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了那一夜的事情,易卓明猩紅了眼,胸腔因為哽咽而急劇顫動。


    祠堂門突然被人推開,外麵傳來的聲音好似剛從冰窖裏撈出來一般,冷得徹骨。


    「即便是到了現在,父親也不願意說出所有的真相嗎?」


    易白站在門口,看向易卓明的那雙眼睛染了怒火,比狼還陰戾。


    上次迴右相府他就發現易卓明言語間有閃躲之意,所以這幾日都在找機會抓易卓明的把柄,今天晚上莫名想來祠堂看看,卻不想碰巧看到這一幕——易卓明抱著他娘的靈位,萎頓軟倒在供桌前,雙腳蜷縮著,那哀婉失神的雙眼,與平素外人看到那精神矍鑠的易丞相判若兩人。


    易白走進祠堂,淩厲的視線直直落在易卓明身上。


    易卓明麵上劃過驚慌顏色,「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易白冷笑,「我若是不在,如何能發現父親的秘密?」


    易卓明危險地眯了眯眸,「你暗查我?」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若非逼不得已,易白也不想這樣與父親爭鋒相對,可是他太介懷母親的死了。


    天生缺乏母愛的人在這方麵會有著極度的渴望和敏感,隻要與生母沾了邊的事情,都很容易讓他失去理智。


    當下的易白便是如此,看向易卓明的眼神幽幽暗暗,好似要吞噬一切。


    迅速站起來將牌位小心擺放在供桌上,易卓明迎上易白的目光,看向他的眼神再不復往日的慈和,反而添了幾分冷,幾分恨,是那種巴不得活活將易白掐死的恨。


    易白心細如髮,早在易卓明站起來那一瞬就察覺到了他氣息不對勁。


    「是,你娘是我殺的,那又如何?」被易白看出端倪,易卓明不是不驚訝,但麵上還得維持著冷靜,畢竟對上易白這樣的人,輸陣輸所有。


    一直以來的猜疑被當事人親口承認並證實,易白腦袋裏亂鬧鬧的,「為什麽要殺她?」聲音盡量壓製,卻還是沒忍住怒意,低吼出來。


    易卓明不答反問,「既然你查了這麽多年,那你告訴我,查出你娘是誰來了嗎?」


    易白腦微微地往下垂了些,他娘不是邰家人,他隻知道這個,至於其他,毫無線索。


    見他答不上話,易卓明冷笑,「我是心狠手辣,可比我心狠手辣的大有人在,你娘為什麽會死?倘若她不是那個人安排來接近我的,我何至於給她下毒。」


    越說越離譜,易白有些受不住,掩唇咳了起來,臉色越發的白,「你說什麽!」


    易卓明轉過身,盯著牌位上「邰芷雲」三個字。


    「我和她大婚那年,恰逢春獵……」


    ……


    二十多年前的那個春獵之夜。


    白天的時候叢林狩獵,晚上舉行篝火晚會,禦前公公會依著皇帝的吩咐根據每個人獵到的獵物多少以及珍貴程度進行獎賞。


    昭武帝(駕崩後諡號成孝帝)有些中暑,並沒參加晚宴,留在行宮寢殿休息,那一年的春獵人特別多,文武百官極其親眷加起來數百人,因此晚宴也頗為熱鬧,正因為人多,所以沒人發覺丞相夫人被昭武帝身邊的小太監給請了出去。


