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個白公子?」丁氏聽得一臉懵,「我如何不曉得京城何時多了個白姓家族?」


    雲綺蘭本欲張口,突然想到了什麽,又咽了迴去,改口道:「反正說了你也不知道。」


    丁氏頓時火冒三丈,「你小小年紀就想著勾引外男,成何體統!」為了一個陸修遠就把麵子裏子全都給丟光丟盡,如今又來個什麽白公子?便是青樓的窯姐兒都沒這麽勤的。


    雲綺蘭麵上的血色都被她嚇退了大半,哆嗦著嘴,「娘,這是女兒最後的希望了,你不就盼著我好嗎?」


    丁氏恨鐵不成鋼,「我是盼著你能活出個人樣兒,可你瞅瞅,你現在的樣子,像個什麽?」


    雲綺蘭咬咬唇,「我都已經這樣了,再努力,能活出什麽樣來,娘不就希望我能變成雲初微那樣嗎?可你哪知道,那就是條毒蛇,嘴巴甜得跟抹了蜜兒似的,事實上跟你有說有笑的時候,那心裏都不知道究竟在盤算什麽,說不準一眨眼就能往你脖子上咬個窟窿,偏你還無知無覺,對她感恩戴德,這樣的蛇蠍,你想養?」


    丁氏被戳中了心思,臉色青青白白。


    的確,每見雲初微一次,丁氏就同黃氏一樣不甘心,自己為何就生不出這樣有本事的女兒來,嘴巴了得,手段不俗,做什麽都是一副從容淡定的樣子,莫說希望自家女兒變成那樣,就算是她們自身,也想著跟雲初微好好學學。


    不過,說人家是蛇蠍?「你別烏鴉笑豬黑,自己個兒也沒本事到哪兒去。」


    原本知道了白公子是陸家的表少爺,雲綺蘭今兒心情不錯,哪曾想被她娘這一攪和,尤其是把她拿去跟雲初微作比較,她那張臉馬上爬滿了猙獰和憤怒,對著丁氏大吼,「你那麽護著她,怎麽不去認她當女兒啊,還來找我做什麽,我是死是活,礙著你什麽事兒了?」


    丁氏怒極,揚手就是一巴掌,打得還不清,雲綺蘭當場就懵了,隨後哭鬧起來,「你打我,你為了一個蛇蠍打我?」


    「你夠了!」丁氏厲喝一聲,再一次把雲綺蘭給唬住。


    「這段日子,你是不該鬧的鬧了,不該折騰的,也折騰了,要再不消停,我就把你送到莊子上去,看你還怎麽作妖!」


    看得出來,她娘是真怒了,雲綺蘭便是心有不甘,也不敢再多言一個字。


    就在母女倆僵持的時候,外邊傳來掌事嬤嬤的聲音,「三太太,三爺過來了。」


    「知道了。」丁氏對外應了一句,又瞅了雲綺蘭一眼,「還不趕緊的把自己收拾收拾出去見你爹,打算這麽一直倔著呢?」


    雲綺蘭咬了咬腮幫子,掀被下榻,這才把貼身伺候的丫鬟叫進來梳洗。


    三爺今日一臉的喜色,眉梢眼角都透著一股子愉悅,看得丁氏愣了一下,「爺這是遇著好事兒了?」可別又是想用銀子去打點那不巴譜的升遷一事,前頭打點了這麽多,哪一迴看到成效了,說好替他辦事的人,收了銀子隨便扔句話支棱著就再沒音信了,丁氏早就被三爺弄得心灰意冷,這次若是還想拿銀子,她準是不同意的。


    三老爺興致沖沖地說:「升遷這事兒啊,終於有著落了。」


    丁氏眉頭一下子舒展開來,「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三老爺想到了什麽,臉色又陰沉下來,「我就說這些日子我為何一直不順,原來是你們家那位姑老爺在背後作的妖,這迴讓都察院的人抓了個現形,總算是消停下去了。」


    丁氏滿臉訝異,「姑老爺?」可不就是她親妹妹的相公?自家夫君礙著那位什麽事兒了,值得他三番兩次來迴倒騰?


