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達爾並未說話,反倒是瑟莊妮皺起了眉,盡管以她的年齡來說,並沒什麽威懾力:“他救了我!”


    但那家夥顯然沒把她的話當一迴事,依舊舉著弓。克達爾伸手將她推到他後麵,說道:“約定完成了,瑟莊妮。你已經迴到了部族。”


    他說完便想轉身離去,瑟莊妮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而此時,另外一個聲音說話了:“是杜洛裏斯給你留下的那道傷疤?”


    克達爾轉過頭去,來人白發蒼蒼,麵容相比起她的頭發反倒顯得有些年輕,盡管皺紋確實已經在上麵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她僅剩的右眼平靜地看著克達爾,手上和腰間都沒帶武器。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臂,說道:“是的。”


    希簡,凜冬之爪的戰母,她露出一絲微笑:“那麽,也算他死得其所。”


    瑟莊妮飛奔到她的祖母麵前,焦急地想要說些什麽。而希簡隻是摸了摸她的頭,仔細地看了看自己的孫女,確認她沒有受傷後,就將她推給了自己身後的凜冬之爪戰士們,示意他們將她帶下去。很快,就有兩個人架著不斷掙紮的瑟莊妮遠去了。


    “你有十年沒有迴來,克達爾,你去哪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漫步到了克達爾的攻擊距離內,作為一名老練的戰士,她不可能露出這種破綻。而她也沒帶武器,所以克達爾沒有選擇將手放上斧柄。


    簡直就像是在閑聊。克達爾想。


    “艾歐尼亞。”


    “哦,我聽過一些溫血人說過那兒,他們說那兒是個非常不錯的地方。事實是這樣嗎?”


    “至少比起弗雷爾卓德,要好得多。”


    “哈!”希簡發出一聲尖利的笑聲,接著說道:“你才出去十年,就開始嫌棄你的家鄉了嗎?”


    克達爾搖了搖頭,平靜地閉上眼,他知道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會直接引發戰鬥,但他不在乎了:“不,我隻是嫌棄你們。”


    希簡並未生氣,或者說,她還沒來得及生氣。身後的凜冬之爪戰士們就發出了如山倒海嘯般的怒罵聲,不少人甚至直接對克達爾比出了一個非常具有侮辱性的手勢。在弗雷爾卓德的傳統中,如果一個人對你比出那種手勢,你們二者之間隻有一個人能活下來。


    希簡揚起手,放下,身後的嘈雜聲瞬間平息。這個年老的戰母毫不在乎地一笑:“你是個凜冬之爪,克達爾。不管你怎麽嫌棄這血脈都是如此,你在弗雷爾卓德生,也注定要在弗雷爾卓德死。”


    “以什麽身份死去?劫匪嗎?還是肆意屠殺爐戶的強盜?”


    希簡頭一次有了些感情波動,她眯起眼,語氣裏聽不出什麽憤怒,但臉上的表情已經變得嚴肅了起來:“這是古老的傳統,克達爾,我們既然成為了凜冬之爪的一員——就必須選擇這種生活方式。難道我不知道找片適合耕種的土地會更讓部族生存的更好嗎?”


    “誰規定的?”克達爾反問道,他說:“誰驅使著你們選擇了這種混亂的生活方式?是誰?沃利貝爾嗎?據我所知,祂也不喜歡殺死手無寸鐵之人——但你們殺的最多的就是爐戶。”


    “讓我們把話說明白吧,希簡。”


    “拋去那些理由...拋去那些所謂的‘部族隻能如此’之類的話,在你殺死那些無辜者之時,你可曾感到良心不安?”


    “在凍土上生存不需要你所謂的良心,克達爾。”


    “哦?是嗎?如果我和你一樣,瑟莊妮可不會好好的活下來。”


    氣氛的轉變隻在一瞬之間,希簡的身後再度沸騰起來,這次,戰母甚至不需要做出手勢,她隻是迴頭看了一眼便讓他們冷靜了下來。


    “過去的仇怨...已經一筆勾銷了,克達爾。”她緩緩說道:“你的父親與兄弟自願前去追殺你,現在,洛·達威爾的血脈隻剩下你一人,就算是看在古老先祖的份上,我也不會殺了你。更何況,你的罪孽已經被你的父兄贖清了。”


    “斯克希爾說,你們甚至付出了三位先知的生命才追查到我的蹤跡,我想知道,是什麽能讓你們付出這樣的代價?就憑我的性命嗎?”


