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一個孩子在滿是屍體的城市裏行走絕對算不上什麽美好的經曆。


    普羅米修斯一直皺著眉,但不僅僅隻是因為這個,還有其他原因。


    他本以為自己會像正常人一樣對屍體充滿恐懼與厭惡,尤其是那樣腫脹且腐臭的屍體......但他沒有。


    恰恰相反,他甚至覺得自己的心情很平靜,感到的是一陣稀鬆平常。


    就好像,屍體對他來說,隻不過是和工坊內燒紅的鋼鐵一般沒什麽值得多加留意的平常景象。哪怕他們死狀再慘,麵貌變得再駭人,也不過隻是眾多尋常圖景中的一幕罷了。


    這種詭異的平靜令他忍不住眉頭緊鎖。


    鐵匠普羅米修斯是個生活在菲尼洛斯上的普通人。身為鐵匠,他當然會對燒紅的鋼鐵與鍛爐這樣的東西感到熟悉,但是,屍體?


    他不應該對屍體感到熟悉,這不是鐵匠普羅米修斯應有的態度。


    如果我不是個鐵匠,那我會是誰?


    他對此沒有答桉。


    蒂亞的聲音適時地響起,打斷了他的思考:“叔叔,他們是不是在動...?”


    這城市裏如今能被稱之為他們的東西不多,但能動的應該是一個也沒有。抱著這樣的念頭,普羅米修斯迴頭凝望了一眼女孩所指的地方,那裏有一群堆積在街角的屍體。


    他童孔微縮——坦白的來講,女孩說的沒錯。


    他們的確在動,身體顫抖,在地麵上蠕動著,然後,一具屍體站了起來。


    短短數小時內就變成青灰色的手臂支撐著他腫脹的身軀從地麵上爬了起來,眼球從眼眶內滾落,掉在地上摔成兩攤惡心的黏湖膠質。他張開的嘴裏已經看不見牙齒,它們通通消失了,裸露的牙床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褐黃色,舌頭腫脹而滿是黴菌。


    普羅米修斯不動聲色地將女孩拉到自己身後。他將那隻m35光槍拿在手裏,看著這東西朝著他們一步一步走來,仔細而警惕地觀察著它的每一步動作。


    在他心裏——這屍體已經成了‘它’了。


    屍體的移動總的來說很緩慢,它生前應該是個健康的人,體態勻稱,死後卻成了一副肥胖而腫脹的模樣。它裸露在外的皮膚都成了青灰色,脖子上的血管扭曲而粗大地鼓了起來,正隨著它的移動而顫抖。


    出於某種直覺,普羅米修斯覺得,那裏麵流動的應該不是血液。


    “我聽見腳步聲,普羅米修斯叔叔,還有人也和我們一樣麽?”


    “不,孩子。”普羅米修斯說。“你最好捂住耳朵。”


    話音落下,他猛地揮動光槍,將這工程學的傑作當做某種鈍器一般狠狠地擊打了那屍體的頭顱。光槍的槍托打在它的頭顱之上,皮膚破損,顱骨受到擠壓,進而破碎。而這一切都被普羅米修斯看得清清楚楚。


    他麵沉如水地鬆開手,讓已經變形的光槍掉在地麵之上。屍體搖搖晃晃地最後走了半步,最終噗的一聲仰麵栽倒在地。它的頭顱已經完全消失了,某種黃褐色的黏液正源源不斷地從中湧出。


    這會是結束嗎?


    當然不是。


    在噩夢中,怪物們往往是成群結隊行動的。


    普羅米修斯一言不發地轉過身,將蒂亞抱在懷中,隨後發足狂奔起來。他沒有迴答女孩焦急的詢問,也沒有告訴她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們要去往何方。他隻是動作靈敏而迅疾地穿過搖晃著站起的行屍群,迴到了自己的工坊之中。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普羅米修斯叔叔?”


    女孩站在他工坊的地麵上,怯生生地問道。期間一直用左手撫摸著右手手腕上的手鏈,仿佛是想以此來驅散自己心中的恐懼。


    “一些不應該發生的事。”普羅米修斯麵沉如水地迴答。


    他來到鍛造台旁,拿起了上麵的鍛打錘。這把單手錘是他自己的作品,厚重而堅固——當然,單手這個概念是相對來說的,以他的身材來說,這當然是把單手錘。可對其他人來說,這是把巨錘。


    將它拿在手中,普羅米修斯立刻感到自己沉重的心得到了某種緩解。如同目盲之人找到了自己的拐杖,口渴之人得到了一杯幹淨的水。但是,這種情緒的出現一樣毫無來由。


    我為什麽會覺得安心?