    「可不就是他麽?」提及自己那位連襟,三老爺憤憤不平,「屁大點兒本事,成天窩娼聚賭,這迴也不知是抱上了哪位主子的腿,膽兒越發的肥了,竟敢算計到我頭上來。」


    丁氏也被氣到了,「我就說這段日子去了信,我那妹妹也愛答不理的,難怪,兩口子這是合起夥來黑咱們家呢?」


    三爺越發煩悶,索性一擺手,「不說這些糟心的了,對了,蘭姐兒呢,她前些日子問我要錢做衣裳來著,快把她喊出來。」


    丁氏心生好奇,「爺這是升到哪兒了?」


    三爺臉上很快又露出愉悅的笑容來,「詹士府的少詹事,正四品。」


    「詹士府?那裏頭可全是輔佐太子的老大人呢,爺這事兒靠譜嗎?要真靠譜,這可真是天上下金子了。」


    三爺道:「定都定下來了,不日升遷,你說靠不靠譜?」


    「太好了!」丁氏喜不自勝,「妾身一會兒就去老太太院裏報喜,順便給爺設宴。」


    三爺忙阻止她,「再等等吧,等我正式過去了再去老太太那邊知會一聲,如今還一樣不是一樣的,提前去說了,沒準兒讓老太太覺得咱這是嘚瑟勁上頭了。」


    丁氏一拍腦袋,「你看我,一高興就昏了頭腦,還是爺想得仔細周到。」


    三爺沒再說話,心裏其實有些疑惑,這次的升遷太過順利了,他根本就沒打點過誰,可以說一分錢沒花就白撿了這麽個有前途的官職。


    三爺當然不會知道,這一切都是赫連縉在背後推波助瀾。


    赫連縉這麽做有兩個原因,一是因為赫連鈺收買了三爺那位連襟為他做事,那麽他們針對誰,赫連縉自然就幫誰反擊迴去。


    第二個原因,也是最主要的原因,赫連縉發現蘇晏用自己的暗勢力有意無意地幫雲家這位三爺。


    赫連縉不明白其中原因,不過隻要是蘇晏想提拔的人,那他暗中再幫一把就是了,雖然兄弟情再不可能迴到從前,但很多事情,與蘇晏的交流不一定要在明麵上,舉手之勞地幫一把,算作是一點小小的彌補吧,就算對方不知道,起碼他心裏能好受些。


    雲綺蘭收拾打扮好出來的時候,見到爹娘臉上帶笑,心中猜測八成是有什麽好事了,「爹,今兒這麽高興?」


    三爺直接掏出一疊銀票來遞給她,「前些日子不是說要做衣裳嗎,拿著。」


    雲綺蘭隨意瞟了一眼,大概有四五百兩的樣子,「爹這是發財了?」


    「你爹升遷了。」丁氏提醒道,正四品啊,還是詹士府那樣的地方,可不就是發財了麽?


    雲綺蘭滿目驚喜,「真的啊,這可是大喜事兒啊,祖母知道了嗎?」


    「暫且不知。」三爺搖頭,又囑咐,「你們母女倆都先別聲張,等我與先前的衙門交接完遷過去了再去給老太太報喜。」


    丁氏盼了這麽久才終於把自家爺盼出頭,眼下自然是無可不可,雲綺蘭卻不這麽想,既然她爹升官了,那就說明她往後的腰杆子能挺得更直,身價更高,為何不讓祖母知道,就是要祖母好好看看,他們三房可不是什麽吃素的,不靠祖蔭也能出人頭地。