    易卓明剛好瞧見這一幕,找了個藉口離席悄悄跟了上去。


    邰芷雲走了一路,才發現那是前往行宮皇帝寢殿的方向,心中慌亂,「小公公,敢問皇上找臣婦何事?」


    那太監恭敬地道:「奴才隻是奉命將夫人帶去玉陽宮,具體有什麽事兒,等到了夫人就知道了。」


    邰芷雲心裏在掙紮,「明日再來不行嗎?」如今所有人都在外麵慶功,皇上又是秘密將她傳來的,一旦讓人曉得,她這輩子都洗不清名聲。


    太監搖頭,「皇上說了,就要這時候見夫人。」


    邰芷雲心跳加快,悄悄捏緊了十根手指頭,亦步亦趨地跟在小太監身後,直到入了玉陽宮。


    然後她驚奇地發現寢殿內所有的宮人太監都被攆出去了,就連之前領著邰芷雲來玉陽宮的那位小公公也很快退了下去。


    整個內殿安靜得落針可聞。


    「綰綰,朕不去請你,你就不知道來找朕是吧?」明黃蛟珠紗後頭,昭武帝略帶不悅的聲音傳出。


    邰芷雲眉心狠狠跳了一下,行跪拜禮,「臣婦叩見皇上。」


    昭武帝擺手,「行了,如今沒人,你不必行那些虛禮。」


    邰芷雲謝恩起身。


    「綰綰,進來。」隔著一層明黃色的蛟珠紗,昭武帝沖她招手。


    邰芷雲咬緊腮幫子,倔強地道:「那是皇上的寢殿,臣婦不便進去,皇上有什麽話,隻管吩咐,臣婦站在這裏也能聽到。」


    「綰綰,你不聽話了。」隱藏著危險和警告的聲音,讓邰芷雲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正想往後退,昭武帝大手掀開蛟珠紗,闊步走到她近前,長臂一圈,直接將她圈進懷裏,食指挑起她的下巴,似笑非笑,「綰綰,朕近來想你想得緊呢!你說,該怎麽辦?」


    邰芷雲臉色大變,身子不斷地掙紮,「皇上,臣婦早已是有夫之婦,還請你自重!」


    昭武帝眼一厲,捏著她下巴的手力道加重,疼得邰芷雲整張臉都扭曲成一團,眼睛裏淚花閃爍。


    昭武帝才不管她如何反應,直接將她打橫抱到龍榻上,欺身壓住她,「嘖,瞧瞧這張像極了邰芷雲的臉,竟然能以假亂真瞞過所有人,朕的綰綰就是厲害。」


    邰芷雲,也就是陸清綰滿心的屈辱和恨意,「皇上承諾過,隻要我按照你的安排頂替邰芷雲嫁入丞相府,你就會放過多多(陸修遠乳名)的。」


    「當然。」昭武帝笑得肆意,「朕說過不會動他就不會動他,但朕想要你,你可能滿足朕?」


    陸清綰急紅了眼,「臣婦……」


    「綰綰,你是朕的女人。」聽她左一個「臣婦」右一個「臣婦」地自稱,他很不高興,三兩下剝光了她的衣服。


    「放開我!」她死命掙紮,昭武帝揚手就狠狠甩了她一個巴掌,就算不愛,她曾經也是他的女人,雖然把她送給易卓明是為了復仇,但一想到她夜夜在易卓明身下承歡,他就覺得自己身為男人的尊嚴受到了嚴重的侮辱,所以完全不給她反抗的機會,以絕對強硬的姿勢強要了她。


    她直接哭出聲,卻再次喚來他的威脅,「你要哭,就哭大聲些,最好把文武百官都引過來看看你是如何勾引朕的。」


    有生之年,何曾受過這般屈辱,陸清綰心一橫,想咬舌自盡。


    昭武帝停了停動作,「你想死也可以,朕會讓你兒子跟著陪葬,免得你一個人在九泉之下孤苦伶仃。」


    「求求你,停下來,放過我。」為了兒子,她什麽也不敢做,不能做,隻能一遍遍地求他。


    陸清綰越求饒,昭武帝就越兇猛,張嘴含住她的耳垂,「綰綰,就算你要懷孕,也隻能懷朕的孩子,易卓明他沒資格與朕搶女人。」


    她慘笑兩聲,覺得這一切是如此的諷刺,數月前他親手把她送上易卓明的花轎那一刻,她才恍然大悟當初在南涼,他為何突然對她剖白心意,不是真的喜歡她,而是為了先和她生米煮成熟飯,再以此來作為籌碼,威脅她的三位弟弟用數不盡的錢財幫助他。


