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苦難之樹
黑社會之花狼迴憶錄（孽海沉浮） 作者：花狼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我非常後悔，為什麽自己沒有上完學，為什麽沒有文化和知識？！書到用時方恨少。如果我有文化，哪怕是一個高中畢業，現在絕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多年來，我心靈深處一直有一個從不想告訴別人的恥辱，那就是自愧文化太少。
開啟鴻蒙，造化巧奪天工，大自然千姿百態。高山丘陵，大漠戈壁，平原盆地；冰川湖泊，河流海洋；奇花異草，灌木喬木，百鳥百獸；黑白黃棕，萬物靈長；眾星拱月，彤彤太陽，茫茫銀河……在包羅萬象的宇宙裏，萬物相生相克，相克相生，周而複始，變化無窮……
變化是永不停息的運動，宇宙就是一架神奇的永動機。當歲月的車頭在無限的時空滾滾向前，文明、野蠻這兩個巨大的車輪，奏響的是《優勝劣汰》的宇宙進行曲。世道必進，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是生物界的發展鐵律。
大海裏有兇猛的鯊魚、鯨魚，陸地上有嗜血成性的豺狼虎豹，高空有孤傲的禿鷲大雕，森林草莽有眼鏡王蛇，小到毒蠍、牛氓、蚊子，大到灰熊、大象、鯨魚，小有小的生存智慧，大有大的霸權邏輯，一物降一物，此乃天經地義。
在植物界，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苦菜花的孩子甚至身係母親的降落傘隨風飄泊；原野上，叢生的灌木，挺拔的喬木，拚命地向上生長爭奪陽光。那些藤類植物則攀緣而上，如巨蟒淩空而起，向天而生。最奇怪的是菟絲子，這種俗名叫“花花線兒”的寄生草，居然能緊緊纏住周圍的草木，從其它植物體內喝血吸髓。
大千世界混然一體，陸、海、空各種動植物相依為命，構成一個嚴密的食物鏈。我不知道他們各自的理想是什麽，但卻明白一切為了生命的發展強大、種屬的繁衍。
人類自喻靈長目，其實也經常受到自然界動植物乃至無機世界的傷害，一個小小的細菌有時會釀成一場無與倫比的大災難。火山的爆發，地震、洪水、雪崩、泥石流等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似幾把鋼刀隨時都可能刺向人類，但這一切都比不上人與人之間的廝殺。文明和野蠻就像人類的兩條腿，交替邁進。雖然我們深信文明之光最終會照亮每一個黑暗的角落，可我覺得這一天太遙遠太漫長了。很早以前，我就隻相信今世，不相信來生，寧可我負人人，不能讓人人負我。為什麽會有這樣冷酷、頹廢的想法，我自己也說不清楚。反正我有一種強烈的願望，生存下去，做一個強者。我從未向誰認過錯，哪怕我的幾個父親、母親，甚至天大的勢力。我對痛苦有驚人的承受力，活得很苦，卻自認為很瀟灑，甚至血淋淋的痛也會讓我感到興奮和痛快。自從走過十歲的門檻，我不再流淚，也許在孩提時代已經流光了眼淚，也許從娘胎裏生出來時淚腺先天發育不足。仇恨和希望是我心中的動力，是它滋養了我，打造了我。如果說苦難是一棵樹，那我或許真的就是這棵樹上的千年、萬年之果。
自從小時候在塔克拉瑪幹大沙漠遇到那位百歲老人，聽他講起苦難之樹，我就一直想搞明白這個千古之謎：苦難有沒有樹，什麽樣子，開什麽花，結什麽果？
