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魯長老依舊一臉疑惑,他說道:“你在說些什麽呢,懷灼?什麽叫我早就已經算好了?”


    懷灼的表情依舊變得平靜了下來,他的雙手自然地垂在身側,這個年輕人緩緩說道:“何必再裝?你我都並非蠢人,如果我猜的不錯,那位暗影已經在我身後埋伏多時了吧?”


    一陣沙啞的笑聲響起。


    拉查震驚地瞪大了眼,他看見杜魯長老一臉遺憾地搖起了頭:“你何必將話說得這麽明白呢,懷灼?我原本不想動手殺你,可惜...有些時候,還是做個蠢人為好。”


    說完,他揮了揮手。


    懷灼立刻迴身,雙手抬起,豎在麵前,淡黃色的光芒形成護盾,但預想之中的襲擊卻並未到來。他迴頭看向杜魯長老,後者已經不知從哪拿出了一把短刀,向他撲來。


    他的身手靈敏的簡直不像是他這個年紀應該有的,就連懷灼應付起來都頗為吃力。而杜魯長老甚至還有餘力一邊打一邊說話,悠閑地就像是在道場裏教自己的徒弟。


    “你知道嗎,懷灼,你真不該說出真相。多可惜,我原本還能留你一命。”


    像是玻璃碎掉的聲音,杜魯長老手中的短刀刺破了懷灼手上那淡黃色的護盾,刺進了他的左臂之中,鮮血流出。懷灼的麵色卻依舊平靜,看不出多大反應。


    杜魯收迴短刀,用力蹬地,向後拉開了一段距離。他不緊不慢地繼續說道:“是不是很好奇暗影去哪兒了?他去找那位拉查了,很遺憾,雖然我挺想放他一命的,但諾克薩斯人不願意。”


    “他們還真是殘忍的過分,對嗎?”


    懷灼對此充耳不聞,他平靜地問了一個問題:“為什麽是你?”


    “什麽為什麽?需要理由嗎?”


    杜魯像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他再次沙啞的笑了起來。


    長老會周圍的門窗都緊閉著,除了他們的談話聲與打鬥聲之外,拉查發現,自己再也聽不見任何其他的聲音。就連月色都仿佛被遮蔽了,黯淡了許多。


    懷灼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搖了搖頭,說道:“你真是計劃周密,就連封閉聲音的陣法都早已布下。看來殺我的計劃不是一天兩天了。”


    “那是當然,你可是我的親徒弟。不給你一個配得上你的死亡,我怎麽能夠安心?”


    杜魯收斂了臉上的表情,緩緩說道:“就讓你死的明白點吧,諾克薩斯人的確給我許諾了很多東西——但那都不是我為他們賣命的理由。”


    “你應該猜得到我為什麽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懷灼。”他說道。


    “是因為普娜嗎?”


    “不愧是我的徒弟,你很聰明。”


    一絲微笑一閃即逝,杜魯說道:“不過,我猜這也很好猜。”


    杜魯輕輕點了點頭,這個老人在那一刻竟然顯得有些無助。


    他說道:“我找遍了各大靈寺與門派,甚至就連那些故弄玄虛的江湖騙子我都要找他們來試一試,但沒有用。她還是死了,而那幫該死的僧侶居然還跟我說,這是她的命,叫我節哀。”


    “命?”


    “我的普娜不過才十七夏,你和她一起長大的,懷灼。你最清楚她是一個多麽好的孩子,羊靈憑什麽這麽早就將她從我身邊帶走?憑什麽?!”


    說到最後,他幾乎已經是在怒吼。


    “所以,你就了找諾克薩斯人?”懷灼握緊拳頭,他輕聲問道。


    “不,是他們找上了我。”杜魯輕輕一笑:“諾克薩斯人說,他們有亡靈法師,能夠將我的普娜從羊靈身邊帶迴來。”


    懷灼的聲音中終於帶上了怒意:“褻瀆!你的行為不光令你自己蒙羞,還令早已沉眠的死者受到褻瀆!你怎麽敢讓那些該死的亡靈法師碰她的身體?!難道你不知道他們嘴裏的複活是什麽東西嗎?!”