    克達爾轉而談起另外一件一直埋在他心中的事,希簡不答,於是他便打算轉身離開。


    “你要去哪?”


    他並未說話,希簡眯了眯眼,朝著身後伸出手,不需要她說話,一把臻冰長柄斧就被遞到了她手中。


    克達爾感到身後一陣惡風襲來,他在心中歎息了一聲。


    “鐺!”


    臻冰與暗紅色的熔岩斧麵相撞,造成的餘波讓地麵上的積雪在頃刻之間融化了許多。希簡看著克達爾的麵孔,突然笑了起來,斧頭碰撞間,她說道:“反應不錯。”


    克達爾仍舊不答,希簡旋轉了斧頭,一記勢大力沉的劈擊,被他後撤一步輕描淡寫的躲過。但臻冰武器畢竟是臻冰武器,冰藍色散發著寒氣的斧頭迅速在地麵上製造起不斷蔓延的冰川。於是克達爾以同樣的方式砸下斧頭——火焰迸發而出。


    火光染紅了他的半邊臉,一直沉默的克達爾似乎是終於沉不住氣了:“我不想和你打。”


    “怎麽?”


    希簡從火焰中衝出,她周身旋轉著寒氣構築而成的護盾,幫助她避開了火焰的傷害。年邁的戰母揮出了一記陰險至極的下撩,卻又被克達爾以斧柄擋住了。電光火石間,她咧著嘴笑道:“你不會怕了我這個老人吧?”


    “不。”


    克達爾突然說道,他雙手猛地向前一推,希簡立刻被他的力量推得往後退了幾步。而就是這麽幾步的差距,卻已經足夠他將斧刃橫在希簡的脖子上了:“我隻是不想殺了你,讓凜冬之爪真的分崩離析。”


    希簡看了看那熾熱的斧刃,似乎一點都沒有生命正在克達爾掌握中的自覺,她饒有興致地看了看斧頭,說道:“還真是奧恩的力量...”


    克達爾皺了皺眉,他收迴斧頭,扛在肩上再次轉身離去,隻留下一句冰冷的話語:“不要再來找我...我們兩清了。”


    看著他離開的身影,希簡帶著笑容大聲說道:“你始終都是個凜冬之爪,克達爾·洛·達威爾·凜冬之爪!不要忘了這一點!你身體中流淌著的是屬於洛·達威爾的血脈!而他是一位傑出的掠奪者,你無法否認這點!你的祖先正是你看不起的殺人犯中最為兇殘的那個!”


    他未曾停下,直到不知何時出現的風雪遮蔽了他的身影。希簡聽見一句模糊的話:“或許吧...別死了,希簡。”


    你也是,克達爾。你也是。


    希簡在心中歎息一聲,轉過頭時,已經恢複了戰母的嚴厲模樣,她看著那幫圍在她身後的家夥,挑起眉大喊道:“你們這幫小兔崽子都圍在這兒看什麽呢?!嗯?!今天打獵了嗎?種地了嗎?!”


    眾人立刻做鳥獸散,而那個一開始放哨的家夥走到她身邊,小聲地問道:“為什麽不告訴他我們已經決定拋棄洗劫的傳統了?我們甚至都找了塊地...”


    “你不會明白的,科洛。現在給我滾去放哨,大人的事你少管。”


    科洛倔強地瞪起眼:“我已經二十冬了!這個冬天過完就是二十一冬!”