我小學三年級就離開了學校，沒有什麽文化，逢人便問，遇書就翻，連做夢都想搞清楚苦難之樹到底有多少漫長的曆史。我曾經一個人像老鼠一樣鑽進紅衛兵沒收來的書堆裏，但是在那個浩瀚的林海裏，迷失了方向，沒有找到夢寐以求的答案。不過，在冥冥之中我總有一種感覺，人類有文字之前，或人類剛剛降臨塵世的時候，苦難就已經存在了。因此，我相信苦難之樹少說也有上萬年的歲數。我既然是她的兒子，那一定要找到她，跪在母親腳下，祈求母親讓我的弟弟、妹妹們誕生在沒有苦難的地方。我知道這樣自己會很寂寞孤單。不過，我不會害怕，有善良的姐姐幫助我安慰我，做一個苦難之母的兒子我從不後悔。
人間有沒有苦難之樹，沒有人能夠說清楚。奇怪的是自從知道了這個名詞，它就在我的大腦裏生根、發芽、開花、結果，在六十四個遺傳密碼組成的神秘世界裏，從人類祖先記憶的深處一步步飄到我的眼前。啊，苦難之樹——我難忘的父親母親，您原來這樣猙獰，這麽恐怖，讓一切懦弱的靈魂望而怯步！
那是一個說不清時間的怪夢。白無常引我走過千山萬水，來到無邊無涯的黑暗世界。四周一片漆黑，天上沒有月亮和星星，伸手不見五指。我看見黑無常從夜幕中鑽出來，打著一盞紫色水晶燈。我跟在他後麵，鬼使神差地來到洞天福地的門前。黑無常不知怎的一下子消逝得無影無蹤，隻剩下我一個人。我腦子裏一片空白，無意識地敲了敲門。我說，我想看看苦難之樹。一陣陰風驟然吹過，若隱若現的冰天幻境出現一個冷氣森森的厲鬼，他說自己叫阿秀羅。
看到我，阿秀羅哈哈大笑，笑完攜我直飛雲天。霎時，凜冽的被風從耳畔唿嘯而過。
“啟幕，掌——燈！”阿秀羅大喊。
不久，風漸漸停了，天空紛紛揚揚飄下優美的雪花。約摸過了半個時辰，雪花隱去，天空撒下無數道微弱的紫光，接著是藍色、乳白色，將天空沐浴得清澄深遠。在藍色的星光下，我從空中鳥瞰，看到了神奇、可怕的苦難之樹。
那是一棵古老的樹木之王，樹根泛著青光，彌漫在地球的表麵，像一張巨大的網緊緊纏住地球這個藍色的水晶球。樹幹灰黑色，粗大無朋，龜裂的肌膚似道道無情的傷疤，鐵硬而又撼人心扉，整棵樹由下而上高聳雲端，全身共有七七四十九枝大杈，每個杈枝又生出六六三十六根新枝……瘋狂生長，構成一個遮天蔽日的巨大樹冠。
樹枝猙獰可畏，有的像魔鬼，不斷地變換顏色和外形，發出淒厲的鬼叫聲。有的似火，唿唿生風，桃紅、赤紅、紫紅、淡青、純青不停地湧動跳躍，灼目逼人；還有的寒氣刺骨，發出喀吧喀吧的斷裂聲，其狀陰森恐怖……阿秀羅講了很多，說每枝都有不同的名字，最下麵的三枝依次為冰枝、土枝、火枝，最頂端的三枝由上至下依次是太陰枝、迷黃枝、醉金枝。
第一枝是冰枝，緊貼地麵，由下而上漸呈黑色、灰色、土黃、褐色、淡黃、無色，枝體寒光閃閃，冷氣嗖嗖。葉是雪花形狀，與枝體顏色渾然一體。冰枝每時每刻都在生長，發出瘮人的叫聲，時而似玻璃輕輕破碎，時而如遼闊的冰麵喀吧喀吧崩裂，由遠而近唿嘯著飛向遠方。也有時發出刺耳的尖叫，若有千萬把雪花狀飛刀已向你襲來。
我的目光閃電般掃過枝體，終於看到了冰枝上盛開的嬌豔之花。花有血紅、粉紅、白色三種，很大很大，在冷霧繚繞之中顯得格外嬌嬈和淒厲，讓我不敢多視。那花很特別，外麵像冰雪中綻放的雪蓮花，中間似菊花。阿秀羅告訴我，冰枝冬天開花，春天孕育，炎炎夏日結果。我正想問他，果子是什麽樣的，卻發現他早已不在身邊。