    他凝視著這把單手錘,仍然能記憶起自己在火爐旁鍛打它的點點滴滴。記憶是做不了假,騙不了人的,至少他是這麽想的。這把錘子毫無疑問就是他在菲尼洛斯上的作品。


    可是,與此同時,一種熟悉感卻開始從他腦海的更深處翻湧而上。


    不是對這把單手錘感到熟悉,而是對‘鍛打錘子’的這個過程感到熟悉。就好像在很久以前,他也曾經這麽做過。而且做過不止一次。


    “普羅米修斯叔叔?”


    又一次,女孩的聲音讓他從思考中驚醒。


    她聲音顫抖的說:“外麵有好多腳步聲......您聽得見嗎?到底是怎麽迴事?”


    “到我身後來,孩子。”


    毫不猶豫,普羅米修斯如此說道,同時舉起了單手錘。


    那詭異的熟悉感正在逐漸加重,他知道,自己恐怕對戰鬥這件事非常熟悉。


    大家去快可以試試吧。】


    至於理由......


    普羅米修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可以留到之後再去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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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一直在做畫麵連續的夢?”


    克蘭從滿桌的文件中抬起頭,澹澹地詢問了一句。


    單從語氣當中,你是聽不出他的情緒的。這恐怕是所有曾經身為蝙蝠俠的人都擁有的技能,他們永遠不會讓人從對話中探尋到自己真實的情緒反應。


    “是的,大人。”科爾多斯遲疑地說。“自從我...死而複生之後就開始了。”


    “這倒是個有趣的現象,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又是一句看似隨意的詢問,卻讓科爾多斯的額頭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他是在和深紅之刃們的阿斯塔特接觸後才得知這位大人的身份與職位的——雖然審判庭被取締這種事怎麽看怎麽不現實,可是......


    這畢竟是帝國,任何不現實、荒謬、可笑的事往往都是真的。


    也就是說,按照深紅之刃們的說法,這位大人現如今就是帝國的新審判庭的首領。科爾多斯雖然不清楚他的性格到底如何,但他對審判庭可是熟悉的不得了。


    說實在的,他死而複生這件事要是換了以前的審判庭來處理,多半是當場就給他定性為疑似亞空間超自然桉件然後帶迴某艘審判庭的隱秘船隻上慢慢審訊了。


    這位大人雖然沒這麽做,但如果他改了主意呢?


    科爾多斯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迴答:“我此前並沒將這當迴事......畢竟,人人都會做夢。”


    克蘭不帶感情地看了他一眼,便又低下了頭,埋首於那一桌的文件當中了:“是的,你說得對,科爾多斯士官,人人都會做夢。隻看做夢這件事,你的經曆倒也不怎麽稀奇。”


    他伸手拿出一張文件,將其拿到麵前仔細地閱讀著,嘴上仍然不停,態度相當平靜:“隻是,考慮到你的經曆,這顯然不會是什麽簡單的連續夢。”


    科爾多斯忍不住擦了把汗。


    旁觀的尹齊基爾將他的動作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輕咳了一聲,示意他不必如此激動。


    “沒必要那麽緊張,士官,我不是熱衷於將忠誠者打為叛徒或變節者的審判官。是的,我是做出過不少私人判決,我也擁有做出判決的能力,但我個人更喜歡在經過周密的調查與細致縝密的推理後再下結論。”


    不知是不是錯覺,科爾多斯總覺得,在克蘭說到推理二字時,他的嘴角露出了一抹若隱若現的微笑。


    “那麽。”


    克蘭終於轉過身來,將那文件放迴身後的桌上。他平靜地問:“你做的這些夢都是有關什麽的?”


    “多數都是有關於戰鬥,大人。”


    “和什麽東西戰鬥?”


    “和很多東西,大人。有人類,有身上冒著紫色光芒的蟲子,有被某種巫術操縱的屍體......對了,我好像還和一個有著灰色皮膚的巨人戰鬥過,他的下巴是一頂黑色的王冠。”


    “有趣。”克蘭點了點頭。“你過去有過類似的經曆嗎?”


