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客棧房間以後,孫嬤嬤擔憂地看了江未語一眼,「方才那兩位公子一看就非富即貴,姑娘這樣貿然得罪他們,恐怕會給我們招來麻煩。」


    江未語換衣服的動作一頓,「嬤嬤有所不知,先前我出來的時候就見過他一迴,發生了點小矛盾,我之所以那麽說,隻是不想被他誤會罷了。」


    絕口不提賣玉佩的事兒。


    可當時孫嬤嬤就在旁邊,一字不漏地全聽到了,如今迴想起來,嚇得麵上血色盡退,「那位公子說賣玉佩,賣什麽玉佩?姑娘莫非想把夫人留下來的那塊玉佩給賣了?那可是夫人唯一的遺物,姑娘三思啊!」


    一想起自己拖了姑娘後腿,孫嬤嬤又忍不住自責起來。


    江未語原本不想讓她知道的,不過如今既然知道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娘若是在天有靈,一定希望我能好好活下去,倘若走投無路的時候賣了這塊玉佩能讓我換得一條生路,我想,我娘是很樂意的。」


    孫嬤嬤一愣,「姑娘。」


    江未語迴過頭,笑笑,「不說這些了,天色不早,嬤嬤也洗漱歇著吧!」


    出門在外,比不得在江府以及外莊上,江未語沒叫水沐浴,隻是隨便擦了擦身子把白天淋的雨水都擦掉就翻出包袱裏的幹淨衣服換上。


    孫嬤嬤看得出來,這一路逃命,自家姑娘早已是筋疲力竭,便不敢打擾她,簡單洗洗之後打算去外頭守著,房間雖然簡陋,不過好歹外間還有個竹榻,足夠她撐一晚上了。


    看出孫嬤嬤的意圖,江未語不同意,「如今天寒,外間什麽也沒有,嬤嬤如何能捱過一晚上,就睡這兒,好歹還有床被子。」說著,指了指床上。


    孫嬤嬤忙搖頭,「奴婢怎能與主子同床,這實在是太不像話了。」


    江未語道:「你去外頭睡一晚上,趕明兒受了寒病倒,是不是還得浪費我的銀子請大夫開方子抓藥,這很像話?」


    「奴婢……」


    孫嬤嬤噎住,最後隻能在江未語的安排下與她擠一張床。


    這一夜,房內雖然安靜,但其實主僕兩個都沒睡著。


    孫嬤嬤擔心江未語的安危,所以一直半眯著眼,豎直耳朵注意著外麵的動靜,萬一大姑奶奶的人來了也好有個防備。


    而江未語則是在考慮今後的生計問題。


    北上是她的目標,但沒銀子才是目前最大的問題,她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想法子賺到銀子,嬤嬤年紀大了,哪能再這麽跟著自己挨餓受凍。


    江未語把自己會的手藝扒拉了一通,最後決定從廚藝上下功夫。


    ——


    第二日,江未語早早地就起了床,帶著孫嬤嬤下樓,直接去找客棧掌櫃。


    「二位有事?」掌櫃是個很隨和的中年人,正在客棧後院指揮著夥計們搬東西,見到江未語主僕,客氣地問候了一句。


    江未語直接道:「小女子想和掌櫃的談筆生意。」


    「姑娘請說。」


    「我想租用一下你們廚房的器具。」她道。


    掌櫃的一聽,懵了,「租?怎麽個租法?」


    江未語忙解釋,「不會帶出去的,我打算自己買食材來做菜做點心,掌櫃的能不能…能不能借著你們客棧的招牌幫我賣出去,一旦得了客人喜歡,賣了多少錢,連同租用廚具的錢算在裏麵,咱們五五分。」


    掌櫃的狐疑看她一眼,「你?」


    眼前的姑娘雖然穿得不如何,但生得極好,可就是因為生得太好,掌櫃的便不相信她,十四五歲的小姑娘而已,不過同他小女兒那般大,就算能做幾個菜,又能拿得出什麽特色廚藝來,「姑娘就莫要拿老夫開玩笑了,我這兒還得做生意呢!」


