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易舟反應最大,撒腿就跑過去,一把抱住易白,心裏那叫一個激動,完全不知該如何表述,隻是一個勁地喊著「哥」。


    易白雖然記不得以前的易舟,但這幾日的相處,他對這位自稱是他弟弟的少年很有好感,見到他這麽激動,他微微地笑了一下,撫著易舟的腦袋,「沒事了,我沒事了。」


    「太好了哥,這輩子你都不必再每天擔心是不是會一覺就睡死在夢中,更不用擔心哪天會突然病發,你能像正常人一樣活到頭髮全白了。」


    這話聽似不吉祥,卻是十分的暖心,也十分的掏心窩子。


    能活到自然而然的兩鬢生霜,是易白這輩子最大的心願,雖然這對於很多人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


    可現在,終於度過最危險難關的他跨入了正常人行列,活到長命百歲對他來講也成了理所當然之事。


    「阿白。」陸修遠走過來,整個人都染上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和喜色,看得出來,是打心眼裏為他感到開心。


    「哥。」易白喚了他一聲。


    陸修遠輕拍他的肩膀一下,「恢復了就好,終於能像個正常人一樣活下去了。」


    易白的目光從宛童、蘇晏、金鷗以及陸修遠和易舟麵上掃過,跟前的這些人,他很陌生,因為在有限的記憶中,找不到他們的身影和模樣,唯一熟悉的,便隻有昨天聽到的聲音,他能從聲音分辨出他們誰是誰。


    蘇晏也走過來,挑眉看著易白,「雖然是我頭一迴施針,不過看起來,很成功。」


    「多謝。」易白一臉的認真。


    「等你恢復記憶了,再來跟我道謝吧!」蘇晏笑了笑,「你如今隻知道我是你救命恩人以及我的基本身份,但很多事情你都是很模糊的,對吧?」


    「嗯。」易白揉了揉太陽穴,「總覺得忘了很多重要的東西。」


    陸修遠陷入沉默,如果阿白恢復以後會因為身世而受到影響,那他寧願阿白一輩子都不要想起來。


    蘇晏「功成身退」,迴去沐浴歇下了,至於其他人,早上就沒好好吃飯,這會兒心頭一高興,紛紛都餓了,馬上讓廚房備了飯與易白正正經經的吃了一頓,然後易舟因為不能出來太久就先告辭,金鷗以及其他的下人都退下去以後,房間裏便隻剩下易白和陸修遠兩個人。


    易白環顧一眼四周,然後問陸修遠,「哥,這裏就是我們家嗎?」


    陸修遠不答反問:「你覺得像家嗎?」


    「像。」易白點頭,「雖然見不到爹娘,不過有大哥,還有那麽多勝似家人的下人和朋友,我覺得很溫暖。」


    陸修遠默了一下,「阿白,你很想見到爹娘嗎?」


    「想。」他點頭,一臉的祈盼,「可是我病了這麽久他們都沒來,爹娘是不是已經……」


    「沒有,爹娘都在南涼,離這裏很遠,沒能趕過來。」原本陸修遠是想實話實說的,可是見到阿白因為痊癒而開心的樣子,他到底是不忍心,所以撒了謊,起碼在阿白想不起來的這段日子裏,不要給他任何的刺激和不愉快的信息,要讓他每天都保持心情舒暢,否則一準對恢復不利。


    易白很不解,「那我們來這裏做什麽?」


    「我們…我們是來遊玩的。」陸修遠道:「遊玩的途中,你不慎中了毒,所以才會變成這個樣子。」


    易白恍然大悟,爾後又有些愧疚,「給兄長添麻煩了。」


    「不麻煩。」陸修遠看著他笑道:「隻要你能恢復,那就比什麽都重要,阿白,你不要想那麽多給自己添包袱,每天乖乖喝藥,吃好睡好,等你恢復得差不多了,我就帶你迴家,可好?」