    希簡並未說話,她瞥了這小子一眼,於是他立刻閉上嘴乖乖跑去放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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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人的慶典與克羅諾斯·提比利烏斯無關,並非他蔑視這些英勇無畏的凡人,而是他不適合出現在那樣的慶典上。


    會搞僵氣氛的,他深知這一點。


    體型巨大的戰士坐在懸崖邊緣,冷風吹過他的額頭,頭盔放在膝蓋上,這樣的環境對他來說算不了什麽。就算是將他赤身裸體的扔在這樣的冰天雪地之中,克羅諾斯都不會出什麽問題。不過...他不是很喜歡這樣的環境。


    或許他的兄弟之中有些人會特別中意這樣的環境,但他還是敬謝不敏了。


    克羅諾斯正拿著一隻巨大的筆與牛皮本,在上麵寫寫畫畫。這兩件東西的比例對於普通人來說有些太大了,但放在他身上卻顯得剛剛好——隻要你忽略他到底是從哪兒拿出這兩樣與他氣質完全無關的東西的。


    他在上麵寫道:“陌生的星球、陌生的靈能者——或許我該稱他為法師。他說這裏是另外一個維度,我不知是否該相信這一點。不過,那些凡人真的打的很不錯,他們中的某些人讓我尤為驚訝。這裏或許可以成為一個不錯的征兵點。我確信,假以時日,他們之中的精銳會成為我們的兄弟之一。”


    “焦慮依舊存在,我之前強迫自己以戰鬥忘記了這點。那些名為虛空的可憎異形雖然不是‘它們’之中的一員,但依舊是人類之敵,這點無可否認。殺戮異形依舊是我們的天職之一,同樣也使我感到痛快。但切莫沉迷——是的,克羅諾斯,切莫沉迷。”


    “我想起我的兄弟和帝國,不知道他們是否一切安好。那個神秘的法師說會在他解決自己的事情後將我送迴去,我不能要求一個陌生的、且並未受到帝國教化的法師毫不要求迴報的幫助我,因此,我會耐心等待。”


    “每日一思:炬燭帝誌,洞滅魍魎。”


    他寫完後,彈了彈自己左肩甲的側麵,一個暗格彈了出來,他將這份比起戰鬥日誌更像是個人隨筆的東西放了進去,隨後又帶上了頭盔。克羅諾斯·提比利烏斯站起身,凝視著眼前的萬丈深淵,不知道在這個陌生的世界上還有何種挑戰在等著自己。


    但他不在乎——他是帝皇的機器,是他的刀刃,他散播死亡的刀刃。而刀刃不需要任何個人情感,隻需要保持鋒利。


    一個凡人輕手輕腳的走到了他的背後,克羅諾斯默許了這種行為。他知道,這個凡人多半是來邀請自己加入慶祝宴會的。一個女聲在他身後響起,沙啞之中帶著一股難馴的野性:“嘿,你,大個子。怎麽不進來和我們一起喝?”


    克羅諾斯轉過身,他頭盔冰冷的目鏡與那陰沉的樣式並未讓這個凡人女戰士後退半步。相反,她露出一個挑釁的笑容,將手中的牛角杯舉的高高的,隨後一飲而盡。又從身後拿出另外一個。


    沉吟了一會,他取下頭盔,露出那張俊美的臉,淡淡地說:“我有一個更為崇高的職責。”


    這就是拒絕的意思了。


    但女戰士沒有知難而退,她淺白色的長發紮成的馬尾在腦後隨著冷風搖擺:“別這麽死板,難道你在戰鬥勝利後不會慶祝一下嗎?”


    克羅諾斯盡量放輕聲音,不想讓自己聽上去太具威脅性,他深知自己體型的威懾力:“偶爾會,但我必須保持頭腦清醒——更何況,你們的酒精也沒法讓我喝醉。”


    “是嗎?”


