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先感到的,是平靜。


    當然,還有釋然。


    ——但是,除此之外呢?


    何慎言的意識裏飄過‘抬起手’這個念頭,他那已經墮入無邊黑暗的靈魂忠實的執行了這個念頭。浩蕩的精神力從虛無之境湧出,於一片黑暗中勾勒出了簡單的形體,看上去就像是一副簡筆畫,有著最基礎的人物線條。


    有趣,我死後看上去竟然是這副模樣。


    何慎言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的右手看個不停,已經死亡這個事實沒有讓他心中掀起半點波瀾。此時此刻,他最在乎的事竟然是這種狀態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麽樣的秘密。


    法師們的求知欲實在固執的可怕。


    嗯......我在什麽地方?


    仔細觀察了一會兒,他沒得到什麽有用的情報,索性便抬起頭來觀察四周。可四周什麽也沒有,盡是一片黑暗。就連他自己也為之驚訝的是,法師並未感到什麽不適。


    《青葫劍仙》


    恰恰相反,他覺得這裏很溫暖,很舒適。


    像是一間屬於你的房間,拉上了厚厚的窗簾,溫度適宜,枕頭上散發著芳香——隻需躺上去,就能一睡不醒,再也不必擔心人世間的任何苦難。無論是明天需要早起上班,還是屁股後跟著的龐大債務,都隨之遠去了。


    近在眼前的僅有安眠一事而已。


    他發出一聲滿懷疲憊的歎息,以那簡單的形體坐了下來,而後甚至覺得不滿足,幹脆以一個毫無防備的姿態躺了下來。在過去,何慎言聽到過一個有趣的理論。


    ——人死時會在眼前重複生前的每一件事。


    按照這個理論來說,人人可能都不得安寧。無論是好是壞,當死亡來臨之時,絕大多數人想要的,可能隻是安靜。


    何慎言現在便隻想要一個人安靜一會,他覺得很累。


    非常累。


    過往種種在眼前一閃而過,他固執的心願,欺騙他的老師,被他所拯救的世界,將他視作神明與救世主的那些人。


    還有他的朋友們。


    法師的嘴角勾勒起一抹微笑,黑暗依舊舒適,令他無法掙脫。實際上,他的精神體正在緩緩消散。死後世界的感覺實在太過美妙了,那種不必再在乎任何事的灑脫感實在是令人著迷。


    可惜啊......


    他再次發出了一聲幽幽的歎息,已經消散到隻剩下一雙眼眸的精神體突兀地變得凝實了起來。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洶湧魔力浩浩蕩蕩地包裹住了他,一個聲音在他頭頂響起。


    “你拒絕了,我的使者。”


    死亡飄然而至,應約前來。她是每個死者死後所見的第一人,也是他們最終的慰藉。在何慎言即將拒絕她之時,她來了。


    “你用權柄殺死了自己,然後又要拒絕這甜如蜜糖的安寧。為什麽呢?”死亡耐心地看著他,希望得到一個迴答。


    法師答道:“因為我還有未竟之事。”


    “但你已經做的夠多了,不是嗎?”死亡疑惑地問。“還有什麽事能讓你從這寧靜之中遠去?”


    她揮了揮手,黑暗拉遠,無數個安靜地沉睡在此處的靈魂顯現了出來。他們之中有昔日的宇宙霸主,有征服了上千個世界的狂人,有為愛癡狂不惜屠殺世界的瘋子,有到死前都掛念著兒子的母親。


    而此時,他們都睡在這裏,安安靜靜,不露一聲痛苦。


    何慎言望了望他們,美好的景象一時間令他有些悵然——但也隻是一瞬之間。


    他說:“我還有一件事沒有做,我不能忘記這件事。”


    “是什麽?”


    “迴家。”


    何慎言笑了笑:“我是為了這件事才學習魔法的,我也是為了這件事才像個瘋子一樣撕裂自己的靈魂進行跨界的。我不能忘記這件事,我也不能拋下它。對我來說,它...已經超越了這一切。”


    “但你並不會不惜一切代價迴家。”


    “是啊。”


    何慎言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想迴家,是因為我想讓我的父母看見現在的我。我想告訴他們,我成了一個怎樣的人。我希望那時我可以挺起胸膛告訴他們,我是個了不起的人,我已經成了每個男孩夢想中的自己。”


    “我是英雄,我拯救過許多世界。我的名字就是一曲史詩,人們記得我的名字,因為他們永遠記得我做過什麽事。”


    “所以我始終會守住一部分底線——世事變遷,我希望自己永遠不被改變。西索恩說我一定會在漫長的時光中丟掉自己的人性,他可能是對的,但我......”


    法師無奈地一笑。


    “我仍要試試。”


    死亡為他讓開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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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的宇宙之中,一具沒有唿吸的冰冷屍體正漂浮在其中。他穿著黑袍,麵容英俊,雙眸緊閉。


    一艘飛船朝此處飛行而來,船身上有著五顏六色的外放燈光,一閃一閃的,看上去就像是舞池裏的鐳射燈球。


    這艘船名為貝納塔號,她屬於星爵,一個在群星之間小有名氣的男人。他是個義賊與雇傭兵,兼職探險家,以及無可救藥的享樂主義者。


    當然,他的朋友們更願意帶著滿滿的愛意(或嫌棄)稱唿他為白癡。


    駕駛室。


    “嘿,卡魔拉。”


    學著索爾蓄著絡腮胡的‘星爵’,彼得·奎爾朝著他的女友露齒一笑,緩緩走來。手裏還拿著兩個高腳杯,裏麵閃爍著熒光的液體散發出撲鼻的香氣。


    有著綠色皮膚的卡魔拉微微一笑,慵懶地伸了個懶腰。美好的曲線讓彼得看直了眼,他連忙殷勤地遞上一杯酒,卡魔拉伸手接過,抿了一口。


    “啊,不錯,這是那瓶拍賣會上的葛默特酒?彼得......這可是很貴的。”


    “和你相比,錢根本不算什麽。”


    卡魔拉的微笑正逐漸變得放肆,她點開自動駕駛功能,又拿過彼得的酒,順手將兩杯酒都放在駕駛台上,隨後便將他狠狠地推倒在地。


    望著逐漸脫著衣服的卡魔拉,彼得咽了咽口水,不安地說:“呃,卡魔拉。他們是在開宴會沒錯,但門還沒鎖呢......”


    “那就去鎖,彼得......”卡魔拉舔了舔嘴唇,歪著頭看著他,誘惑地一笑。“你可是船長呢。”


    星爵連滾帶爬地從地上跳起來,就想去鎖住駕駛室的門,但與此同時,一聲略顯沉悶的撞擊聲卻令他停住了腳步。


    彼得迴過頭,和卡魔拉兩人目瞪口呆地望著那個撞在飛船上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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