第二枝是土枝，離冰枝有九九八十一丈之遙。枝幹的底部是暗灰色，往上走是黑色、紅色、黃色、土灰，漸漸由濃變淡、由淺入深。暗灰色堅硬如石。黑色似鐵，油光發亮，長滿了五寸多長的硬刺。紅色部分，枝條隨風搖曳，怪聲陣陣。黃色的枝杈直刺蒼穹，長滿了毒瘤狀的疙瘩，讓人看了毛骨悚然。土灰色的枝體，不停地嗚咽哭泣，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然而，刺骨的冰花依舊緊緊地擁抱她稚嫩的酮體。這使我意識到時間正處在隆冬之中。諺語雲：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凍破石頭。冬季，土枝上無葉無花，沒有一絲一毫的生機。我大失所望，打了幾個冷戰，迅速移開目光。
我又看到了火枝。火枝像一個巨大的火球，猛烈地燃燒著，火趁風勢，風助火威，“心”形的葉子上下翻滾飛舞。其實，樹枝上並沒有火，那是一種五色樹葉在寒風的狂舞下造成的幻覺。五色樹葉非常奇怪，心髒形的葉麵上，根部是一抹“人”字形的淺黃色，接著是一個心形的火紅色圖案，再往外是“人”字形的紫紅色，繼而又是同樣形狀的藍色，藍色外麵最頂端是一圈濃鬱的青綠色。
我頓時想起了新疆的火焰山和北塔山的露天煤礦。前者是歲月燃燒留下的痕跡，赭紅、淺藍、淡青，一層層一圈圈，與火熱的吐魯番盆地構成一個神秘的世界。後者是則不停地燃燒，似乎向世人傾訴著火焰山和吐魯番盆地炎熱的神奇之謎。我最喜歡的是北塔山，每逢夜幕來臨，整座山便沸騰著燃燒起來，火烏鴉翩翩起舞，青的、藍的鬼火連成一片，似鬼怪的樂園，苦難的淵藪。煤礦的四周是大片大片的矽化木，那些千年萬年前的古樹如今隻剩下石化的軀體，擺出生死搏鬥的造型。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如果說火焰山是歲月無情的大火在大地母親身上留下的血紅印記，那麽北塔山就是苦難與悲壯在搏鬥結束後進行的對話。時間之河流淌至今，大火依舊歡唿雀躍，耀武揚威，射出藍中泛青的火舌，像無數條眼鏡王蛇抽動著唿唿生風的蛇信子。曾經濃鬱的參天古樹倒下了，但仍舊挺著不屈的脊梁。三公裏以外，它們的子孫已成為茂密的森林，正前仆後繼地向北塔山衝鋒合圍。生命在延續，野火發出恐怖的唿嘯，你死我活的曆史劇無始無終……
“孩子，快閉上眼睛，別讓母親可怕的模樣刺傷了你的眼睛，灼傷了你的心靈！”在我走神的那一刻，突然苦難之樹風聲大作，幻化成一個滄桑的老嫗，用顫悠悠的聲音向我呐喊。
“我不怕，多少年來我朝思暮想，就是像見到你。”
“你有什麽事，孩子？說吧。”
“你為什麽讓我來到這個苦難的世界上？我迷失在這個不幸的地方，被眾人無情地推搡著，像一堆臭狗屎，是一個多餘的人。往前看，在遼遠的歲月中，隻見幻滅、傷痛和苦澀；往前看，是一場場可怕的暴風雨、暴風雪和沙塵暴。在茫茫的人世間我一步步墜入地獄，每天每日。”
“孩子，我知道你恨母親，可是我們之間的母子關係是誰也無法選擇的。人的一生中有很多偶然，這些偶然連在一起又是必然的法則。是樹就要生根、發芽、開花、結果，這是自然的規律。天下沒有哪一個母親不疼愛自己的兒子。你生在苦難之樹，長在苦難之鄉，人間和天堂的大門同樣為你打開。隻要你心存善良和慧根，苦難就是最好的營養。孩子，你記住母親的話，苦難是人類成功的助推器，生在苦難之鄉使你練就了一幅消化力極強的腸胃，總有一天你會發現自己具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孩子，你能答應母親一件事情嗎？”