    於是等三爺離開,丁氏去忙活的時候,雲綺蘭直接晃到了老太太的沁芳園。


    桑媽媽告訴她,老太太正在小佛堂禮佛,讓她改日再來。


    雲綺蘭偏就坐著不走,直接放話,「我有天大的好事兒要與祖母說,就在這裏等著她。」


    桑媽媽猶豫了一下,「五姑娘若是能等,就等著吧!」


    一轉身去了小佛堂,把雲綺蘭來了的事兒告訴了老太太,老太太一聽雲綺蘭的那些話,心中有些不悅,皺皺眉,「既然她能等,那就讓她等著。」


    於是,雲綺蘭就被晾在前廳將近半個時辰。


    就在她怒火沖頂站起身打算直接走人的時候,桑媽媽攙扶著老太太進來了。


    雲綺蘭隻好把怒火壓下去,中規中矩地行禮,「祖母。」


    雲老太太斜睨她一眼,「還沒迴去呢?」


    雲綺蘭暗暗捏緊手指,強笑著說:「說好了要等祖母的。」其實早就後悔得要死,自己真是吃飽了撐的才會跑來巴巴地等著,往常老太太禮佛哪用得著這麽長時間,再說,今兒若是換了雲初微,老太太怕是病得隻剩一口氣都會馬上爬起來,更莫說隻是在小佛堂了,很明顯,這是區別對待。


    「說吧,什麽好事兒。」老太太落了座,桑媽媽馬上給她捏肩捶背。


    想到父親升官一事,雲綺蘭沉鬱的心情頓時又豁然開朗起來,「是我爹,我爹他升官了。」


    「什麽?」


    「我爹才剛說的,他升遷了。」


    雲老太太深深地看了雲綺蘭一眼,「所以呢?」


    雲綺蘭怔忪片刻,抬起眼簾來,這麽大的喜事兒,老太太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定是祖母沒聽清楚。


    雲綺蘭硬著頭皮,打算再重複一遍,就被上頭的老太太截了話頭,「是你爹讓你過來報喜的?」


    「不,不是。」不知為何,老太太分明什麽也沒做,雲綺蘭卻感覺到頭頂像罩了一層如有實質的壓力,讓她坐立難安。


    「那就是你自個來的了。」老太太平心靜氣地道:「如今我知道了,你迴去吧!」


    雲綺蘭有些不甘心,「祖母,您方才可聽清楚孫女說什麽了?」


    「我還沒聾。」


    雲綺蘭噎了噎,又說:「那既然您曉得我爹升遷了,為何不替他高興呢?」


    老太太語氣裏已經透著幾分不耐煩,「沒個定準的事兒,高興什麽,到後麵成不了,豈不是自打臉麵?」她這個庶子在官場上折騰了多久,她都是看在眼睛裏的,隻不過自己一個婦道人家,也幫不上什麽忙,隻是想著等年底老大迴來了,讓他幫著提攜提攜,到底自己欠了老三生母一條命,待他便不能虧到哪兒去。


    而事實上,雲老太太之所以沒第一時間發作雲綺蘭,也是看在她爹的麵子上。


    雲綺蘭才出口說她爹升遷的時候,老太太心裏的確驚訝,但也隻是轉瞬就平靜如常,老三是個很有分寸的人,沒把握的事,他不會拿來她跟前說,今兒這事,倘若已經板上釘釘,老三必定會親自過來知會一聲,然而老三沒來,倒是雲綺蘭這沒腦子的先過來了,老太太一猜,八成是這丫頭藏不住話,想第一時間炫出來讓旁人都高看她一眼,如今一聽,果不其然,她就是扯著她爹的皮做大旗來了,生怕旁人都不曉得從今往後,她雲綺蘭的身份又「尊貴」了一大截。


    老太太倒沒自打臉麵,雲綺蘭卻是一陣臉疼,她爹先前就一直囑咐說先別聲張,等人真的遷過去了再來找老太太迴話,可是她總覺得不第一時間說出去,那嘴巴就閑得難受,所以趁她爹娘不注意,顛顛兒地往沁芳園跑,等了老半天結果等來老太太一句打臉的話。


    這下,臉上那層強擠出來的笑容是再也裝不下去了,扭曲難看得可怕。


    老太太懶得搭理她,這樣的蠢貨,前些年自己還年輕的時候就見多了,要是能蠢出點新花樣來,她沒準兒還能高看兩眼,就這?再修煉二十年都還達不到讓她高看的標準。


    「還有事嗎?」耐著性子問了一句。


    「沒,沒了。」雲綺蘭雙手都不知該往哪兒放,站起身來,低低應了一聲就告退,出門的時候,險些被門檻絆倒。


    雲綺蘭走後,老太太揉著額頭,嘆了一句,「家門不幸!」


    就連桑媽媽這樣的人都打心眼裏瞧不起雲綺蘭,附和說:「三老爺那樣穩重的人,怎麽調教出來的五姑娘性子如此的急躁?」


    雲老太太眼皮動了一下,「有一種人是這樣,缺什麽,她就越要在人前炫耀什麽,好填一填心中的自卑,五丫頭啊,本來是個能掰正的,隻可惜上次損到腰腹被大夫判了刑,就徹底拉不迴來了。」