    「為了表示誠意,我可以用這塊玉佩做抵押。」江未語把玉佩取下來,雙手奉上,她身上還有些銀子,但一會兒要買食材,所以現在沒法拿出來,隻能再一次把希望落到玉佩上。


    掌櫃的看了一眼那玉佩,質量中乘,但在這小鎮上,也算是塊寶貝了,不過,他並沒有圖人小姑娘錢財的齷齪心思,更多的,是想看看她的廚藝到底能不能像她本人一樣自信。


    收了玉佩,掌櫃的道:「既然姑娘有心,那我這就跟廚房打聲招唿,一會兒你買了食材迴來,直接去就行。」


    江未語眼底露出喜色,「謝謝掌櫃的。」


    「去吧!」掌櫃的笑著目送這對主僕走遠。


    出了客棧,孫嬤嬤皺眉道:「姑娘就這麽把玉佩給了掌櫃的,一會兒咱們迴來,他要不認帳可怎麽辦?」


    江未語沉吟道:「那我唯有賭一把了。」抬頭看看已經放晴的天,嘆氣,「賭娘親在天有靈保佑我成功渡過這個難關。」


    估算著銀子買了食材,江未語再迴來的時候,小心翼翼地走向客棧後廚房,原以為真會像嬤嬤說的一樣掌櫃的出爾反爾,沒想到一切順利,到了廚房的時候,裏麵的廚子以及其他打雜的夥計還熱情地跟她打招唿。


    江未語一一笑著迴應,又把自己從外麵買來的餅餌分給大家。


    其實廚房裏比餅餌高檔的吃食多得是,不過那都是給客人吃的,廚子們就算再偷吃,也隻能在試菜的時候偷偷吃一點,哪夠,再加上江未語買來的餅餌是鎮上做得最正宗的,所以眾人吃得很開心,甚至有兩個婆子表示願意給她打下手。


    多了兩個人,再加上孫嬤嬤,三個人給她打下手,江未語的動作很迅速,沒多久就烹飪了四盤地地道道的江南菜。


    正巧這個時候掌櫃的來廚房,嗅到江未語剛出鍋的菜香,頓時眼睛一亮,「這是你做的?」


    江未語點點頭。


    「那正好。」掌櫃的露出滿臉喜色來,「樓上有客人點明了要正宗地道的江南菜,我這兒的廚子廚藝雖好,但始終不是酒樓,隻是客棧而已,哪做得出他們要求的那幾道菜,我見姑娘這幾盤菜就挺地道,不如,我讓人送上去給那兩位客人,若是得了他們喜歡,我少不了你的好處,若是不喜歡也沒關係,我出去找人做。」為今之計,甭管是誰做出來的,隻要能把樓上那兩位貴客捧熱乎了,能得的好處自然遠不止三盤菜的價錢,那兩位一看就非富即貴,這點眼力見,他還是有的。


    江未語並沒聯想到點菜的客人是自己昨天兩次遇見的那對兄弟,更不會知道易白喜歡江南菜,隻是見到掌櫃的有需要,便點點頭,「那就謝謝掌櫃的了。」


    四盤菜很快送到了樓上天字一號房。


    易白細細地聞了一下,眯眼道:「不是昨天的廚子做的,但似乎,更有江南的味道。」


    陸修遠莞爾,「阿白喜歡的話,不妨先嚐嚐。」


    易白拿起筷子,先動紅燒刀魚,嚐完後不住點頭,「的確很正宗。」


    陸修遠聞言挑挑眉,也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魚肉送進嘴裏,魚肉細膩鮮嫩無腥,滿嘴的香味讓人忍不住想繼續嚐第二塊,難怪阿白會說正宗,雖然及不上頂廚,但做法的確獨特。


    等掌櫃的再上來時,陸修遠便毫不吝嗇地給了賞,並點名想見見這位廚子。


    掌櫃的領了賞錢,喜滋滋去往後廚房,把賞錢分了一部分給江未語,又把客人的原話告訴了她,她本來挺高興的,後來不知想到了什麽,臉色突然凝重起來,問掌櫃,「您說的客人是不是兩位年輕的貴公子?」


    掌櫃的點頭說是。


    江未語眼珠一轉,突然露出悲戚的神情來,難過地道:「掌櫃的,我一個姑娘家,本就是落難才會走這條路的,躲在後廚房做菜可以,但讓我出去拋頭露麵,這……這恐怕有些不合適,您能否幫我推了?」