    從始至終,他想要的都隻有皇位,她在他眼裏,不過是一枚不打眼的棋子而已。


    沒錯,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昭武帝一個人的安排。


    事情要從當年他作為人質被送去南涼說起。


    北燕奪嫡之爭激烈兇猛,而那時候風頭最盛的,要數如今的靖安王,當年的皇五子葉寬,把皇四子葉承弄去南涼做人質的,也是葉寬。


    奪嫡之爭,向來不講兄弟情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葉承在南涼當了六年的人質,終於期滿歸國的時候,葉寬派了人沿途等著謀殺他,葉承死裏逃生,最後被陸清綰救下。


    陸清綰是個天生的美人胚子,不管是容貌還是氣質,當時就深深吸引了葉承,又是孤男寡女在莊子上,難免碰撞出火花,於是葉承先剖白了心意,那時的陸清綰還是個懷春少女,葉承又生得風姿卓絕,少女心就這麽被撩動,兩人沒多久便把生米煮成了熟飯。


    陸清綰的懷孕最終被她爹娘曉得,他爹娘嫌丟人,索性幹脆將她逐出家譜,左右不過是個女兒罷了,於家族而言沒什麽價值,說扔就扔。


    沒了陸家,陸清綰便隻剩下葉承能倚靠。


    後來,陸家三兄弟找上門,葉承直接承認了自己的北燕皇子身份,並當著三兄弟的麵保證自己歸國後一定會盡快扳倒頭上底下的兄弟入主東宮,到那時,他會派人來光明正大地把陸清綰接去北燕,前提是,陸家必須在財勢上助他一臂之力。


    三兄弟看著陸清綰肚子一天天大起來,私下商榷過後無奈同意了,瞞著爹娘拿了不少銀錢幫助葉承,陸家那時候雖然還不是首富,但家中也算富足,給葉承的錢財簡直如虎添翼,他用來買情報,買人脈,買能安全護送他歸國的護衛。


    就這樣,在陸家三兄弟的支持下,葉承如願以償順利迴到北燕,他在北燕當年的所有皇子中能力最出眾,這也是葉寬會盯上他的原因。


    兩年的時間,葉承踩著所有兄弟的腦袋入主東宮,成了太子,正趕上他父皇病危,於是沒多久,他父皇駕崩,他順利登基,為了籠絡朝臣,娶了第一世族嫡女朱氏為後。


    那個時候的葉承,心裏是感激陸家三兄弟和陸清綰的,可以說,他對陸清綰動過心,但沒有達到愛的程度,往白了說,他更眷戀陸清綰的身體,因為在南涼時兩人都是第一次,第一次的印象自然是最深刻的,他會一直惦記著也無可厚非。


    後來,皇後朱氏不知從哪裏得知他與陸清綰的過往,瞞著他派了人去鹿鳴山將陸清綰抓迴來。


    葉承是後麵才得知的此事,他大怒之下要找朱氏理論,豈料朱氏直接以家族作為威脅。


    葉承表麵上裝作妥協,私下裏讓人把陸清綰救出來,卻在無意中發現了邰家嫡女與陸清綰的容貌有著驚人的相似,於是心念一轉,設了一局,先給少年丞相易卓明賜婚,再殺了邰氏嫡女邰芷雲,讓陸清綰去頂替。


    被朱氏折磨得奄奄一息的陸清綰自然不肯,她恨透了這個男人,可他卻以陸修遠的性命作為威脅,說她一旦不從,他馬上就讓人去南涼暗殺了陸修遠。


    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能說殺就殺,可見這個男人的心狠毒絕情到了何種地步,陸清綰好恨,可是她不得不從,隻為了兒子能好好活著。