    桑媽媽問:「那五姑娘的婚事,老太太不打算插手了嗎?」


    雲老太太輕哼,「二房三房的都一個德行,能有今天,全是自己作出來的,我要是能管得了,就不會放任她們姐倆走到這一步了,不過好在,瑤姐兒終於找了個好人家,希望嫁過去以後能安分些,那她下半輩子或許還有點盼頭,若是再不長點心,隻怕好景也不會長,至於蘭姐兒,就那麽著吧!我人老了,管不了,管不了啊!」


    桑媽媽默默地嘆息一聲,這種事要放在五年前,老太太有的是精神和手段平息下去,隻可惜老太太如今在佛祖跟前泯滅了以前的「黑心」,稜角全都沒了,對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就看得很隨性很淡,也不知道這麽下去對雲家來說是福是禍。


    在雲綺蘭忙著各種作的時候,表姑娘邱霞已經繡嫁衣準備出嫁了。


    本來她不愛搗鼓這些玩意兒,是她娘硬逼著來的,說除了嫁衣,還得給那頭的婆母和公爹各做一身行頭,新婚第二日敬茶的時候奉上去才顯得心誠,往後也能得婆家寬待。


    邱霞的娘,大姑奶奶雲蓮近兩年來精神越發不濟,有的時候腦子混沌不清醒,老喜歡重話,邱霞聽一日兩日還行,日子久了,心中自然而然就生出怨氣來。


    這不,才剛拿起繡繃呢,她娘就坐在旁邊絮絮叨叨,不知怎的又扯到了雲初微頭上,邱霞不服氣,哼聲道:「當年她出嫁的時候,根本就沒給婆家繡什麽行頭,娘怎麽不說她沒規沒矩,況且雲初微當年可是兩個婆母,她那麽做,豈不是更沒把婆家的人放在眼裏?」


    雲蓮惱道:「那是人家有本事,所以就算是沒給婆家繡行頭表示心意,也照樣得婆家厚待,你呢,你有什麽,本來就是從外家出嫁的,若是再不知點足,隻會更讓人瞧不起。」


    邱霞不樂意了,將繡繃一扔,「既然雲初微哪哪都好,那你去認她做女兒好了,何必成天來我跟前說這些膈應人的話,你說著倒是簡單,可想過我聽著難聽,刺耳!」


    「你!」雲蓮氣得臉色鐵青,手臂一揚。


    邱霞也不知道躲,一下子哭了起來,「我不就是因為從小寄人籬下,沒爹護著所以低人一等嗎?但凡他們不要那麽勢利,有什麽是我學不得又學不會的,可是不管我怎麽努力,人家都用諷刺挖苦的眼神望著我,好像我就是這個家多出來的一份子,活著就是罪過一樣,那我何必樣樣都學好學精去討好她們,出身又不是我能決定的,招誰惹誰了我?」


