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一種自然規律。


    實際上,它應該是人類最早發現的,讓他們為之著迷與不解的事情之一。


    古往今來,有無數人試圖探索死後世界。當世無敵的君王建立龐大的軍隊,渴望在冥世之間再度建立起他的國度。


    求仙問藥的遊人走遍世界,對偶然發現的藥材加倍珍惜,以身試藥。對傳說中有仙人存在的山峰苦苦攀登,隻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性,試圖逃脫死亡。


    但是,沒有人可以逃脫,除非你恰好是個永生者。而這則說明了另外一件事,即,死亡也是規則的一種。


    既然它是規則,就一定有人可以打破。


    隻是法師沒有想到的是,永恆天堂所選擇的方式是將納垢的這部分權能徹底抹除。


    望著那團漂浮在虛假星空之上的深綠色烏雲,法師的眼中不免帶上了些許複雜——行差踏錯一步,哪怕是神明也會變成工具。


    曾經的慈父再也不存在了,隻剩下一團本能地運轉著祂殘留下規則的力量精華.


    也不知道那群還存在的納垢惡魔在得知此事後會是什麽反應。


    何慎言搖了搖頭,將自己的思緒全都扔出了腦海。他舉起雙手,群星倒轉,移動,如同被傾瀉的瀑布一般於他麵前傾倒而下。


    世界在這一刻為之凝結,巨量的魔力催促著法術的性質產生了改變。


    虛假的星空開始逐漸變小,原本的邊界此刻開始越縮越小,體積也是如此,直至成為一顆被法師輕巧地捏在手中的深綠色玻璃球。


    納垢的精華就在其中。


    眼見此景,他古怪的幽默感卻又開始發揮作用了——曾幾何時,納垢的花園被他用靈能炸彈炸過很多次,而現在,祂本人的殘骸卻也成了一顆危險至極的炸彈。


    這算什麽呢?


    他沒有想太久,因為還有很多事需要被解決。法師心念一動,便打算再次跨界。而帝皇的靈能通訊卻恰到好處地在他耳邊響起。


    +現在應該怎麽做?+


    +你問我?+


    +不然我應該去問誰?快告訴我,法師。我需要找到一個理由脫離現在的環境,他們正在複仇號上圍著我詢問我剛剛是否真的想要將他們傳送走。+


    何慎言必須承認,他在這一刻幾乎笑出聲。


    +這就是你的報應,陛下,我建議你從現在開始多多適應類似的事恐怕還要發生許多次呢。+


    +法師?+


    +法師,你還在嗎?+


    帝皇唿叫了很多次,但是,無人應答。


    ——


    這不是珀佩圖阿第一次創造世界了,實際上,這是她自己都記不清的第許多次。


    創造世界是個複雜的過程,對一些不精於此道的人來說,他們需要做很多前期調查,需要萬分小心才能創造出一個不是那麽完美的世界,甚至需要多次的後期維護。


    但是,對於珀佩圖阿來說,這種事隻是本能。


    她從誕生之初便是為了創造世界而生的,這是她的本能。


    創世女神的表情很是專注,她抬著手,修長的十指像是跳舞般在閃爍的星海之間跳動。磅礴而澎湃躍動著的力量從指尖宣泄而出,在閃爍的星海之間形成倒掛的銀色星點。


    然後,它們匯聚,逐漸成為了一顆小球。珀佩圖阿將它輕輕地捧起,帶著十二萬分的小心與憐愛——她凝視著這顆還未完全誕生的世界,像是看見了某種希望。


    “噌。”


    就在此刻,卻有近似刀刃出鞘的聲音於她身後響起。女神轉過身去,看見一個穿著深綠色盔甲的人類正透過頭盔上的目鏡平靜地看著她。在他的左手處,有彈出的臂刃正閃爍著寒光。


    “.啊,有趣。一個執念如此沉重的人類?”


    doom對她的話沒有任何反應,隻是舉起了臂刃,像是威脅一般地指向了她的臉。


    “你想讓我停下?”珀佩圖阿笑了。“為什麽呢,士兵?”


    doom仍然沒有迴答,但卻緩慢地往前走了一步。隻這一步,珀佩圖阿麵上的笑容便徹底消失了。


    “你”她皺起眉。“你殺了自己世界的創世神?”


    “是的。”一個低沉的聲音在頭盔後方響起,單音節的字無比簡練,而除此以外,doom沒有再多說任何一句話。


    他隻是朝著珀佩圖阿伸出了右手,那意思非常明顯。


    停下,或者死。


    你自己選吧。


    “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創世女神緩慢地搖起了頭。“到底是什麽人才能創造出你這樣的怪物?”