    「迴家?」恍然聽到這個詞,易白覺得異常的嚮往。


    「嗯,迴家。」


    「好。」


    ——


    自己的任務完成了,蘇晏準備告辭迴南涼,於是去見了陸修遠。


    「你這麽快就要走?」陸修遠有些擔心,「你要是走了,阿白的病情會不會反覆?」


    「他身上的毒都清理得差不多了,如今的任務就是每天按時喝藥,不可能反覆,不過也不排除會有突發性的不良反應,所以如果你們要在北燕久待,或許可以考慮供奉一位府醫,有個懂醫的人在府上,有點什麽突發情況也好及時應對,不至於因為耽誤而害了病人。」


    陸修遠一一記下,又問他,「你這麽著急迴南涼,是有什麽要緊事嗎?」


    「自然。」蘇晏隨口就說,「妻兒都在南涼,放心不下。」


    陸修遠懂了,沉默片刻又說:「我知道一直以來,你都在有意無意的防範我,從今往後,你大可以放寬心,我不會再打她主意了。」


    蘇晏挑眉,等著下文。


    「一迴南涼我就大婚。」陸修遠感慨道:「其實想想,我當初之所以錯過她,或許就是上天的安排,安排她遇到更好的你。」


    蘇晏摸摸下巴,「你能告訴我,你是什麽時候對她起了心思的嗎?」


    「在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想起那年光景,陸修遠那雙眸子不覺就染上了濃濃的柔意,「她主動來碧玉妝,說要賣個方子給我。」


    「具體時間呢?」蘇晏又問。


    「大概是在她剛迴京不久。」說到這裏,陸修遠又是一嘆,「後來我常常在想,如果當初我把握住了,那麽現如今,她冠的夫家姓就不會是蘇。」


    「天真!」蘇晏毫不留情地冷嗤一句,「微微入京你才認識她就敢如此大放厥詞?那你可知,在她還沒入京的時候,早就是我定好的蘇家九夫人了。」


    陸修遠臉色一變,「不可能!」


    「怎麽不可能?」蘇晏脊背往後一歪,尋了個舒適的坐姿,「那年的四月份我大勝歸來在路途中耽擱了不少時日,就是因為她,不然你以為她為什麽那麽快嫁給我?」


    陸修遠想吐血,「我不信你。」蘇晏這廝打擊人的功力,他是見識過的,說不得又是蘇晏自己編排出來的故事,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徹底死心。


    「你覺得我是在騙你?那就是吧!」蘇晏攤手,「別說你們隻是朋友,哪怕你們倆之前有過一段,她現在也是我的女人,每天晚上身旁躺的人是我,而早上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人也是我。」


    陸修遠捂著胸口,那裏疼得厲害,雖然想好了暫且把她擱置開始新的人生,可是真的剖開來時,還是覺得要命的疼,尤其對麵這位還是他情敵,有些話由情敵說出來,就更具備摧毀一個人的毀滅性殺傷力。


    不過呢,陸修遠在感情方麵被蘇晏打壓不是一日兩日了,基本承受能力還是有的,不過須臾,臉色就慢慢恢復過來,走出門的時候,任誰也看不出來前一刻鍾他才被蘇晏氣得險些失了貴公子儀態動手打人。


    因為易白的恢復,整個宅子裏的人情緒都活躍了不少。


    看到自家主子從蘇晏房裏出來,宛童笑眯眯地貼過來,這還沒開口,就遭了陸修遠一記白眼,那意思再明白不過,讓他閉嘴。


    宛童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隻好默默地跟在陸修遠身後。


    陸修遠走了一段,迴過頭,發現這小童子還跟著,他皺皺眉,本想藉機說道他幾句,可又一想,分明是自己心裏不痛快,何苦牽連旁人,更何況宛童一直忠心耿耿,沒出過什麽太大的差錯。


    到了嘴邊的那些話咽迴去,陸修遠又改了說辭,「聽我爹的來信說,二嬸娘已經在給我議親了,有這迴事嗎?」


    宛童點頭,「對,是大老爺要求的,說少爺以前沒法兒成親是因為自身不便,可現在不同了,少爺既然已經大好,那麽成親這事兒也該抓點緊,所以二太太就……」


    說完,小心地覷了自家主子一眼,旁人不知,宛童卻是了解一二的,主子心慕國公夫人,而且不是一日兩日了,突然讓他娶別的女人,主子一準兒不會答應,說不得還會因為這事與幾位長輩鬧僵。