    “亡靈法術!你清醒一點!杜魯!”


    “隻要她能活過來...怎麽著都行。”杜魯輕輕地說。


    “我不在乎了。”


    “艾歐尼亞被侵略也好,我遺臭萬年也罷...又有什麽關係呢?我隻想要她活著,僅此而已。”


    “就說到這裏吧,該送你上路了。”


    杜魯說完,便朝著懷灼走去,他走得不緊不慢,在懷灼眼中卻有著極大的威懾力。


    他很清楚自己的師父到底有多強,沒人比他更清楚了——他的師父年輕時一個人在普雷西典,這艾歐尼亞的聖地連續挑戰了十七家道場,無一敗績。


    就算他年老了,也不可小覷。艾歐尼亞的修行者們可從來不會因為年齡而變得衰弱。


    懷灼的雙臂之上再次亮起淡黃色的護盾,他擺出一個玄妙的架勢,落在杜魯眼中卻全是破綻。


    輕笑兩聲,他說道:“你是我教的,我還不清楚你的水平?”


    他拿著短刀指了指懷灼,語氣輕鬆中帶著恨鐵不成鋼:“你小子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能夠外放內氣全憑著你的天賦。三腳貓功夫...你平常要是多練練,現在也不會這麽無力。”


    “是不是三腳貓功夫,師父你試一試就知道了。”懷灼一笑,居然主動朝著杜魯襲去。


    數米距離,眨眼便到。


    懷灼的拳頭極重,帶著那股淡黃色的能量,破空聲傳來。而他要擊打的目標卻早已不見了蹤影,杜魯以鬼魅般地速度繞到了他的身側,在懷灼舊力已去新力未生之時,用刀背狠狠地敲擊在了他的腋窩上。


    一陣酸麻傳來,緊接著,他的下巴上就挨了重重的一腿。整個人被踢的騰空而起,躺在地上。


    “我需要試嗎?你就是三腳貓功夫,丟我的臉......不過,這樣也好,省的我殺你費多力氣。”杜魯搖了搖頭,手中短刀被他朝著懷灼的咽喉扔去。


    “鐺!”


    一聲金鐵相交之聲傳來,懷灼的手中握著短刀,緩緩站了起來。他吐了口血沫,牙齒上滿是鮮血,慘笑著說道:“我也不是那麽一無是處的,師父。”


    杜魯挑起眉,好好看了看他,隨後點了點頭:“再來!”


    眨眼之間,他便以同樣裹著淡黃色能量的拳腳與懷灼手中的短刀互相碰撞了十幾次,招招兇險致命。但懷灼的招數都是他教的,杜魯甚至還有閑心嘲諷他:“正手不精,反手無力!”


    “錯了!這招應該朝著咽喉!”


    “又錯了!你怎麽能這樣直愣愣地拿刀刺我?當其他人都是跟你一樣的白癡麽?”


    比起兇險的生死戰鬥,這更像是一個師父在教自己的徒弟。但懷灼已經被打的渾身是傷,他甚至有一隻眼睛都睜不開了。這正是杜魯啄眼所留下的傑作。


    補上一腳,將懷灼踢飛出去,短刀也掉落在地。杜魯輕輕搖頭,站在原地,沒有選擇上前結束他的生命。


    在他身後,那個魁梧的男人再次從黑暗中現形,單膝跪下:“屬下無能,趕到之時,那個叫拉查的平民已經逃了。”


    杜魯背著手,他滿臉的皺紋在月光下甚至都顯得年輕了許多,雲淡風輕的說道:“不礙事,他逃不出去的。城門口被我布下了人手,除非他飛出去,不然就算是神仙也難救。”


    “不談這個了,諾克薩斯人怎麽說?”他問道。


    “他們將在三天之後發起總攻,希望您能提前接應。”


    杜魯低低地冷笑一聲:“我問的不是這個。”


    暗影毫不遲疑,立刻磕了個響頭,抬起頭時,額頭上已滿是鮮血。但他看上去似乎絲毫不覺疼痛,恭敬地說:“他們已經將小姐接走了,說,如果一切順利,最晚明年綻靈節之前您就能見到小姐。”


    杜魯陰沉地說道:“他們最好不是在騙我...行了,你繼續去查那個拉查的蹤跡吧,找到之後就地處決。記得把尾巴處理幹淨。”


    “遵命。”


    暗影緩緩消失,杜魯則踢起地上的短刀,握在手中。他凝視著正躺在地上不斷喘息著的懷灼,走近了他,問道:“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懷灼看著月色,艱難地問道:“你知道,你這樣做的,後果嗎?”