    她挑釁地舉起那個牛角杯,裏麵是滿滿的透明酒液。克羅諾斯伸出手接過,一飲而盡。他麵不改色地將牛角杯遞還迴去,說道:“隻有特殊的酒才能讓我喝醉,所以,這對我來說和水沒什麽區別。”


    “你打的很好,告訴我,你來自什麽地方?我沒聽說過哪個地方能出你這號人,大個子。”她如此問道。


    克羅諾斯的心中湧起一股驕傲,他不會對凡人顯擺自己的出身,不必要的高傲同樣是他們需要避免的。但......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笑:“我來自星空之上...不,或許比那更遠。在黑暗的銀河與群星之中,有一個龐大的帝國正為著全人類的福祉拚死戰鬥——而我不過隻是他們其中之一罷了。”


    她出神地望著克羅諾斯的盔甲,那些華麗的浮雕與傷痕一同存在於這具龐大的盔甲上。在戰士的眼中,它不僅僅是盔甲這麽簡單,更是戰爭中的終極兵器。更何況,女戰士已經見過他穿著這套盔甲在戰場上的英姿了。


    “你的意思是,還有許多像你這樣的人?”


    克羅諾斯微微頷首:“正是如此。”


    “那還真是令人難以想象,我的意思是,什麽樣的戰爭才需要你們這樣的戰士?”


    聞言,克羅諾斯的神情稍稍變化了一些。他有些嚴肅地說道:“問得好,那是一場如果你不親眼所見就不會相信的戰爭......你叫什麽名字?”


    “馬莉提絲·斬首者。”


    “後麵的姓氏是你的綽號嗎?”


    “不...我原本的姓氏已經被我拋棄了。這是加入冰霜守衛的代價之一,我們所看守的是最為黑暗,最為可怖之物。因此需得隱姓埋名。這個名字...是我自己為自己贏得的。”


    “哦?”克羅諾斯有預感,他會聽到一個好故事。


    果不其然,馬莉提絲的臉上露出一個自豪的笑容來,她沙啞地說道:“我在一場戰鬥中以一敵十五,用巨劍砍下了他們所有人的腦袋。這就是我的得到的榮譽了。你呢?你又叫什麽?”


    “克羅諾斯·提比利烏斯。”


    “就這樣?你沒有什麽綽號之類的嗎?”


    克羅諾斯平靜地搖了搖頭,他額頭上的三顆金釘引起了馬莉提絲的注意,她問道:“那三顆釘子...是什麽?”


    “服役釘。”


    “服役釘?”


    “是的,一顆一百年。”


    馬莉提絲忽然明白,她麵前的這個戰士不需要什麽所謂的綽號、故事來證明自己的勇武——他自己本身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傳說。而不知為何,對於他所說的那些,群星之間的戰爭,她沒有絲毫懷疑。


    她心中忽然湧起一股淡淡的悲傷,馬莉提絲明白,這樣的人是不可能與自己有哪怕一丁點關係的。這股悲傷很快就淡去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想要追隨他的衝動——如果他口中的那個帝國真的存在,那麽,他們打的戰爭無疑比她的戰爭要高尚許多。


    能死在這樣的戰爭中......對戰士來說是一種褒獎。


    克羅諾斯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他平靜地一笑:“迴到你的宴席中吧,馬莉提絲·斬首者。我會記住你的姓氏。”


    他沒多說,但這句話便已足夠。馬莉提絲的臉上露出興奮的嫣紅,她沒有多說什麽,右拳與自己的胸膛碰撞,隨後轉身離開了。克羅諾斯聽見那幾個在宴會廳門前等待著她的同伴取笑她的話語:“我就知道,那個巨人不可能答應你的,馬莉提絲,你在自找沒趣。”


    “瞧瞧他,諸神在上。我真不敢相信我們與這樣的一位戰士並肩作戰了。”


    “你覺得他殺了多少該死的虛空蟲子?我打賭至少有五百。”


    “他說不定比奧恩殺的還多,還有那把劍。你們看見了嗎?該死,我要是能碰一下那把劍,馬上死了都願意!”


    “得了吧你,你是出了名的不愛護武器,你也配?怎麽說都該輪到我!”


    他們在談笑間逐漸安靜了下來,帶著詫異的眼神看著馬莉提絲邁過他們走進了宴會廳,一副像是取得了勝利的模樣。幾人麵麵相覷,問道:“你不會成功了吧?”


    馬莉提絲什麽也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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