    掌櫃的雖然遺憾,不過說到底對方隻是個小姑娘,這麽為難人家也太不像話,遂點點頭,「那好,我去轉告客人。」


    「謝謝掌櫃的。」江未語心中大鬆一口氣,臉上露出甜甜的笑容來。


    這樣一個充滿陽光氣息的小姑娘,很得後廚房那幫廚子婆子的喜歡,這才半天就與她混熟了。


    出門在外,多交些朋友總是沒壞處的,江未語在一一確定這些人不會心懷不軌之後,慢慢放下了防備。


    而陸修遠和易白,江南菜倒是嚐到了,廚子卻沒見到,而且根據掌櫃的描述,做菜的廚娘隻是廚藝好,其實是個上不得台麵的,人長得壯實不說,還嘴笨,怕得罪了貴客。


    如此,陸修遠也不喜歡強人所難,便沒再提見廚子的事。


    今日天光大好,兄弟二人吃了早飯就離開了小鎮,迴到府城開始談生意。


    易白沒跟去,他在鏡花水居客棧裏休息。


    由陸修遠親自出麵談的,自然不可能是什麽小生意,一般要麽是交易金額過大,要麽是風險性較高,還有一種,是軍需物資,在京城的話,一部分軍需物資兵部做不了,會安排欽差來找皇商做,地方也會找當地有信譽的商賈長期負責。


    而蘇州府的江家,就屬於長期負責當地駐軍一部分軍需物資的富商,隻不過這一次遇到了麻煩,所以想到了大名鼎鼎的皇商陸家,想把這筆訂單轉給陸家,讓陸家代做。


    江家的當家人江永敬十分客氣地把陸修遠請到府上去坐,又讓人好生招待著。


    整個談生意的過程十分愉快,當然,愉快的是陸修遠本人,而江永敬就隻能麵上笑嘻嘻,心裏悲戚戚了,因為根據陸修遠開的價位來看,轉讓這筆訂單,他血虧,可是沒辦法,自己這邊的人已經做出了問題,一旦繼續下去讓軍方發現端倪,到時候就不隻是虧點銀子那麽簡單了,所以即便再血虧,也得咬牙把訂單轉讓給陸家重做。