    “神。”doom迴答,然後一躍而起。


    臂刃之上的寒光在這一刻達到了巔峰,這把武器已經脫離了當初被鍛造出來的命運。它起先不過隻是為了屠戮惡魔,可後來卻被doom親手捅進了創世之神的脖頸。


    此刻,它正在渴望另一個創世之神的鮮血。


    珀佩圖阿搖了搖頭,時間在這一刻好似被拉長了,她能清晰地看見doom朝她刺來的臂刃,也能看見他目鏡後方那雙眼眸裏毫不掩飾的赤裸殺意。


    但她沒有躲。


    “先停一下,朋友。”


    一個聲音在他們身邊響起,doom立刻止住動作,轉頭看向了說話的黑袍法師。他衝著後者點了點頭,並頭一次開口說了一句完整的話。


    “他在哪?”


    “康拉德·科茲正在處理一些家庭事務,如果你想再約他一起玩搖滾的話,我的建議是等上片刻說起來,你還在練習重金屬嗎?”


    doom點了點頭,原本滿身殺氣的他在這一刻全顯得有點沮喪:“很難。”


    “多謝你救了我,寶石。”


    “救你?”


    法師轉過頭去,好似聽見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似的微笑起來:“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麽得出這個結論的,珀佩圖阿女士?”


    創世女神坦然地聳了聳肩:“我正處於創世後的虛弱期,根本無力反抗這位doom如果你沒有出言阻止,那麽,想必我現在已經死去了吧。”


    法師麵上的微笑逐漸轉變成了一種冷冽到可怕的笑容,他咧著嘴,蒼白的麵上顯現出一種陰鬱的狂躁。


    “別搞錯了。”他冷淡地說。“如果不是殺了你會導致你創造的那些世界發生動蕩,你早就在半分鍾前被我的朋友殺了。”


    “你的朋友.?”


    “是的。”doom那低沉的聲音再度響起。“朋友。”


    他並未收迴臂刃,此刻,這把弑殺過神明的武器仍然閃著寒光。


    “現在,局勢被逆轉了,珀佩圖阿女士。”法師說。“說實話,我對你們這樣偏執的神明是很不理解的,但我也不想去理解——所以,你現在有兩個選擇。第一,離開。第二,死。”


    “你真的會讓我死嗎?”珀佩圖阿疑惑地問。


    她不是在用演技遮蓋,而是真的感到疑惑,貨真價實的那一種。


    “難道你會為了宣泄情緒而讓那麽多人死於世界動蕩帶來的變化嗎?”


    “我是個跨界法師。”何慎言冷淡地迴答。他沒有正麵解釋,而是用某種語焉不詳的話迴應了珀佩圖阿。


    那種陰鬱的狂躁開始在他臉上蔓延,讓這張英俊的臉此刻顯得很是可怕。doom側過頭,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說什麽。


    “或者說,我是一個經曆了長途跋涉,感到萬分疲累的跨界法師。”


    “我已經沒有那麽多精力去和你掰扯清楚了——讓我把話說明白好了,白塔內部並非沒有斬斷神明與世界聯係的法術,你要嚐試一下我所說之事是真是假嗎?”


    他向前走了一步,握緊右手,漆黑的光從中綻放,威脅之意毫不掩飾。珀佩圖阿卻沒有在乎這威脅,她甚至開始微笑。


    “你真的很累了.”她輕輕地說著,然後便開始向法師走來。


    doom不解地歪了一下頭,不太理解對方到底在做什麽,但卻仍然盡職盡責地舉著臂刃,隨時準備一刀捅進珀佩圖阿的胸膛。


    但是,doom預想當中的場景卻沒有發生。他沒有看見珀佩圖阿突然發起進攻,也沒有看見法師對他做手勢示意讓他動手,他隻看見那神明輕輕地舉起了手,似乎是想要撫摸法師的臉。


    “離他遠點!”


    一個聲音從不遠處響起,帶著赤裸裸的威脅——緊接著,一道流光閃過,像是流星撞向古老的地球那樣將珀佩圖阿撞進了另外一片星河。


    “.”


    法師轉過頭,和doom對視了一眼,後者用平靜的眼神告訴他:我也沒搞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麽。


    “我的使者。”


    有人在他身後輕輕地唿喚,法師轉過頭去,看見穿著一襲黑色長袍的死亡正平靜地凝視著他,隨後,她緩慢地露出了一個微笑。


    “你雖然沒有用我給你的力量,但你對它的理解卻在加深.”死亡微笑著說。“這倒是很有趣,是什麽讓你產生了這樣的變化?”