    陸修遠隻沉默了一瞬就嘆氣道:「既然二嬸娘在準備,那就讓她好好準備吧,不管看中了誰,等我迴去就挑日子過文定成親。」


    宛童驚呆了,「少爺,您不是在開玩笑吧?」


    陸修遠側目,「怎麽,你覺得我像在開玩笑?」


    「可是…」宛童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少爺都不問問是哪家的姑娘就直接答應了嗎?」


    「沒差。」陸修遠表示很無所謂,要說他真放下了嗎?自然是不可能的,之所以答應大婚,一是變相強迫自己該收收心了,二來,這是舅舅舅母們的心願,他總不能固執地守著一個永遠得不到的人終身不娶吧?舅舅舅母養育他這麽多年,以前不能為他們做點什麽,如今能報答了,自然能做一點是一點,沒必要死摳著不放,再說,大婚並不影響他在心裏藏個人,哪怕如今對雲初微已經與情愛無關,他也想記住她,畢竟是頭一個讓他心動的女子,相比較其他人來說,總是最特殊的。


    宛童嘴巴張得能塞下雞蛋,心中腹誹,少爺這是受什麽刺激了吧?以前的少爺可不是這樣的。


    宛童還在那件事上糾結,陸修遠已經轉了幾個彎了,最後說到易白身上。


    「阿白……從小就生長在道觀,清心寡欲慣了,想來大婚這種事,他是不樂意的,且看看吧,他若是想,到時迴了南涼我便親自給他把關。」


    易白的確是沒想過大婚,甚至於在他的腦袋裏,就沒有過這種概念,而當下連記憶都理不清楚,就更不可能朝那方麵想了,所以陸修遠的擔憂完全多餘。


    確實是放心不下遠在南涼的嬌妻和倆小寶,所以蘇晏並沒有在北燕耽擱多少時間,把關於易白後續調理養護的事情詳細交代以後就走了。


    而易白的日常又變成了之前的樣子,雖然雙眼看得見雙耳聽得到,很多事情都不再需要人貼身照顧,但陸修遠還是會每天寸步不離地守著他。


    按時喝藥,按時給他頭部做輕微的按摩,按時做一切蘇晏交代過的事情,易白的記憶也逐漸的有了恢復的跡象。


    這天,陸修遠正在移栽溝渠邊長得茂盛的菖蒲,打算給易白房間裏添點綠,坐在大樹下乘涼的易白突然說了句什麽,陸修遠沒聽清楚,索性站起身去問了一遍,「阿白剛剛說什麽?」


    易白抬起頭來看著他,那雙眼睛裏盛滿了複雜難言的神色,與之前的清澈單純完全不同。


    這是…恢復並且想起什麽來了嗎?


    陸修遠有些慌亂,「阿白……」


    「你知道我的身世?」易白並沒有全部想起來,隻是關於身世這一塊曾經讓他刻骨銘心,所以先記了起來,而第一個念頭就是本能地覺得這件事不能讓陸修遠曉得,不是他矯情,而是易白在提及身世的時候,潛意識裏把自己當成了那個活不了多久的病秧子,至於現在這個已經完全恢復隻差記憶的易白,他沒辦法代入進去,也是短時間內沒能適應過來的緣故。


    陸修遠坐在他旁邊,點頭,「嗯,我知道了。」


    易白情緒有些不穩定,臉色很難看。


    陸修遠怕他因為過激反應而引起什麽不好的症狀,忙道:「阿白,你已經完全恢復了,你身體裏沒有毒,你也不用死,你會長長久久地像個正常人一樣活著,我知道,你很難麵對自己的真正身世,沒關係,從今往後,我跟你一起麵對。」