    陸修遠開高價的理由很簡單,陸家是在給江家擦屁股,需要承擔一定的風險性,價錢不到位的話,不接。


    江永敬早就聽說過陸修遠的大名,知道這個人如果沒有把握是不會親自來蘇州見他的,所以隻是剛開始猶豫,後來便硬著頭皮寫了約書送去官府繳稅押印,再拿迴來雙方簽下。


    江永敬留了陸修遠在府上吃飯,開席之前,陸修遠閑得無聊,便出了前廳往後花園走去。


    蘇州的庭院設計與北方的大有不同,江永敬雖然是個商人,但似乎很有情操,宅院布局別具特色。


    陸修遠負手在鵝卵石小路上慢慢走著,一麵走一麵欣賞,山石花木,但凡有讓人眼前一亮之處,他就默默記下來。


    暖春三月,庭院裏花開錦簇,有的穠艷,有的淡雅,風一吹,陣陣花香味就撲鼻而來。


    陸修遠在那造型奇特的假山前駐足,饒有興致地觀賞著。


    不遠處突然傳來女子嬌笑嬉戲的聲音,越來越近。


    陸修遠站的位置很隱蔽,但透過鏤空的假山還是能看到那邊的景象。


    是一對主僕在玩捉迷藏,女主子蒙了眼睛,小丫鬟在前麵嬌笑著說:「小姐快來抓我呀!」


    然後等女主子循著聲音踉踉蹌蹌上前來,那小丫鬟便往旁邊的花叢裏一鑽,藏了身影。


    那位女主子根據聲音的記憶,一路朝著陸修遠這個方向走來。


    陸修遠所站的地方距離小丫頭藏身的地方並不遠,隻不過因為假山的阻擋,互相看不到彼此而已。


    躲在花叢後的小丫鬟再次出了聲,那女主子便朝前一撲。


    陸修遠本來想讓開,無奈身後是假山死角,已經來不及,所以就這麽任由那姑娘撲到了他懷裏。


    再然後,秀美得不像話的兩道眉毛就那麽緊緊地蹙了起來。


    「抓到你啦!」那姑娘很興奮,可是下一刻,表情就有些古怪了,因為對方身上有一種幹淨清爽的味道,而不是脂粉味,似乎並不是自己的小丫鬟。


    她心一慌,站直了身子慢慢摘下覆眼的絲巾,正對上陸修遠那雙冷得徹骨的眼眸,以及那張鬼斧神工般完美的臉。


    好俊美的男子,她心一跳,俏臉不由自主地浮上一層紅暈。


    而陸修遠看她的眼神,由開初的冷冰冰逐漸變成了似笑非笑的譏諷。


    他就說,這世上哪有那麽多落魄女子,一個個的,花樣簡直不要太多。


    被如此俊美的男子凝視著,哪怕眼神是冷的,她的心依舊狂跳不止,以至於說話都有些不大利索,「敢問,敢問公子貴姓?」


    原本這種俊男美人的驚艷「邂逅」,該由男子禮貌性地開口問姑娘芳名,可是她忍不住率先開了口,隻為摘掉絲巾這一剎那的驚鴻一瞥,入了眼,入了心。


    而她越嬌羞,陸修遠眼底的厭惡就越濃鬱明顯,那天還裝扮成落魄女厚顏讓他買下玉佩的人,今兒竟然懂得害羞了,女人千麵,這話果然沒錯。


    ——沒錯,不小心撲到陸修遠懷裏的這名女子不是旁人,正是頂替江未語入了江家的「江家大小姐江未語」,她本名梁思雨,的確生得與江未語極像,除了性子,幾乎可以以假亂真。


    要說身份,梁思雨的真正身份挺有意思,這得從江家大姑奶奶江永珍說起。


    江永珍之所以與她相公和離,是因為她在外麵偷男人,隻不過她婆家拿不出證據來,沒辦法給她定罪,最後隻得與她協商和離。


    而梁思雨,便是江永珍與她那位情郎所出的私生女,一直被她情郎養在外頭。


    江永珍大歸以後,意外的發現長房嫡女江未語與自己那位私生女有七八分相像,當時她並未作他想,隻是想著這倆表姊妹還挺有緣分,直到某天,江永珍聽到她長兄江永敬跟老太太的談話,得知江永敬因為太過疼愛女兒,不忍心她嫁出去,所以打算給她招個上門女婿,而江家的財產,將來也會分一大半給江未語。


    江永珍念頭一動,殺心大起,從此常常暗中陷害江未語,直到將她弄去外莊。


    然後在接下來的幾年裏,又有意無意地在她長兄麵前提及江未語,為她求情,終於在一個多月前得了江永敬鬆口。


    江永珍心知機會來了,便親自帶著人去把自己的私生女給接到江家,莫說梁思雨和江未語長得那麽像,就算不太像,當初江未語出府才十歲,過了四五年,容貌有點偏差也不會惹人懷疑。


    所以,梁思雨的到來幾乎是順風順水,就連江永敬都沒察覺到端倪,一直把她當成親生女兒對待。


    至於外莊上那位,江大姑奶奶有的是殺招等著,保準她永遠迴不來。


    ……


    話迴當前。


    對著這樣一個虛偽的女人,陸修遠一丁點的君子做派都不屑拿出來,一言不發轉身要走。


    梁思雨不甘心對方就這麽走了,輕聲喚,「公子。」


    陸修遠走出假山,輕舒了一口氣,原本他打算就這麽走人,不過想到這是在江家府上,似乎不太妥當,到底還是轉了身,「免貴姓陸,姑娘若沒什麽事,在下告辭。」


    梁思雨還想說什麽,陸修遠早就走沒了影。


    江永敬親自來花園打算請陸修遠去吃飯,見到迎麵而來的人臉色似乎不大好,他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陸少爺,怎麽了?」


    陸修遠斂了思緒,淡淡道:「我突然想起來還有點重要的是要處理,就不留在貴府吃飯了,江老爺,告辭。」


    說完,頭也不迴地出了江家大門。


    江永敬正納悶,遠遠地就瞧見身著粉衣的寶貝女兒腳步匆匆往這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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