“母親，我可以答應你，隻是我希望你不要讓我的弟弟、妹妹們再來到這塊貧寒之地。”
“你一定要做一個強者，保住心中的人性和良知！”
“母親，我嘴上可以答應你，但我的心難以作出善良的選擇，生活給與我的是苦難，我心中充滿了憤怒和仇恨，燃燒著複仇的火焰。這樣的土地上怎樣會結出善良的果子？”
“孩子，善惡原本存乎一心，苦難或幸福並不能決定果實的善惡。隻要你把施肥的權利掌握在自己手中，懷著一顆感恩的心頑強地生活下去，苦難更能澆灌善良的種子和偉大的嫩芽。那時，生命之樹不僅會結出甘甜的善果，而且會幫助你早日成為巨人或偉人。相反，如果你被仇恨所左右，玩世不恭，報複社會，就隻能收獲苦澀的惡果。”
“母親，你不必為我擔心，我已經學會了如何對付苦難。我隻想問問你，你是否知道我這一生還將遇到多少不幸和災難？”
“孩子，我無法告訴你，路是自己選擇的，你選擇了崇山峻嶺，注定會高低不平；你選擇了森林草莽，注定會荊棘叢生；你選擇了風口浪尖，自然會跌宕起伏。刀山殘酷無比，火海炙熱鑠金……我真為你擔心。”
“擔心？你說得多麽動聽，可你卻偏偏把我扔進了苦難之海。我一歲就離開了你，已經習慣了血腥的氣息，何去何從自會審時度勢，用不著你擔心！”說完，我急匆匆轉過身去，不想再聽母親的勸告。
“孩子，母親知道對不起你。不過，母親從來沒有忘記你，我希望你一定記住，撞倒南牆一定要及時迴頭！不到黃河不死心，不見棺材不落淚，叫天天不應，喊地地不靈——這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哈哈哈哈！天時已到，人間悲劇正式開始！”阿秀羅王不知何時又出現在我的身後。他一揮手，天空劃過一道閃電。
“啊——”我驚叫一聲，身不由己地從雲端跌落下去。從夢中醒來，人間的一切重又迴到我的眼前。往事曆曆在目，正劇還得從頭開始。
開啟鴻蒙，造化巧奪天工，大自然千姿百態。高山丘陵，大漠戈壁，平原盆地；冰川湖泊，河流海洋；奇花異草，灌木喬木，百鳥百獸；黑白黃棕，萬物靈長；眾星拱月，彤彤太陽，茫茫銀河……在包羅萬象的宇宙裏，萬物相生相克，相克相生，周而複始，變化無窮……
變化是永不停息的運動，宇宙就是一架神奇的永動機。當歲月的車頭在無限的時空滾滾向前，文明、野蠻這兩個巨大的車輪，奏響的是《優勝劣汰》的宇宙進行曲。世道必進，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是生物界的發展鐵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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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植物界，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苦菜花的孩子甚至身係母親的降落傘隨風飄泊；原野上，叢生的灌木，挺拔的喬木，拚命地向上生長爭奪陽光。那些藤類植物則攀緣而上，如巨蟒淩空而起，向天而生。最奇怪的是菟絲子，這種俗名叫“花花線兒”的寄生草，居然能緊緊纏住周圍的草木，從其它植物體內喝血吸髓。