    易白呆了一呆,然後愣愣地伸出手來,他記得很清楚,沒毒發的時候他的皮膚白到瘮人,後來慢慢地毒發了,那些白色就逐漸變成了更瘮人的紫紅色,手上雖然不怎麽明顯,但多多少少還是有的,可現在,那些顏色全都不見了,掌心是正常的白皙,白皙裏又透著輕粉,是正常人的顏色。


    「我…我真的恢復了?」他似乎難以置信,一遍一遍地看著自己的掌心。


    如此健康的顏色,是他從生下來到後來的二十多年內都沒見到過的,就連在夢中都沒見過。


    「阿白,你是個正常人。」陸修遠很耐心地笑著跟他說。


    「我是…正常人?」似乎害怕這隻是個玩笑,他一遍又一遍地詢問陸修遠,一遍又一遍地確定。


    陸修遠平素就是個很有耐性的人,對上易白,更加拿出了有生以來最好的性子,不厭其煩地迴答他。


    易白本性孤僻,很多東西不輕易表露在臉上,之前他會因為一些事情而開心,是因為他不記得,可現在記得一部分了,尤其還是對他打擊最大的身世這一部分,原本該恢復本性的,然而陸修遠卻在易白保持本性的狀態下看到他麵上露出了狂喜的笑容,說明恢復真的是讓他打心眼裏高興極了。


    於是,陸修遠也跟著笑,眉眼彎彎。


    「阿白有什麽心願嗎?」他忽然問。


    易白安靜下來想了想,似乎越來越多的事情都從腦子裏湧現出來,「我想起來了,之前堅持要留在北燕,是想親眼看著當年害了母親的人身敗名裂,否則就這麽走了我不甘心。」


    從易卓明嘴裏得知所有真相的時候,陸修遠就想明白了,易白留下來就是想親自為母親報仇,而現在聽他親口說出來,陸修遠心疼之餘,心中更多了一種難以言明的堅定,往後的路,阿白不會一個人,他也不會一個人,他們是兄弟,可以攜手一起走,哪怕是幫母親報仇,也不該是阿白一個人的事。「好,我陪你。」


    易白愣愣地看他一眼。


    陸修遠又問:「你想說什麽?」


    易白臉色很明顯地暗了下去,但眼睛裏卻有著小奶貓嗚咽時的可憐樣,讓人心疼,「等北燕的事情結束了,我能跟著你迴家嗎?」


    這一問,可把陸修遠問得滿心不是滋味,「阿白不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的話了嗎?」


    「我記得。」他稍稍低下腦袋,可就是因為記得,所以想起來陸修遠騙他說爹娘都在南涼,事實上,他們哪來的爹娘,尤其是那位「爹」,巴不得親手弄死他,又恨他死得太早。陸修遠連這些都騙他,那麽,說帶他迴家的那些話豈不也是為了哄他開心?


    「雖然你長在北燕,但是從今往後,南涼才是你的家。」陸修遠認真地說:「咱們是親兄弟,我不可能撇下你不管。」


    陸修遠說完,就看到易白眸子亮了亮,易白是個不善於表達的人,哪怕是之前失去記憶,激動的時候也頂多是臉上的表情豐富了些,雖然,這「豐富」在其他任何一個人看來那都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而當下,看到易白這樣反應,陸修遠就明白了,他其實很渴望有個家。


    哪怕阿白那些年在道觀習慣了清心寡欲,陸修遠還是希望他能多多沾染一些紅塵俗世的東西,那樣才能顯得親近。


    之前的易白給陸修遠的第一感覺就是「生人勿近」,孤傲高冷,完全不通人情世故。


    可就在剛剛,聽到易白那句「我能跟著你迴家嗎」,讓陸修遠那顆在生意場上千錘百鍊過的心一下子就給柔化了,能看出來,易白正在一步步地改,雖然很多地方沒什麽過分明顯的變化,不過隻要他願意親近周圍的人,總有一天,他也會有七情六慾,起碼在親情這一塊上,可以彌補多年的缺憾。