    雲蓮揚起的手臂就這麽僵在了半空,眼睛裏慢慢泛出淚花來。


    是啊,這世上誰能決定自己的出身,誰不想一生下來就是王孫貴胄錦衣玉食,說到底,是自己當年不聽老太太的話執意要嫁給商戶才會釀成了後來的禍端,是自己害了這個孩子。


    手臂一下就垂了下來,雲蓮一把抱住邱霞,嚎啕大哭起來。


    「娘。」邱霞慌了,長這麽大,哪曾得見過她娘哭成這樣,馬上自責道:「您別哭了,女兒給您賠不是還不成嗎?」


    雲蓮想到了自己這麽些年的遭遇,哪裏停得下來,眼淚唰唰往下落。


    這哭聲,讓邱霞也忍不住哭出來,一麵哭一麵含糊不清地道:「女兒知道錯了,我不該說那些惹娘傷心,您別哭,以後讓我如何我就如何,成不成?」


    「呦,這是怎麽了?」外麵傳來老太太的聲音。


    母女倆馬上分開,各自抹了眼淚。


    雲蓮站起身,自然而然地去攙扶拄著拐杖的老太太,「娘今兒怎麽有興致過來了?」


    老太太道:「我這小外孫女要出嫁了,過來瞧瞧她準備得如何。」說完,目光落在邱霞哭紅的眼睛上,「這是怎的了?」


    「沒事兒,娘。」雲蓮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這不前兒聽了一齣戲麽,唱得太感人了,方才無意中提及,眼淚沒忍住。」


    老太太白她一眼,「我倒覺得,你們母女倆這齣戲唱得不錯。」


    雲蓮一下子僵了臉,「娘,您說什麽呢?」


    老太太走進裏屋坐下,「到底什麽事啊,連我都得費心地瞞著,怎麽,我如今連你們母女也管不了了是吧?」


    「娘說的哪兒話?」雲蓮跟著坐下來,索性實話實說。


    老太太聽完,陷入了沉默。


    半晌,望向邱霞,「你這小丫頭倒是有句話說對了,出身不是你能決定的,但是你把別人的挖苦和諷刺當成自己墮落的藉口,這麽些年來,可曾覺得快活?」


    邱霞被問懵了,抿著嘴巴說不出話來。


    「知道你微微表姐為什麽會過上人上人的日子嗎?」老太太又問。


    邱霞哪答得上來,還是不言語。


    「她的出身也慘,剛麵世頭一天就被送到鄉下去了,迴來以後,誰也不待見她,誰都瞧不起她,可是她呢,誰越瞧不起,她就越活給那個人看,結果怎麽著,人家如今過得那叫一個滋潤,整個京城裏,有幾個人不羨慕她?就連我這老婆子看著都覺得像做夢一樣。」


    雲老太太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邱霞低垂著腦袋,雙手使勁地撕著帕子,恨不能把它當成某人撕成幾瓣。


    「我這些話是刻薄了點兒,你也甭不愛聽。」雲老太太繼續說:「金銀細軟都還不一定人人喜歡呢,何況你不是,那麽在意旁人如何看你,人家眼神犀利點,言語激烈點,你就覺得受委屈,活不下去了是吧?你這是給誰活呢?」


    邱霞一副憋屈的小模樣,望向雲蓮。


    雲蓮道:「你外祖母跟你說的什麽,你都給一一記下來,對你往後隻有好處沒壞處。」


    邱霞很不想點頭,卻不得不點頭,「是。」


    雲老太太又絮絮叨叨地說了一通,她不知道邱霞聽進去多少,但她至少盡到了作為外祖母的責任。


    有些話,雲蓮都不得不服,甚至很訝異,這還是前些年掐尖要強的那位老太太會說的話嗎?可是處處在理,任你想破腦袋都挑不出錯來。


    看來,老太太的「蛻變」很成功,如今完完全全是站在一個大家主母的立場上去教育後世子孫,教她們如何為人處世,如何處理好夫妻關係婆媳關係。


    最後,老太太總結,「該說的,該囑咐的,我這個做外祖母的也隻能說這麽多囑咐這麽多了,至於霞姐兒能否聽進去,日後過成什麽樣,那就隻能看你個人的悟性和造化了,我們說一千道一萬,終究是及不上你自個兒琢磨一句的。」


    這個時候的邱霞,的確什麽都聽不進去,等她嫁了人,在婆家處處碰釘子,多番求助無門不得不把自己磨圓磨滑的時候才醒悟過來,外祖母今日說的,字字句句皆是金玉良言,然而那時候才後悔,很多東西已經來不及了,哪怕是想再聽聽外祖母的教誨,也隻能去墳頭坐著自言自語,沒人會再給她說為人處世之道,夫妻相處之道以及婆媳相處之道。