    法師歎了口氣,沒有迴答,心情卻逐漸變得平靜了起來。他知道,大局已定了。


    所有的一切都被解決了。


    永恆天堂,亞空間內的邪神,珀佩圖阿.他至今為止所經曆過的最漫長的嚴冬已經過去了。


    他做到了,曾幾何時,這段旅程的開始是因為一架並不公平的天平。


    左邊的籌碼,是一個女孩的性命。而右邊,則是一整個世界。是他過去的老師留下的諸多遺產之一,是他不得不去處理的事.


    也曾是他迴家的希望。


    法師攤開右手,那上麵不知何時已經出現了一顆寶石。其內波光粼粼,仔細聽的話,仿佛能聽見海的唿吸。


    “還是想迴家嗎?”死亡安靜地問。


    她似乎知道法師想要什麽。


    “這已經不重要了,不是嗎?”法師輕輕地說。


    我已經不可能迴去了。


    他攤開手,讓那顆寶石漂浮而起,他安靜地看著他,知道它成為塵埃。寶石之內被束縛的時間線與有關迴家的推演預言在這一刻全都成了虛妄的粉末,他已經不再在乎了。


    這場旅途的終點已經不再重要了。


    他已經遇見了想要駐足停留的地方。


    更何況.


    法師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安靜的微笑,他摩挲起右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它閃閃發光,仿佛正在應和他的心思。


    “如果你想的話,這可以不是終點——你還有很多事可以做,我的使者。”死亡輕柔地說。“你已經全然自由了,所有的責任都已與你再也無關。何不重新開始,做一個自由的旅人呢?”


    “或許幾百年後我會像你說的那樣,四處旅行吧,但是現在我累了。”


    “被別人的責任束縛了如此之久,你卻要停在這裏嗎?”


    “我累了。”法師重複道。“我太累了,死亡。我隻是想要休息。”


    代表著死亡的神祇微微一笑,美麗而安靜的臉逐漸消退了,隻剩下代表著死亡的骷顱。


    她來到法師麵前,張開雙臂,將他擁抱進懷中,法師沒有感到曖昧,粗糙的骨骼觸感從這個擁抱的對麵傳來,而他卻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平靜。


    “你真的明白了,我的使者。”死亡低聲說道。“這就是死亡的意義,給疲憊者以安息,給暴戾者以平靜,給受苦者以祥和”


    她牽起法師的手,期待地望著他,全然忘記了自己對瑟雅尼的承諾——又或者,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要遵守。


    “如何,要真正地接受死亡嗎?”她期待地問,尾聲微微上翹,帶著一點顫抖。


    麵對她這誠懇的請求,法師卻沒有第一時間迴答。他閉上眼睛,深深地唿吸了一下死亡身上的氣息,平靜而悠遠,除去寧靜以外再無其他,這正是他想要的。


    但是


    一個狡黠的微笑在他臉上緩緩地綻放。


    然後他推開了死亡,平靜且堅決。


    “不了。”他說。“我死過兩次,這兩次都讓我感到安心,仿佛我就是為了死後的平靜才存活。但是,現在我不這麽想了。”


    “活著是件很好的事。”法師笑著如此說道。“愛人,誌同道合的友人,一個真心接納我,足以被稱之為家的地方.所有的,我需要的這一切,我都已經找到了。”


    他看著死亡,重複了一遍:“所以,活著是件很好的事,我還是先不去死了吧。”


    死亡略感惋惜地看著他,除去她以外,沒有人會知道這個法師在剛剛經曆了怎樣的心理變化。


    他原本已經厭倦一切,熱情被疲憊衝刷,就連理智也在無休止的折磨中變得岌岌可危。隻差那麽一點,他就將真正地擁抱死亡,但是,就在隻差臨門一腳的時候,他卻主動放棄了。


    不是希望拯救了他。


    也不是愛拯救了他。


    亦不是友人、家、理想。


    而是一種.對生的渴望。


    “我已經認識你很久了,法師。在你還未知道我存在的時候,我就在看著你了。你擁有強烈的自毀傾向。”


    “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包含著強烈的、對死亡的渴望。你並不是很想活著,實際上,你甚至渴望安息,但現在不是了。”


    “你終於找到了活著的意義,我要恭喜你,何慎言。”


    死亡笑著搖了搖頭,身形在無盡星海之間逐漸散去了,隻剩下最後的一句低語。


    “無人可以逃脫死亡,但是,生命本身才讓死亡擁有了意義.現在,你將真正地為自己而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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