    能活下來,還能與血親團聚,易白突然覺得自己成了這世上最幸運的人,這一高興,就想著盡快處理完手上的事情然後跟著陸修遠迴南涼。


    陸修遠一聽說,馬上板下臉來,「朱太後那邊我一直都有讓人盯著的,她走不了路,說不了話,與人溝通困難,更別提想找機會把肚子裏的貨給卸掉了,你就安心養著吧,不準勞神,反正一時半會兒,我也沒打算急著迴南涼,你不就是想讓朱太後在世人麵前出醜嗎?這種事用不著咱們親自出麵,時間就是最好的證明。」


    易白挑眉。


    陸修遠又道:「隱衛說,但凡是去給朱太後把過脈的太醫都知道她有身孕了,可就是沒人敢往外透露過半個字,即便是太醫與太醫之間,也不敢互相通氣,所以給太後開的藥方都比較保守,全是溫補的藥材,不過宮裏的管事每次去抓藥的時候,我都讓你埋伏在北燕皇宮的內應給換成了安胎藥,你就等著看吧,頂多再過四個月,朱太後的肚子就瞞不住了。」宣宗帝若是曉得自己老娘給他懷了個弟弟(妹妹),不知道會是什麽表情,陸修遠竟然開始期待起來了。


    易白有些悶悶不樂,「兄長是打算在北燕待四個月嗎?」


    聽出他語氣裏的不高興,陸修遠問:「怎麽了?」朱太後那裏,自然隻是一部分原因,最主要是自己頭一迴來北燕,再加上正在談的幾樁生意還沒完全穩定下來,不得不多留些時日。


    「沒什麽。」易白本來想說不願意繼續待的,可是想想,就算迴了南涼,他能親近的人也隻有陸修遠一個,那麽,待在北燕與南涼還有什麽分別,隻不過在北燕的話,要擔些被認出來的風險罷了,不過易白相信,陸修遠一定為他安排好了一切,絕不會放任他輕易給人認出來。


    雖然易白有自己的勢力,也有的是辦法讓自己偽裝成功不被任何人發現,可是他突然覺得有個親人的肩膀能靠靠是多麽幸福的一件事,那麽,自己何必勞那個神,讓兄長來就是了。


    察覺到他神色有異,陸修遠道:「如果你不喜歡北燕,那我就想辦法盡快處理完受傷的事然後帶你迴家。」


    「沒有,我就是隨口問問。」易白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其實能活下來就已經很知足了,在哪裏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兄長,不是麽?」


    陸修遠失笑,「你說得對。」


    ——


    壽安宮被燒,朱太後遷居北宮,而伺候她的人,除了一個敏嬤嬤,其他的全都被大換血,確切的說,宣宗帝打算變相監禁朱太後,所以讓北宮裏裏外外都滲透了自己的人,而朱太後,雙腿再也走不了路,嘴巴又開不了口,想說點什麽還得靠手寫,這樣一個成天不是待在輪椅上就是床榻上的人,哪怕你給她一坐堆滿金山銀山的宮殿,對她來說那也是座永遠走不出去的牢籠。


    所以宣宗帝很放心,不過偶爾也要去北宮裝裝樣子,這一日來得不湊巧,朱太後正吐得天昏地暗,宣宗帝見狀,先是愣了一下,隨後佯裝大怒,冷眼睨向一旁伺候的宮女,「怎麽迴事,太後都病成這樣了,還不請太醫?」


    朱太後如今是一聽見「太醫」倆字就瑟瑟發抖,可是又不敢表現出過分異樣的反應讓人懷疑,隻是擦了擦嘴,然後對著宣宗帝搖頭。


    宣宗帝瞅了一眼正在收拾痰盂的敏嬤嬤,「太醫來看了,什麽都沒說嗎?」


    敏嬤嬤忙道:「迴皇上的話,太醫說太後娘娘是因為在那場大火中損傷了髒腑,所以造成如今吃什麽都往外吐的現象,已經喝藥調理了,過不了多久會好的。」


    敏嬤嬤一通謊話說下來都不帶眨眼的,但是她心裏明白,太後根本就不是什麽傷了脾胃,而是…孕吐。


    敏嬤嬤是過來人,比起宣宗帝剛派來北宮的這些小宮女,閱歷可豐富了去了,一般胃寒或者是脾胃真出了什麽問題,完全不會這麽吐的,這種吐,根本像是在孕吐,對,就是孕吐。


    然而,寡居多年的太後孕吐?如此驚世駭俗的事情,恐怕有史以來頭一遭了罷?