    “生靈塗炭,死傷無數——還能是什麽?不外乎如此。”杜魯滿不在乎地說。


    “就算...你讓普娜迴來,她還會是你認識的那個人嗎?如果她...是...咳!”懷灼嘔出一大口鮮血,淹沒了自己的口鼻,他口齒不清地說道:“如果...她還是那個...還是那個普娜,她會怎麽想你?”


    “那與我無關,我隻希望她能活過來,僅此而已。”杜魯微不可查地歎息了一聲,柔聲說道:“放心好了,你父親,我會讓他死得毫無痛苦的。”


    他握緊短刀,想要給自己徒弟一個無痛的死亡,但就在這時,他身後卻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


    杜魯眼皮一跳,迴頭看去,一個藍甲巨人正朝著他這邊緩緩走來,在他身邊,正是之前見過的那個拉查。此時他正滿頭大汗,一臉焦急地看著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懷灼。


    “真是被燕啄了眼......”杜魯啐了一聲,身形暴漲數寸,原本蒼老的麵容也暫時變得年輕了起來。他握著手中的短刀,便朝著那巨人開始奔跑。


    這次,必須以命相搏了。


    他雖然不知道那巨人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但杜魯很有眼力。他看得出來那盔甲渾然一體,毫無縫隙,而且,能穿上這樣一件堪稱是戰爭機器盔甲的人,其本身實力也不會弱到哪去。但杜魯對自己有絕對的信心,這信心,是他一點點打出來的。


    他又不是沒殺過這麽大體型的人——就他的經驗來說,他們大多沒什麽靈巧可言,一個個都隻是些力量雖大,卻手笨的呆瓜罷了。


    杜魯的速度很快,眨眼間就到了巨人跟前。他踩著特殊的步法,一躍而起,手中短刀朝他那猩紅色的目鏡捅去——得手了嗎?


    他突然感到一陣輕盈,現實世界的一切事物都在向他遠去。那些對女兒的憂愁,對故鄉與徒弟的愧疚和瘋狂都一同遠去了,在恍惚之間,他看見古老傳說之中的死神千玨正站在他麵前。


    杜魯呆呆地看著羊靈與狼靈,良久,他狂吼一聲:“怎麽可能?!”


    “不,我不相信!”


    他狂怒著轉過身,就要逃脫死亡的降臨。而渾身潔白的羊靈則撥動了一下手中的弓弦,清冷的聲音在月光下響起:“你可以追捕他了,狼。”


    渾身漆黑如同影子一般纏繞著羊靈的狼靈從喉嚨中發出一聲興奮的低吼,撲了上去,很快,就用自己的獠牙咬斷了杜魯的喉嚨。


    現實世界。


    拉查壓根就沒看清剛剛發生了什麽,他隻知道杜魯長老突然變得年輕了許多,然後衝了過來——再然後,他就被自己身邊這位名為克羅諾斯的巨人一拳打成了粉末。


    屍骨無存。


    血腥的場麵讓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不過拉查經過之前的鍛煉早已有了些許抗性。他沒嘔吐出來,那個巨人帶上頭盔後變得冰冷的聲音從他頭頂傳來:“低頭。”


    拉查立刻照做。


    一道惡風朝他後腦襲來,拉查眼角的餘光瞥到一個漆黑的身影,一聲慘叫傳來。有些滾燙的東西濺到了他的後背上,拉查戰戰兢兢地抬起頭,看見之前見到的那個魁梧男人——的半邊身體正躺在他的麵前。