    邱霞的親事,是雲老太太親自過手的,對方家世挺不錯,然而她還是活成了一個悲劇。


    從頭一天踏入夫家大門,她不幸的一生就開始了。


    彼時,前院熱熱鬧鬧辦婚禮,偏院裏她那久病的公爹突然咽了氣。


    頭天披紅掛綠辦喜事,次日滿門縞素哭亡靈。


    喪門星。


    這是邱霞婆母對她的第一印象。


    偏她那相公愚孝,不管老太太說什麽,一律無條件支持服從,邱霞做錯是錯,做對也是錯,就沒哪點順眼的地方。


    邱霞懷第一胎的時候,她相公去了外地,她不慎滑胎,讓婆母盼孫的願望落了空。


    數月後,他相公從外地迴來,帶了一個戲子,那女人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邱霞的婆母不待見下九流的戲子,但她不能不待見戲子肚子裏的孫子,於是連兒帶母留了下來,曉得肚子裏是老太太稀罕的寶貝,邱霞更是不惜放低身段鞍前馬後地伺候著,那戲子也爭氣,第一胎就給他們家生了個大胖小子,得抱孫子,老太太自然是樂開了花,讓人把孫子抱去自個院裏,然後就開始清算了,以書香門第容不得下九流過門為由將戲子趕出家門。


    那戲子把一切過錯都推到邱霞身上來,認為是她攛掇了老太太將其轟出家門的,然而邱霞並不知道戲子的想法,隻是小心地伺候著老太太,伺候著從戲子肚子裏爬出來的小祖宗。


    二十年後,三十七歲,邱霞終於懷上了第二胎,她身邊來了個嬤嬤,為人機敏,做事又利索,邱霞很喜歡她,很多事情都放心交給她去做,但她沒想到這位嬤嬤便是當年被趕出去的戲子,戲子一直以來都是以「忠心耿耿」的形象出現在她眼前的,從未做過對不起她的事,唯獨在她臨盆那天,身邊的丫鬟們一個都見不著了,像是突然之間被誰給支使去了哪裏一樣,隻留了個嬤嬤,邱霞讓她去找穩婆,她去了,結果半個時辰都不曾迴來,孩子就這麽活生生給悶死在肚子裏,而大人,也因為穩婆到得不及時就這麽去了。


    邱霞從入夫家門到難產而死,前後不過二十餘載,可是這二十多年之內,她沒得過相公和婆母一分好顏色,蓋因她參不透今日外祖母給她指點的這些大道理,即便是醒悟了那麽點兒把自己磨圓磨滑,還是沒辦法融入夫家,最後隻能含恨而終。


    而當下完全不知自己命運的邱霞,還不等她外祖母說完,那些話就跟一陣風似的輕飄飄颳走了。


    雲老太太也看出來了,不管自己如何說,說得有多通俗易懂,這孩子根本就不像是能聽進去的樣子,索性懶得再浪費口水,轉而問雲蓮關於邱霞婚禮的準備。


    雲蓮道:「如今就隻差霞姐兒給公婆的兩身行頭了,嫁衣什麽的早已做好。」


    雲老太太長嘆一聲,「吃了這麽多年的雲家飯,也見識過你那些表姊妹們的本事,到時候可別讓我失望才是。」


    邱霞低垂著腦袋,有一下沒一下地扯著竹簍子裏的線團。


    及笄禮一過,那頭的新郎官就騎著高頭大馬來接人了,邱霞曾經得見過她這未婚夫一麵,人長得俊,是她喜歡的儒雅類型,而今終於要嫁給他了,一顆心都撲騰到了那邊,哪還管耳邊母親和外祖母以及其他長輩們嘮叨什麽,愣是半個字沒聽進去,直到她娘給餵了上轎飯送走。


    然而頭天都還歡歡喜喜的人,第二天就哭喪著臉跪到靈堂去。


    表姑爺家的事,是任何人都沒想到的,包括雲老太太,剛收到消息的時候,她就知道邱霞這輩子都別想好過了——才過門就把公爹給「克」死,換了哪家的當家人能待見她?


    捫心自問,就算是雲老太太本人,也是沒辦法待見這樣的兒媳的。


    雲蓮哭得死去活來,可是有什麽用,堂都拜了,也圓了房了,總不能跑到表姑爺家把人給拽迴來吧?