    壽安宮著火的那天晚上,所有人都在找太後,包括敏嬤嬤,最後太後出現的時候,敏嬤嬤也一度認為太後是真的在這場大火中受傷受了驚嚇,以至於傷到了腿以及身體內髒,可是後來,她慢慢地察覺到事情並沒有這麽簡單,因為太後就算是雙腿廢了,每次沐浴或者是更衣的時候都不讓人伺候,甚至於她寧願不沐浴不更衣,找藉口說身子不適,不能輕易挪動就給搪塞過去了,小宮女們都是宣宗帝派來監視太後的,沒幾個願意伺候這樣一個半身不遂的老女人,自然是能躲則躲,太後不讓伺候,得,她們也落得個清閑。


    可是敏嬤嬤不同,她是從壽安宮過來的,雖然跟在太後身邊的時間並不長,但朱太後的很多脾性以及小習慣,她都記得很清楚,所以看到突然「反常」的朱太後,敏嬤嬤便開始懷疑起來,然後她就發現,那天晚上的事情不理還好,一順著往下理,很多地方就解釋不通——因為混亂的緣故,當時敏嬤嬤自己也沒特別注意,如今迴想,唯一讓她印象深刻的,大抵就是朱太後出現以後身上難聞的酸臭味,以及男女交歡過後那種似有若無的淫糜味兒。


    起初敏嬤嬤以為是自己想多了,可是隨著時間往後,某些症狀就越來越明顯,最明顯的莫過於孕吐了,敏嬤嬤不會看錯,太後每次吃了吐,那就是孕吐,甚至某迴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她有意無意地弄些酸的東西給太後吃,太後果然很喜歡,一旁默默看著的敏嬤嬤反而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這這…老蚌懷珠也還罷了,關鍵先帝已經駕崩了那麽多年,太後到底是與誰有染而懷上的孽種?她自己難道還無知無覺?這種事一旦傳了出去,北燕就真的要變天了,哦不,或者根本就不用誰去傳,隻要日子一久,那肚子一天天大起來,是個長眼睛的都知道那裏頭裝著什麽,就算到時候太後不讓任何人來北宮,那她瞞得了外頭人,能瞞得住北宮裏伺候的這幫眼線嗎?


    答案不言而喻。


    倘若太後腿腳利索,還像以前那樣生龍活虎,那麽想瞞住也不是什麽特別困難的事兒,可現在,連大小解都得三四個人伺候著的人,怎麽可能離得開這幫宮人?


    敏嬤嬤心裏急得要死,可太後似乎一點反應都沒有,難道她真想把這孽種生下來?還是說…自己一直以來的推測都是錯的,太後並沒有懷孕,真的隻是傷到了脾胃導致的過激反應?


    再看當下,朱太後有氣無力地躺迴榻上,她懷孕了,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可是以她現在的處境,一點風聲都不能透露出去,哪怕是敏嬤嬤也不能,不能說話,不能走路,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麽辦,原先想著吧,讓敏嬤嬤以及幾個心腹曉得,再讓她們幫忙想辦法,或許可以藉機做了這孽種,可是她怎麽都沒想到,宣宗帝對她的恨意已經到了深入骨髓的地步,竟然讓她身邊的人來了個大換血,擺明了要監禁她,不讓她再蹦躂起來。而那孽障兒子,明麵上維持著大孝子的形象,隔三差五就來看她,實則是來瞧瞧她死了沒有,身邊沒有可靠的人,朱太後哪裏敢輕舉妄動。


    隻可惜朱太後如今說不了話,也不敢說,否則她一準兒告訴宣宗帝,什麽權掌天下,她不要了,她如今想的,就是怎麽把這孽種給悄無聲息地從肚子裏弄出去。


    「兒臣給母後請安。」宣宗帝跪地,虛虛行了一禮。


    知道太後不可能對他說免禮,又自行站了起來,走近鳳榻,垂目望著朱太後不太好看的臉色,那一肚子的痛快都快從眼角飛出來了,嘴角的笑意帶著些微的猙獰,任誰看了都能第一眼感知到宣宗帝對朱太後的入骨之恨。