    克羅諾斯緩緩收迴拳頭。


    他最厭惡的就是背叛者,更何況還是連死去的女兒都不放過的混蛋——不管他將自己的目標說的再怎麽高尚,克羅諾斯始終確信一件事:世上不存在沒有後遺症的複活法術。


    他優良的聽力,再加上頭盔的感應係統,使得他隔著非常遠就聽清這個名為杜魯的男人在說些什麽,因此,他下手稍微重了一些。


    原因無他,杜魯讓他想到一些同樣愚蠢的人。他們無一例外,都是可恨的背叛者,讓帝國白白遭受了莫大了損失。無數無辜的人因為他們流幹了鮮血,克羅諾斯在心中怒吼著,恨不得將那個杜魯找出來再殺一遍。


    此為遷怒,阿斯塔特清楚這件事,但他不是特別在乎。


    拉查三步並作兩步跑到懷灼身邊,他的瞳孔已經開始渙散了,就連意識都開始緩緩消失。但拉查焦急的臉卻讓他暫時清醒了那麽一瞬間:“是...你?!”


    他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力氣,猛然抬起右手,死死抓住拉查的肩膀:“跑!快跑!誰讓你到這兒來的!跑......”


    拉查感到肩膀一空,懷灼的手滑落了下去,他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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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的句句屬實嗎,拉查先生?”


    “句句屬實。”


    “你願意對古老的先祖發誓嗎?”


    “我對先祖發誓,我所說的句句屬實。”


    坐在主位上的長老點了點頭,與身邊的那些長老一同交頭接耳了一陣子。隨後,他對拉查身邊坐著的克羅諾斯說道:“感謝您的仗義相助,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他做了個手勢,很快就有人捧著一袋子金銀珠寶向他走了過來。這個長老緩緩說道:“請原諒,艾歐尼亞即將麵臨戰爭,我們沒什麽多的東西能夠給您這樣一位強大的勇士以作報酬。還請收下這份微不足道的謝禮。”


    “錢財與我無用。”克羅諾斯並未帶頭盔,他俊美到甚至帶有神性的麵容先前讓長老們幾乎難以抑製住跪拜的衝動——正因如此,他們沒問他的出身。


    有些事情,一看便知。這種高貴的人不可能與諾克薩斯有關係。


    “請務必收下,閣下,我們無以為報!”長老誠懇地說。


    克羅諾斯沉吟了一會,將那袋錢財拎了起來,沒再多說什麽。


    沒過多久,他便與拉查一起走出了長老議會。普雷西典一改往常的寧靜,街上隨處可見行走的衛兵。那些諾克薩斯人要麽逃了,要麽就被拘捕到了地牢之中。拉查非常慶幸自己還記得法師的法師塔怎麽走,不然......


    正當他沉思之時,巨人的聲音再次從頭頂傳來:“你可知附近哪戶人家最為窮苦?”


    拉查茫然地抬起頭:“這...大人,我不知。我在普雷西典沒什麽交際。”


    克羅諾斯點點頭:“既然這樣,那這袋財物就先交給你了。”


    他將那沉重的袋子扔到拉查手中,放輕聲音說道:“無論你是自己取用,還是分給那些窮人都可。戰爭即將到來...你對此有何看法?”


    拉查看看那袋子,又看看克羅諾斯,他還帶著那股茫然,相當呆滯地說:“我,我不知道,大人。我感覺自己就像是在做夢似的...短短兩天,居然發生了這麽多的事。”


    “盡管說,無事。”


    拉查猶豫了一會:“我不明白,那些諾克薩斯人為什麽要來侵略我們?”


    “有很多種理由,我也有很多種猜測。但其實,他們的侵略不需要理由。”克羅諾斯這樣說道:“人類之間的內戰最為愚蠢,我們應當有一個統一的敵人,一個統一的目標才對......”


    他歎息一聲,又想起自己現在其實身處另外一個維度,就顯得有些意興闌珊:“就當我什麽也沒說吧,拉查,我記住你的名字了。”


    說完這些,他就緩緩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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