    “我確信從來沒有,大人。我的確和邪教徒操縱的屍體戰鬥過,也與泰倫蟲族戰鬥過,但畫麵裏的那些敵人和它們並不相似,甚至可以說沒有任何共同點。”


    科爾多斯的話說的很堅決,這也讓克蘭引出了下一個問題:“你為何如此確信它們不是呢?”


    “因為......”


    科爾多斯愣住了。


    是啊,為什麽呢?


    為什麽我會這麽確信它們不是呢?


    現在迴想起來,那種有著幾丁質甲殼的蟲子看上去和泰倫蟲族並無多大區別,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很相像。而那些被巫術操縱的屍體更是和邪教徒們通過褻瀆之法喚起的屍體極度相似。


    他瞪大眼睛,巨大的荒謬感開始將他的理智衝的搖搖欲墜起來。阿斯塔特們都是一群堅固的堡壘,而堡壘往往是從內部被攻破的。他們的理智是他們最堅固的武器,卻也能在某些時候成為他們身上最脆弱的東西。


    “迴神,科爾多斯士官。”克蘭說。“我的詢問還沒結束。”


    “是...是的,您請說。”


    帝皇之劍的士官魂不守舍地迴答。


    “你的那種確信,顯然不是從邏輯角度上得出的,對不對?那麽,我是否可以理解為,有人給你灌輸了這種理念?”


    克蘭雙手抱胸,冷峻地像是一尊鋼鐵凋塑,他用鋼鐵才有的冰冷與理性一字一句地說:“你的神智恐怕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汙染......當然,這隻是我的第一種猜測。”


    原本都打算接受逮捕的科爾多斯愕然地抬起頭來,眼睜睜地看著剛剛才宣判他被亞空間汙染的克蘭又甩出了另一句話。


    “你所看見的畫麵的確確有其事,裏麵的那些敵人也都存在,但是,和他們戰鬥的人並不是你。你隻是看見了他人的記憶。”


    克蘭指了指一旁的尹齊基爾:“考慮到聖血天使們曾經的某些症狀,你會有這種問題其實倒也說得通。唯一的問題在於,帝皇之劍戰團屬於極限戰士,就算你基因突變有了類似的症狀,你看見的也應該是羅伯特·基利曼當年在帝皇之耀號上的某些經曆......”


    他旁若無人地將這些本不應該被人知曉的秘密一個又一個地扔在在場兩人臉上,絲毫不顧他們的感受。科爾多斯還在苦苦思考,尹齊基爾反倒繃不住了。他本來是旁聽的,結果一直在被人提起‘看見他人的記憶’這種事......


    “大人,自打基因之父迴歸,我們就已經從黑怒的詛咒中擺脫了......”尹齊基爾艱難地說。“而且,能否請您不要再提起這件事了?”


    “但血渴還沒有,不是嗎?而且我也沒有提到過有關血渴的問題。”克蘭對他點了點頭。“目前來說,我們討論的仍然是科爾多斯士官身上的連續夢事件。”


    他不著痕跡地將話題圓了迴來。


    “那麽,從這一角度繼續往下推理。你看見的是他人的記憶,是某個與帝皇之劍戰團有關係的人,如果再往下細挖一點的話......科爾多斯士官,你的基因種子來源於誰?”


    科爾多斯低聲答道:“我的基因種子來源於克羅諾斯·提比利烏斯大人,他曾經是帝皇之劍的一連長,於三百年前在某次戰鬥中失蹤了......他的名字也是我的戰術小隊的來源,戰團為了紀念他,做了很多舉措。”


    “失蹤了?”


    “是的,大人。這場戰鬥最後沒有留下多少記載。”


    說到這裏,科爾多斯明顯地猶豫了一會才接著往下說:“......實際上,有關這場戰役的細節是被人為抹除的,因為提比利烏斯大人遭遇了亞空間亂流,整個人在勝利後突兀地消失了。”


    克蘭眯起了眼睛,若是有個熟悉蝙蝠俠的人在這兒,恐怕會立馬做好相關準備——那不是個好的訊號,這種眼神通常都意味著蝙蝠俠有了某種方麵的發現。


    但是,他不會告訴你。


    “原來如此,很高興你對我毫無隱瞞,士官。你可以迴去了,這件事我會著手調查的。”


    克蘭幹淨利落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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