    雲老太太在小佛堂抄了一天的佛經,什麽人來了都不見,現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禱佛祖能保佑邱霞後麵的日子能順遂好過些。


    而邱霞本人,借著哭靈把自己所有的後悔和委屈都給哭了出來,當日祖母的話她一句都沒聽進去,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起來外祖母到底跟自己說了些什麽,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接下來到底該怎麽辦,與婆母之間的僵局要如何解。


    如今想想,當初在東陽侯府雖然不受人待見,可那些人也隻能私底下議論,有外祖母撐腰,是沒人敢把她如何的,與如今一對比,那簡直就是神仙般的逍遙日子。


    而現在,她一輩子都迴不去了。


    邱霞的事,雲初微知道的晚,也不過是唏噓一聲邱霞不走運罷了,要說有多同情,不見得,她其實對東陽侯府這些堂姐妹表姐妹都沒什麽太大的好感,再說,這是邱霞婆家自個的事兒,人家偏說邱霞是喪門星而因此不待見她,誰能挽迴得了,莫說雲初微沒本事改變邱霞婆家對她的印象,就算有那本事,她也不見得就會出手,管閑事可不是她的愛好。


    更何況,雲初微覺得有的人就是要經歷那麽些磨難才能明白很多道理,否則你就算嘴皮子磨破了跟她說,她也不一定能聽得進去半個字。


    比起邱霞的悲催,雲雪瑤就要幸運得多,哪怕出嫁當日都得用紅巾包住頭髮沒長長的腦袋,去了婆家也沒被看不起,倒不是她婆母「另類」,而是雲雪瑤壓根沒婆母,她相公是個孤兒,從小就自己一個人在鄉下長大,給他們主婚的是隔壁的一對老夫妻,為人很和善。


    雲雪瑤那張臉蛋生得不錯,所以即便是短髮,看起來也格外的漂亮,在她相公眼裏,那就是個小嬌妻,成天捨不得她做這個做那個,養得比城裏的太太還嬌貴。


    ——


    府上的堂姐妹表姐妹都嫁人了,隻剩雲綺蘭一個,她不是不羨慕的,隻是因著那自傲的性情把眼光調高了,非得想盡法子要嫁入陸家不可,當然,能嫁給白公子再好不過,若是不成,陸修遠也不錯,起碼皮相生得好,到時候,且看她怎麽羞辱四姐姐雲雪瑤。


    嗬,堂堂東陽侯府的女兒嫁到鄉下做村姑,真是笑死人了。


    陸家最近在修祖墳,雲綺蘭打聽準了陸修遠和易白都會去,於是抓住了機會溜出府,打算與心目中的「白公子」來個「偶遇」以增加對方對她的好感。


    除了陸修遠、陸胤恆和易白三兄弟騎馬,其餘的女眷以及兩位老爺都坐馬車。


    雲綺蘭躲在樹林裏,這次隔的距離近些,能更清楚地看到易白的俊顏,那顆心啊,越發的撲通撲通起來。


    這世上,竟然還有長得如此仙的男子,讓人一看到他,就感覺魂兒都給勾走了。


    不過眼下人多,雲綺蘭自然不便直接做些什麽,隻是看著外頭的人走,她也跟著在林子裏鑽,就想多看易白兩眼,走了不多大會兒,金鷗現身道:「主子,陸少爺,林子裏有人跟蹤。」


    陸修遠當先皺了眉,「可看清楚了是誰?」


    金鷗道:「是位姑娘,不過具體是誰,屬下卻是不知。」


    金鷗不認識雲綺蘭,看不出來是誰也正常。


    陸修遠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繼續走。」


    修祖墳才是頭等大事,沒必要為了不相幹的人物而耽擱了正事,況且不過是個姑娘而已,還能翻得起多大的浪來?


    這一小插曲並未影響到後麵的人,車隊繼續不緊不慢地朝前走,又過了一段,陸修遠找來金鷗問:「還跟著呢?」


    「嗯。」金鷗點頭,「就沒離開過。」


    易白揶揄道:「依我看,那姑娘八成是看上兄長你了,否則大老遠的,她跟來做什麽?」


    陸修遠一點感觸都沒有,反而眼底涼得厲害,「若真是這樣,那倒還好辦,怕就怕,她還有別的什麽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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