大千世界混然一體，陸、海、空各種動植物相依為命，構成一個嚴密的食物鏈。我不知道他們各自的理想是什麽，但卻明白一切為了生命的發展強大、種屬的繁衍。
人類自喻靈長目，其實也經常受到自然界動植物乃至無機世界的傷害，一個小小的細菌有時會釀成一場無與倫比的大災難。火山的爆發，地震、洪水、雪崩、泥石流等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似幾把鋼刀隨時都可能刺向人類，但這一切都比不上人與人之間的廝殺。文明和野蠻就像人類的兩條腿，交替邁進。雖然我們深信文明之光最終會照亮每一個黑暗的角落，可我覺得這一天太遙遠太漫長了。很早以前，我就隻相信今世，不相信來生，寧可我負人人，不能讓人人負我。為什麽會有這樣冷酷、頹廢的想法，我自己也說不清楚。反正我有一種強烈的願望，生存下去，做一個強者。我從未向誰認過錯，哪怕我的幾個父親、母親，甚至天大的勢力。我對痛苦有驚人的承受力，活得很苦，卻自認為很瀟灑，甚至血淋淋的痛也會讓我感到興奮和痛快。自從走過十歲的門檻，我不再流淚，也許在孩提時代已經流光了眼淚，也許從娘胎裏生出來時淚腺先天發育不足。仇恨和希望是我心中的動力，是它滋養了我，打造了我。如果說苦難是一棵樹，那我或許真的就是這棵樹上的千年、萬年之果。
自從小時候在塔克拉瑪幹大沙漠遇到那位百歲老人，聽他講起苦難之樹，我就一直想搞明白這個千古之謎：苦難有沒有樹，什麽樣子，開什麽花，結什麽果？
我小學三年級就離開了學校，沒有什麽文化，逢人便問，遇書就翻，連做夢都想搞清楚苦難之樹到底有多少漫長的曆史。我曾經一個人像老鼠一樣鑽進紅衛兵沒收來的書堆裏，但是在那個浩瀚的林海裏，迷失了方向，沒有找到夢寐以求的答案。不過，在冥冥之中我總有一種感覺，人類有文字之前，或人類剛剛降臨塵世的時候，苦難就已經存在了。因此，我相信苦難之樹少說也有上萬年的歲數。我既然是她的兒子，那一定要找到她，跪在母親腳下，祈求母親讓我的弟弟、妹妹們誕生在沒有苦難的地方。我知道這樣自己會很寂寞孤單。不過，我不會害怕，有善良的姐姐幫助我安慰我，做一個苦難之母的兒子我從不後悔。
人間有沒有苦難之樹，沒有人能夠說清楚。奇怪的是自從知道了這個名詞，它就在我的大腦裏生根、發芽、開花、結果，在六十四個遺傳密碼組成的神秘世界裏，從人類祖先記憶的深處一步步飄到我的眼前。啊，苦難之樹——我難忘的父親母親，您原來這樣猙獰，這麽恐怖，讓一切懦弱的靈魂望而怯步！
那是一個說不清時間的怪夢。白無常引我走過千山萬水，來到無邊無涯的黑暗世界。四周一片漆黑，天上沒有月亮和星星，伸手不見五指。我看見黑無常從夜幕中鑽出來，打著一盞紫色水晶燈。我跟在他後麵，鬼使神差地來到洞天福地的門前。黑無常不知怎的一下子消逝得無影無蹤，隻剩下我一個人。我腦子裏一片空白，無意識地敲了敲門。我說，我想看看苦難之樹。一陣陰風驟然吹過，若隱若現的冰天幻境出現一個冷氣森森的厲鬼，他說自己叫阿秀羅。
看到我，阿秀羅哈哈大笑，笑完攜我直飛雲天。霎時，凜冽的被風從耳畔唿嘯而過。
“啟幕，掌——燈！”阿秀羅大喊。
不久，風漸漸停了，天空紛紛揚揚飄下優美的雪花。約摸過了半個時辰，雪花隱去，天空撒下無數道微弱的紫光，接著是藍色、乳白色，將天空沐浴得清澄深遠。在藍色的星光下，我從空中鳥瞰，看到了神奇、可怕的苦難之樹。
