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用斧子砍了養父之後,我心裏一直有一種難言的痛苦,而且,這個痛苦持續了多年。每天晚上睡不著的時候,我便想起養父。我感到養父帶給我的不僅僅是苦難,還有很多有意義的東西。養父教我學會了打鐵,在潛移默化的影響中使我養成了堅強的性格,甚至那把二胡也給我帶來了講不完道不盡的痛苦與快樂。那把二胡和養父擔當了啟蒙老師的角色,教我理解了音樂,走進一個新的天地,進而愛上了文藝。

    愛好和興趣是最好的老師。學會拉二胡、吹笛子之後,我不知不覺喜愛上了文藝,大有一發不可收的發展趨勢,京劇、快板、山東快書、嗩呐、冬不拉、熱瓦普、手風琴等樂器,很快無師自通,看一看,聽一聽,便進入角色。那時我非常向往音樂這座聖潔的殿堂,夢想有一天走上舞台,演奏自己譜曲、作詞的生命之歌。在這種願望的驅使下,1970和1971兩年,也就是11歲、12歲的時候,我兩次報考了新疆藝術學校。然而,兩次我都乘興而來,敗興而去。

    至今我還清晰地記得,兩次都是養母陪我去的。第一次是在新疆喀什報名考試,第二次是在農三師師部。

    第一次考試時,我滿懷信心地走進考場,先拉了二胡獨奏《草原上的紅衛兵見到了毛主席》,接著唱了京劇《沙家浜》裏的《軍民魚水情》。由於上學時的苦難經曆使我練就了穩定良好的心理素質,表演相當成功。當時,主考老師非常滿意,又讓我吹了一段笛子,還私下告訴養母:“這孩子有天賦,迴去準備行李吧。”

    因此,考試迴來的路上我和養母都很高興。養母微笑著對我說:“福平,這次考上藝術學校後,你可要爭口氣。俗話說得好,人害人增幅,天害人啼哭。媽看你的好運來了。”養母剛開始笑著,可說完話竟高興得哭了。我知道,養母命很苦,我是她僅有的一點希望,於是安慰她說:“媽,放心吧,我不但要爭口氣,將來還要找欺負我們的人報仇。”

    養母聽了我的話又笑了起來,說:“媽不想讓你找人報仇,隻希望你做個有出息的孩子,你有了前途,全家人都跟著高興,那些害我們的人自己就會受到良心的譴責。”

    可是,一個月後傳來不幸的消息,因為政審不合格我被取消了錄取的資格。那一天,我和養母誰也沒有吃飯。

    有了第一次的經曆,我和養母還是不死心。第二年,在養母的陪伴下我再次走進考場,期盼著奇跡出現。這次我更加坦然、輕鬆,先拉二胡、吹笛子,接著說快板書和山東快書、唱京劇,最後還跳了民族舞。在我表演的過程中,主考老師眼睛閃閃發亮,讓養母深感欣慰。臨走,主考老師對養母說:“你兒子是棵難得的好苗子,將來前途無量。”然而,最終我依然與藝術學校無緣。

    兩次報考藝術學校失敗,對我打擊很大。我既怨恨過養父,也憎恨過社會,可是沒有任何辦法。當時,我多麽想考上藝術學校,多麽想做一個有出息的孩子,像其他孩子一樣過上揚眉吐氣的日子。可是現實非常殘酷,“政治”這個可怕的東西,一次次擊碎了一個少年心中美好的理想。直到今天,我有時都想,如果小時候我上了藝術學校人生將會是另一個樣子,準確地說,起碼不會像現在是一個小學都沒有畢業的粗人、野人。

    那段日子,麵對刻骨銘心的現實,我說不清自己對養父是愛還是恨,也不明白它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有時我還以為,養父他們那些黑五類,是不是真地犯了什麽不可原諒的彌天大罪。可有時又覺得養父不可思議,他自己遭受了生命難以承受的歧視和淩辱,也給我和養母帶來了非人的災難。他寧死不屈,但對我和養母卻非常武斷粗暴,不講情理。這種情況,長大以後我才知道,那是一種重度的心理扭曲。為此,我曾為養父的不幸遭遇黯然傷心落淚。

    考藝術學校時,我曾考慮過,如果考上了就找機會與養父和好。沒有想到,偏偏因為養父的政治問題使我們全家的希望化為泡影,因此我沒有向養父認錯道歉,他也很少理我,全家人一直過著冷冷清清的日子。我們明知對方就在心裏,就在身邊,卻拿出一幅熟視無睹、與己無關的冷漠感情。和自己最親的親人在一起已經成為莫大的痛苦,讓我和養父備受煎熬。我不知道養父心裏是什麽樣的滋味,反正我感到,家不再是我的庇護所。十二歲的我隻有一個願望,離開家,到一個很遠的地方、一個陌生的地方。

    人總是活在希望之中,一個夢想破滅了,就必須尋找新的夢想和希望。就在我充滿期待的時候,機會終於來了。一年多之後,也就是1973年,團裏招工,我立即瞞著家人到團裏報了名,到五十團二連參加了工作。說是工作,那是一個好聽的說法,其實是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不過,我終於獨立了,每月二十一塊八毛錢的工資,可以一個人像成年人一樣過自己的日子。從此,我跌跌撞撞地走出了童年的門檻,直接進入成年人的隊伍。那一年,我還不滿十四周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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