    朱太後顯然也注意到了宣宗帝的神態,隻是她已經吐得沒什麽力氣了,不想與他計較那些,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母後這病見天的不好,可怎麽辦呢?」宣宗帝坐在榻前,百無聊賴地修著指甲,語氣極其的散漫,「大臣們都想念母後垂簾聽政的日子了呢!」


    榻上朱太後身子輕輕顫了一下。


    「哦,朕險些忘了,母後嗓子給嗆壞了,說不了話。」分明是溫軟的語氣,卻聽得人遍體生寒。


    懷孕的人心思本來就敏感,再加之朱太後想到那天晚上的事,心中越發懷疑後來給她下毒以及找了那麽多乞丐淩辱她的人是這孽障兒子派去的,眼淚再也繃不住,唰唰往下滾。


    宣宗帝對此是一點反應都沒有,朱太後貫會做戲,這似乎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是習以為常的事情,否則她憑什麽能將後宮那麽多女人弄得非死即傷?


    在宣宗帝看來,隻要不是斷了最後一口氣,朱太後在他麵前做的一切都隻是在演戲,這個女人段位高的很,遠不是他這種初出茅廬的小犢子能比得了的,別以為她現在有多可憐,之前垂簾聽政的時候,可絲毫都沒謙讓過,完全把自己擺在女皇的位置上,哪曾把他這個兒子和皇帝放在眼裏過?


    睜開眼見到宣宗帝這副神態,不僅沒有半點的關心,臉上還淨是嘲弄,朱太後覺得心痛,背過身去,不願再搭理他。


    宣宗帝也坐得無趣,打個哈欠站起身,像是順道想起來一般,「哦對了,險些忘了告訴母後,議政殿的那把椅子,朕一直留著,至於內閣送去議政殿的那些奏摺,全都被大火燒毀了,朕琢磨著,趕明兒還是繼續讓內閣把摺子送來北宮吧,畢竟母後是個勤政愛民的攝政太後,哪怕雙腿不利索去不了議政殿,朕總不能剝奪了你看摺子的權利不是,有母後參政把控著朝局,兒臣便可以放心去找美人了。」


    朱太後氣得渾身發抖,都已經到了這般地步,他生母都快「病得」要死了,這孽障竟然還在記仇!他要是個有本事的男人,就該早些看出點端倪,然後想法子以養病的理由將她送出去,等把肚子裏的孽種做了她再迴來,保準沒人看得出異樣。


    朱太後這會兒知道攀親了,可是想想,可能嗎?寡居那麽多年的太後突然有喜,懷的還不是先帝的種,真以為她兒子會善良到幫她隱瞞一切並且想法子做了孽種再放她安然無恙的迴來與他奪權?


    宣宗帝隻要不是個腦子有坑的,都絕對不可能這麽做,哪怕對方是他親娘。


    第二天,宣宗帝說到做到,直接讓太監總管把禦書房堆成山的摺子送來北宮。


    宣宗帝這不是尊重她,而是打擊性地侮辱她,看到那些摺子,朱太後隻想吐血,可惜血吐不出來,倒是吐了一肚子的酸水兒。


    摺子送完以後,宣宗帝跟著就進來了,那雙眼睛似笑非笑地望著坐在輪椅上的朱太後,又用眼神指了指書案上的摺子,「母後就不打算看看嗎?正巧最近朕遇到了些棘手的政務,母後從前常說,兒臣自小就是你一手護佑長大的,太過順遂,不曾歷經什麽大風大浪,朕也這麽覺得,所以這次遇到的事兒,朕覺得怕是非母後不可解。」


    說完,隨手拿起一本奏摺就湊到朱太後跟前。


    朱太後怒極,一抬手直接將奏摺打落。


    宣宗帝眼眸裏的笑意頃刻退散,換上了黑沉沉的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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