那是一棵古老的樹木之王，樹根泛著青光，彌漫在地球的表麵，像一張巨大的網緊緊纏住地球這個藍色的水晶球。樹幹灰黑色，粗大無朋，龜裂的肌膚似道道無情的傷疤，鐵硬而又撼人心扉，整棵樹由下而上高聳雲端，全身共有七七四十九枝大杈，每個杈枝又生出六六三十六根新枝……瘋狂生長，構成一個遮天蔽日的巨大樹冠。
樹枝猙獰可畏，有的像魔鬼，不斷地變換顏色和外形，發出淒厲的鬼叫聲。有的似火，唿唿生風，桃紅、赤紅、紫紅、淡青、純青不停地湧動跳躍，灼目逼人；還有的寒氣刺骨，發出喀吧喀吧的斷裂聲，其狀陰森恐怖……阿秀羅講了很多，說每枝都有不同的名字，最下麵的三枝依次為冰枝、土枝、火枝，最頂端的三枝由上至下依次是太陰枝、迷黃枝、醉金枝。
第一枝是冰枝，緊貼地麵，由下而上漸呈黑色、灰色、土黃、褐色、淡黃、無色，枝體寒光閃閃，冷氣嗖嗖。葉是雪花形狀，與枝體顏色渾然一體。冰枝每時每刻都在生長，發出瘮人的叫聲，時而似玻璃輕輕破碎，時而如遼闊的冰麵喀吧喀吧崩裂，由遠而近唿嘯著飛向遠方。也有時發出刺耳的尖叫，若有千萬把雪花狀飛刀已向你襲來。
我的目光閃電般掃過枝體，終於看到了冰枝上盛開的嬌豔之花。花有血紅、粉紅、白色三種，很大很大，在冷霧繚繞之中顯得格外嬌嬈和淒厲，讓我不敢多視。那花很特別，外麵像冰雪中綻放的雪蓮花，中間似菊花。阿秀羅告訴我，冰枝冬天開花，春天孕育，炎炎夏日結果。我正想問他，果子是什麽樣的，卻發現他早已不在身邊。
第二枝是土枝，離冰枝有九九八十一丈之遙。枝幹的底部是暗灰色，往上走是黑色、紅色、黃色、土灰，漸漸由濃變淡、由淺入深。暗灰色堅硬如石。黑色似鐵，油光發亮，長滿了五寸多長的硬刺。紅色部分，枝條隨風搖曳，怪聲陣陣。黃色的枝杈直刺蒼穹，長滿了毒瘤狀的疙瘩，讓人看了毛骨悚然。土灰色的枝體，不停地嗚咽哭泣，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然而，刺骨的冰花依舊緊緊地擁抱她稚嫩的酮體。這使我意識到時間正處在隆冬之中。諺語雲：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凍破石頭。冬季，土枝上無葉無花，沒有一絲一毫的生機。我大失所望，打了幾個冷戰，迅速移開目光。
我又看到了火枝。火枝像一個巨大的火球，猛烈地燃燒著，火趁風勢，風助火威，“心”形的葉子上下翻滾飛舞。其實，樹枝上並沒有火，那是一種五色樹葉在寒風的狂舞下造成的幻覺。五色樹葉非常奇怪，心髒形的葉麵上，根部是一抹“人”字形的淺黃色，接著是一個心形的火紅色圖案，再往外是“人”字形的紫紅色，繼而又是同樣形狀的藍色，藍色外麵最頂端是一圈濃鬱的青綠色。
我頓時想起了新疆的火焰山和北塔山的露天煤礦。前者是歲月燃燒留下的痕跡，赭紅、淺藍、淡青，一層層一圈圈，與火熱的吐魯番盆地構成一個神秘的世界。後者是則不停地燃燒，似乎向世人傾訴著火焰山和吐魯番盆地炎熱的神奇之謎。我最喜歡的是北塔山，每逢夜幕來臨，整座山便沸騰著燃燒起來，火烏鴉翩翩起舞，青的、藍的鬼火連成一片，似鬼怪的樂園，苦難的淵藪。煤礦的四周是大片大片的矽化木，那些千年萬年前的古樹如今隻剩下石化的軀體，擺出生死搏鬥的造型。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如果說火焰山是歲月無情的大火在大地母親身上留下的血紅印記，那麽北塔山就是苦難與悲壯在搏鬥結束後進行的對話。時間之河流淌至今，大火依舊歡唿雀躍，耀武揚威，射出藍中泛青的火舌，像無數條眼鏡王蛇抽動著唿唿生風的蛇信子。曾經濃鬱的參天古樹倒下了，但仍舊挺著不屈的脊梁。三公裏以外，它們的子孫已成為茂密的森林，正前仆後繼地向北塔山衝鋒合圍。生命在延續，野火發出恐怖的唿嘯，你死我活的曆史劇無始無終……
