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森堡中士已經數不清這是他打空的第幾個彈匣了,他手裏的r-1式耐久非常,就算他打出了如此之多的子彈,也沒有任何過熱或槍管燃燒的跡象。


    隻是,他自己快要堅持不住了。受傷的左腿內側傳來一陣一陣的抽搐,疼痛如同海洋一般湧上,簡直令人感到難以言喻的痛苦。


    “堅持住,中士。”聖戒號的一名原本的船員低聲對他說道。“現在還不是死亡之時。”


    “是——啊。”


    海森堡咬著牙迴應:“我應該還能再活個十幾分鍾......你們呢?你們怎麽樣?”


    那麵容堅毅的士兵搖了搖頭:“能聯係上的人十不存一,這場叛亂在爆發以前毫無跡象可循。天鷹式已經探查了具體情況,是混沌汙染,但汙染的對象似乎是完全隨機挑選的。”


    他露出個諷刺的笑,髒兮兮的臉上肌肉蠕動,露出帶血的牙齒。海森堡心中湧起一陣淒涼之感——他所在的沃斯托尼亞第617長子團在短暫的商討後決定連同618團發起一次反攻,他們死得非常迅速。


    尋常衣物無法抵抗r-1式的火力,而他們的光槍打在天鷹式上則根本就是在給對方拋光。海森堡本應死去的,若不是這群突然冒出來的卡迪安人,恐怕617團現在會徹底死幹淨。


    “真他媽要命。”


    這士兵身邊的一名士兵如此說道:“換裝了新的裝甲和武器,結果到頭來要和自己人動刀子......也聯係不上艦長,我們還剩差不多三百來個人,卻離艦橋還有見鬼的四公裏。”


    他又罵了一句,那聲咒罵極其難聽。讓海森堡轉頭看了他一眼,此人的軍銜應該是中尉,紫羅蘭色的眼眸昭示了他的身份。


    這點很好——無論何時,沃斯托尼亞人總是樂意和卡迪安人並肩作戰的。後者在長子團中評價頗高,他們在軍務部的手冊上甚至被共同評為星界軍的楷模。


    海森堡的注視引來了他的迴頭,這名卡迪安中尉朝他比劃了一下:“你要是撐不下去,我這兒還剩幾顆手雷——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自己還有一顆。”海森堡拍了拍腰間,隨後咬著牙,深吸了一口氣探出牆壁,扣動了扳機。精準的點射命中了一個麵容狂熱的士兵,後者在死之前都高聲唿喊咒罵著叛徒。


    一種荒謬感從內心湧起。


    “他們認為我們才是叛徒。”自願參加敢死隊的人群裏有人低低地說了一句。“多麽可怕的笑話。”


    “至少咱們仍然信著帝皇,這就夠了,士兵。我們知道我們到底是誰,而他們......不管到底怎樣,他們已經是叛徒了。這是個更可怕的笑話,你覺得如何?”


    “還不錯,中尉。”說話的士兵咧嘴一笑。“他媽的棒極了。”


    那卡迪安的中尉吐出一口帶血的口水,用鞋底將其擦去了:“算你識相。好吧,不管怎麽說,這最後的四公裏仍然需要推進——有誰有計劃嗎?我們已經卡在這個走廊超過五分鍾了,屁股後邊跟著的叛徒也差不多快追上來了。”


    “我布置了詭雷,中尉,這應該能再爭取一點時間。”另一名士兵說道,他的天鷹式裝甲胸前破損了,頭盔也消失不見。右臉頰的肉消失了大半,這讓他說話時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古怪。


    “幹得不錯,小子,隻可惜我沒辦法給你頒個獎!”


    中尉粗俗地笑了一聲:“長子團的,你有什麽建議嗎?你一路上點子最多。”


    被點到名的海森堡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是誰設計的這段走廊,但那家夥在設計的時候肯定沒考慮過跳幫或艦內作戰。根據你們提供的地圖來看——”


    他指了指牆壁上由一名士兵的天鷹式腕甲投影出的聖戒號地圖。


    “——這最後的四公裏一個能做掩體的拐角都沒有,也就是說,他們隻需要縮在後方齊射就能解決我們中的大多數人。我對天鷹式裝甲並不是很了解,但我猜,它也沒辦法抵抗太多發r-1式的子彈吧?”


    “是空氣彈。”那最開始向他搭話的士兵糾正道。“但你說得對,中士。”


    士兵歎了口氣:“你說得對。唉。”


    嘴巴一直沒閑下來的中尉又罵了一句髒話:“......也就是說,咱們要停在這兒了?最後的四公裏啊,死了那麽多人才推進到這裏......不行,說什麽都必須試一試,就算沒辦法將消息傳遞出去,我們也得死在衝鋒的路上。”


    他說這句話時,聲音很輕,卻非常堅定。令海森堡想起死去的政委與團長,他們也是用類似的語氣奔赴死亡的。


    “那也得有個計劃,中尉...我們並肩作戰了一段時間,但我還不知道你的姓名。”


    卡迪安人看了他一眼,露出個無所謂地微笑來:“都是要死的人,知道這些有什麽用嗎?我是個中尉,你是個中士,他們是士兵,我們是自願前往艦橋的敢死隊......這些就夠了,你有計劃嗎,中士?”


