、客觀地記錄了我的人生軌跡和心路曆程。作家拿到我寫的素材後,又問了我很多問題,便開始動筆。那段時間,作家就住在監獄,一邊體驗生活,一邊寫作。其間,他多次和我進行交談,把監獄的生活了解得非常透徹。

    和作家一塊相處的日子,我學到了不少東西,其中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作家觀察生活的視角和分析問題的方法。他文化很高,是個老牌的雙學士,而且畢業於全國一流的名牌大學,在全國學術界名氣很大。也許就是因為其深厚的文化底蘊,作家看問題總能在極短的時間內抓到問題的關鍵,沿著非常清晰的脈絡順藤摸瓜,舉一反三。當時,我繼續寫自己的文藝作品,作家則用先進的筆記本電腦進行文學創作,我深深地感受到文化的重要性。

    一次,我問作家寫這部小說影視公司給他多少錢。他笑了笑說:“你猜呢?”

    “我都坐了十幾年的牢了,那可猜不出來。”我如實迴答。

    他爽快地說:“不瞞你說,十萬塊。”

    “十萬?”我頓時瞠目結舌。

    “是不是感覺有點多?”作家好像對我的所思所想了如指掌。

    “我看還是不少,十萬塊,要知道我們監獄長兩年的工資也沒有這麽多。”我點上一支煙迴答。

    “這還不包括版權,這部小說的版權仍歸我所有。”他平靜地接著說。

    “如果影視公司把版權買斷呢,那得多少錢?”我好奇地問道。

    “他們現在不想買斷版權。”名牌作家就是名牌作家,似乎這件事對他來說是小事一樁。

    “要是買斷版權得多少錢?”我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緊追不舍。

    “那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他們要的隻是影視改編權,要是買斷版權,從目前的情況看至少還得再加一百萬。”他非常自信地迴答。

    “這部小說能賺那麽多錢嗎?”我不想信地問他。

    “問題不大,我這還是一個保守的估計,我有一個在出版社工作的好朋友,他看了我的初稿後說,這本小說出版後肯定會在社會上引起不小的震動,很可能會創作一個罕見的奇跡。”作家平靜地迴答。

    “你有這個把握嗎?”我直截了當地問道。

    “一份耕耘,一份收獲。其實,這是水到渠成的問題。一部小說成功與否,主要看它的思想性、真實性和故事性。我決定寫這部小說時,就是看中了這一點。首先,你的經曆豐富、獨特,對讀者有很大的教育意義,特別是那些處在逆境中的苦難者,或許這本書就能改變他們的命運;其次,為了寫好這本小說,我花六個月的時間走訪了你生活過的地方,取得了大量的一手資料;這兩點是我寫這部小說的決定性因素。我認為,當今社會之所以缺少經得起時間考驗的文學作品,就是因為作家們缺少真正的生活體驗或經曆,閉門造車永遠產生不了偉大的作品。古今中外,大凡有名的作家,基本上都是靠自己的自傳體小說成名,因為自己感受過的東西最真實、最深刻。換言之,對一個作家而言,其作品是否成功,就是看作品是否具有可以改變人類、改變世界的思想價值,沒有思想的作品就像一個癡呆兒,甚至就像一具行屍走肉。當然,寫作技巧也有一定的影響,不過技巧是可以學習的,而思想的修煉卻是很難得到的,沒有痛苦的經曆,沒有對生活的深入思考,不可能寫出偉大的作品。不瞞你說,我也在看守所小號關過三年多的時間,雖然後來無罪釋放了,但是那段經曆刻骨銘心,正因為如此,我才決定寫這部真實的作品,哪怕一分錢不掙、甚至賠錢……當然,現在不存在賠錢的問題,好幾家出版社都爭相和我簽訂合同,最低報價就是一百萬。”作家說這話時目光如炬,有一種望穿時空的自信和從容。

    三個月後,作家的小說一上市就被搶購一空,初版發行了五十萬冊仍供不應求,訂單雪片般飛來,讓我大為震驚。此前,在監獄民警的教育、幫助下,我曾經意識到自己的苦難經曆具有相當大的社會價值,可是我沒有文化,無法將自己的感受準確地講述出來,又給自己造成人生的一大遺憾。“文化好重要,要是我當年上了藝術學校,要是我上過大學,命運很可能就是另外一種閃光的結局,即便跌倒了,也會在倒下的地方發現更加美麗的風景,迅速從失敗走向成功,走向新的輝煌……”得到這個消息的那天晚上,我第一次流下了悔恨的淚水。

    小說的發表印證了作家的預言,也給我帶來了好運。麵對風起雲湧的輿論狂潮,音樂公司、影視公司也開始閃電般的行動,影視公司加快改編電視劇本和拍攝連續劇的步伐,音樂公司也準備錄製我的歌曲專輯。而且影視公司還認為我有相當的表演天賦,非常希望我當主角自己演自己。但是,作為一個服刑人員我心裏卻很難高興起來,我擔心在沒有人身自由的情況下,眼睜睜地看著機會從自己麵前消失,落個竹籃打水一場空的可悲結局。然而,就在我心急如焚的時候,發生了一個讓老天爺感到震驚的奇跡。

    這年三月份,監獄給我申報的重大立功批了下來,可在此之前我一無所知,我沒有想到舉辦個人演唱會縮短了我和自由之間的距離。重大立功是法定必須減刑的條件,三月份也正好是監獄上報減刑的時候,於是我又搭上減刑的快速列車。

    四月底,新疆的春天來到人間。我永遠忘不了那個醉人的季節,獄園裏桃花、杏花盛開,丁香披著滿身的淡紫色鮮花婆娑起舞,走到哪裏都是迷人的芳香。就是在那一刻,我受到了政府的減刑獎勵,拿到了通向自由的飛機票。政府給我減了三年零八個月的刑,將我假釋,監獄開減刑假釋大會的第二天我就可以獲得自由,走進闊別十七年的人間天堂。

    “五一”國際勞動節那天上午,我迎著初升的太陽走出監獄的大門。當那扇沉重的大鐵門轟隆一聲關閉的一刹那,我明白,過去屬於死神,未來屬於自己。

    “爸爸,爸爸!”我閉目沉思的短暫一刻,前方傳來女兒親切的唿喚。

    我愧疚地睜開眼睛,看到女兒驚喜地向我跑來。“孩子,爸爸出來了,出來了。”我緊緊地擁抱女兒,夢囈般說道。

    “爸爸,可見到你了,我——愛——你。”女兒喜極而泣。

    “你是怎麽知道爸爸今天出獄的?”我笑著問女兒。

    “你們警官把電話打到了英國,說你舉辦了個人演唱會,還準備灌個人專輯,拍電視連續劇……”女兒一邊擦眼淚,一邊如數家珍地述說著。

    “又是警官們幫了我大忙……”我迴頭望著監獄民警的辦公大樓,和女兒一起不約而同地鞠躬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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