“孩子，快閉上眼睛，別讓母親可怕的模樣刺傷了你的眼睛，灼傷了你的心靈！”在我走神的那一刻，突然苦難之樹風聲大作，幻化成一個滄桑的老嫗，用顫悠悠的聲音向我呐喊。
“我不怕，多少年來我朝思暮想，就是像見到你。”
“你有什麽事，孩子？說吧。”
“你為什麽讓我來到這個苦難的世界上？我迷失在這個不幸的地方，被眾人無情地推搡著，像一堆臭狗屎，是一個多餘的人。往前看，在遼遠的歲月中，隻見幻滅、傷痛和苦澀；往前看，是一場場可怕的暴風雨、暴風雪和沙塵暴。在茫茫的人世間我一步步墜入地獄，每天每日。”
“孩子，我知道你恨母親，可是我們之間的母子關係是誰也無法選擇的。人的一生中有很多偶然，這些偶然連在一起又是必然的法則。是樹就要生根、發芽、開花、結果，這是自然的規律。天下沒有哪一個母親不疼愛自己的兒子。你生在苦難之樹，長在苦難之鄉，人間和天堂的大門同樣為你打開。隻要你心存善良和慧根，苦難就是最好的營養。孩子，你記住母親的話，苦難是人類成功的助推器，生在苦難之鄉使你練就了一幅消化力極強的腸胃，總有一天你會發現自己具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孩子，你能答應母親一件事情嗎？”
“母親，我可以答應你，隻是我希望你不要讓我的弟弟、妹妹們再來到這塊貧寒之地。”
“你一定要做一個強者，保住心中的人性和良知！”
“母親，我嘴上可以答應你，但我的心難以作出善良的選擇，生活給與我的是苦難，我心中充滿了憤怒和仇恨，燃燒著複仇的火焰。這樣的土地上怎樣會結出善良的果子？”
“孩子，善惡原本存乎一心，苦難或幸福並不能決定果實的善惡。隻要你把施肥的權利掌握在自己手中，懷著一顆感恩的心頑強地生活下去，苦難更能澆灌善良的種子和偉大的嫩芽。那時，生命之樹不僅會結出甘甜的善果，而且會幫助你早日成為巨人或偉人。相反，如果你被仇恨所左右，玩世不恭，報複社會，就隻能收獲苦澀的惡果。”
“母親，你不必為我擔心，我已經學會了如何對付苦難。我隻想問問你，你是否知道我這一生還將遇到多少不幸和災難？”
“孩子，我無法告訴你，路是自己選擇的，你選擇了崇山峻嶺，注定會高低不平；你選擇了森林草莽，注定會荊棘叢生；你選擇了風口浪尖，自然會跌宕起伏。刀山殘酷無比，火海炙熱鑠金……我真為你擔心。”
“擔心？你說得多麽動聽，可你卻偏偏把我扔進了苦難之海。我一歲就離開了你，已經習慣了血腥的氣息，何去何從自會審時度勢，用不著你擔心！”說完，我急匆匆轉過身去，不想再聽母親的勸告。
“孩子，母親知道對不起你。不過，母親從來沒有忘記你，我希望你一定記住，撞倒南牆一定要及時迴頭！不到黃河不死心，不見棺材不落淚，叫天天不應，喊地地不靈——這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哈哈哈哈！天時已到，人間悲劇正式開始！”阿秀羅王不知何時又出現在我的身後。他一揮手，天空劃過一道閃電。
“啊——”我驚叫一聲，身不由己地從雲端跌落下去。從夢中醒來，人間的一切重又迴到我的眼前。往事曆曆在目，正劇還得從頭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