    “有,但算不上是個好計劃。”


    “這種時候,是個計劃就行。”


    海森堡深吸了一口氣,開始敘述一個與自殺無異的作戰計劃。若是放在平日,提出這種計劃讓士兵們去無謂送死的士官恐怕會立刻被政委槍決。星界軍們知道自己的命運,也接受犧牲,但絕不接受無謂的犧牲。


    我們的生命是帝皇的貨幣,善用它。


    “根據地圖來看,這最後的四公裏是沒有任何能夠用作掩體的遮擋的——我已經說過一遍了,但我們可以想辦法造出點遮擋來,我的意思是......等等,那是什麽聲音?”


    “趴下!”


    中尉的吼聲隨後而來,震耳欲聾,令他聯想到迫擊炮發射時的聲音。在此之前,海森堡從未想過一個人能發出這樣的聲音。緊接著,他的身後傳來一聲轟鳴的尖嘯。


    出於本能的驅使,海森堡轉過了頭,時間的流逝在他眼前變慢了。尖嘯聲被拉長,在這狹長、黑暗的走廊的另一端,構成聖戒號船體表麵的金屬開始扭曲。


    早已停擺的虛空盾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一個巨大的、橢圓形的金屬球體嘎吱作響地突破了船體表麵,從破碎的金屬中碾壓而過。蒸汽管道被徹底破壞,電纜暴露在空氣中,發出難聞的焦湖味,劇烈地震蕩隨之而來,煙塵四濺。


    然後,一個雷鳴般的怒吼聲響起。


    “為了魯斯與全父!”


    披掛著毛皮的巨人們從煙霧中衝出,煙塵在他們腳下四溢,仿佛臣服的注解。海森堡聽見,中尉發出了一聲近似尖叫的聲音:“友軍!我們是友軍!帝皇在上!”


    巨人們中湧起一陣笑聲,澹藍色的護盾從他們身上冒起,並融合得更大,將走廊那頭射來的空氣彈盡數擋在了外麵。其中一個尤為高大的朝他們緩緩走來,全覆蓋式的裝甲麵部陰沉而肅穆,從那猩紅的目鏡裏,海森堡看見了自己的臉。


    他震驚地發現,自己居然在情不自禁地流淚。


    “做得好,士兵。你們仍然在為全父的光輝奮鬥。我很高興看見這件事——我是太空野狼的頭狼洛根·格裏姆納,你們誰是指揮官?”


    卡迪安人的中尉拍了海森堡一把,他的軍銜比他高,但他就是這麽幹了。


    “我,我是,大人!”海森堡漲紅了臉,如此說道。


    “嗯......你受了傷,這身衣服,你是沃斯托尼亞長子團的中士?不錯,具體身份我們可以留到戰後再講,至於現在,我需要你向我說明聖戒號的具體情況。”


    在他身後,群狼開始推進。敢死隊的成員們肅穆而沉浸地看著這一幕,除了正在說話的海森堡以外,沒有人發出聲音。


    群狼有序而迅速地開始借用護盾朝前方奔跑,空氣彈對他們的護盾沒有起到任何作用,最多隻能使它產生一陣漣漪。他們很快就消失不見,黑暗的走廊那頭,有慘叫聲不間斷地響起。


    更多的震蕩隨之而來。


    “大部隊已經到了。”洛根·格裏姆納低下頭,看了眼他們腳下正在震顫的甲板。


    他說:“戰鬥很快就將結束——那麽,迴到正題,中士。你剛剛說,聖戒號上爆發了一場無跡可尋的叛亂?”


    海森堡點了點頭,他知道,真相可能會讓他們一並被當做叛軍處置。但是,作為沃斯托尼亞長子第617團的最後一員,他認為自己必須保持誠實。如此才能不負長子團之名。


    】


    “是的,大人。一場叛亂,我們找不到任何原因。而且,他們似乎並不認為自己是叛徒,反倒認為我們才是背叛者。”


    格裏姆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了,感謝你的坦誠,中士。你們可以留在原地稍作休息了。我們會將叛徒清理完,霜狼號的艦長阿廖娜·阿娜塔西亞會接收你們並調查清楚真相。”


    “我們會死嗎?”敢死隊中的一員問。


    他的聲音聽上去並不瑟縮,裏頭反倒充滿了勇氣。海森堡看見,他麵前的這個巨人似乎有些驚訝地停住了原本想要離開的腳步。


    “不。”


    過了一會,巨人如此答道:“勇敢者自有其獎賞,我猜得出來你們在這裏是為了什麽......你們已經做到了最好,剩下的就由我們來吧。好生休息,士兵們,這是你們應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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