    而葉承之所以讓陸清綰嫁給易卓明,是因為易卓明這位有著經世之才的少年丞相站隊靖安王,靖安王又是葉承的死對頭,他想報迴當年之仇,離間靖安王和易卓明,於是把陸清綰嫁給了易卓明,想讓陸清綰從中攪和易卓明和靖安王的關係,可他沒想到,易卓明還沒和靖安王反目,陸清綰就先死了。


    對於陸清綰的死,昭武帝半分憐惜都沒有,既然易卓明那邊行不通,那就故技重施,朝著靖安王下手。


    於是又一位美人遭了昭武帝毒手,此女出自上庸楚家,名喚楚相宜,是昭武帝微服私訪「碰巧」遇到的,「碰巧」二字其實隻相對楚相宜而言,其實都是昭武帝一早就算計好的,他同樣奪了楚相宜的身子,之所以不把初夜留給靖安王,是覺得他這位皇兄沒資格得到完璧之身。


    之後的事情,便與當初陸清綰的遭遇沒什麽分別了,昭武帝同樣想法子讓楚相宜嫁入了靖安王府,靖安王很喜歡楚相宜,簡直是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寵得沒邊,楚相宜心裏對於靖安王是十分愧疚的,可是她受了昭武帝威脅,必須私下去勾引易卓明導致這二人決裂,易卓明早在當年春獵就曉得了真相,知道昭武帝有意離間他和靖安王,於是將計就計,給靖安王造成了他和楚相宜有私情的假象,靖安王果然上當,沒多久就與他反目。


    易卓明這麽做,是想讓昭武帝放鬆對他和靖安王的警惕,再伺機報仇。


    而報仇一事,他其實一直都在進行,當年的春獵迴來以後,陸清綰懷孕了,易卓明表麵上一如既往地對她好,關心她嗬護她,暗中卻每天給陸清綰餵一種無色無味的慢性毒,導致陸清綰的身子一日比一日衰竭,終於在生產過後撐不住喪了命。


    易卓明復仇的第二步便是從易白身上下手,送易白去道觀是他的主意,最開初隻因為不想看見這個孽種,後來易白的才學逐漸顯露出來,他才慢慢有了計劃,暗中推波助瀾,促使年少的宣宗帝把易白接迴京擔任國師。


    再之後,易卓明特地製造「契機」讓宣宗帝慢慢發現易白的真實身份,以至於宣宗帝對易白的態度從開初的尊崇轉變為水火不容,不殺不快。


    易卓明的目的,是想要葉承的兒子自相殘殺,他覺得這是葉承該得的報應。


    至於楚相宜在棺材裏生下來的那個孩子,不是昭武帝的,更不是易卓明的,就是靖安王親生,隻是因為楚相宜的刻意和易卓明的配合,給靖安王造成了假象。


    ……


    晃迴思緒,易卓明失魂落魄地道:「那天晚上,我借著梯子爬到了玉陽宮的殿頂上,眼睜睜看著那畜生強要了你母親,可他是皇帝,我一個臣子,我能怎麽辦,一旦衝進去,毀的不隻是我,還有你母親。」垂下目光,狠狠吸了一口氣,「就算她是那畜生安排來蓄意接近我的,就算她根本不是真正的邰芷雲,我也沒法掩飾自己對她的感情。所以,愛得多深,恨就有多深,原本我可以直接用鶴頂紅讓她一命嗚唿,可我捨不得,所以才會用慢性毒,既想每天看見她,又恨她那樣對我,那種又愛又恨的矛盾心境,你不會明白。」


    抬起眼,見易白早就虛弱地靠坐在祠堂門後,臉色說不出的晦暗。


    「所以,我根本就不是你易丞相的親生兒子,而是那個畜生的奸生子?」


    奸生,比私生更卑微,更恥辱,更讓人抬不起頭來的身份。


    狂笑兩聲,易白顫巍巍地站起來,拖著沉重身軀往外走。


    「阿白!」易卓明追出來攔在他前頭,眉頭緊緊蹙著,「我隻是介懷那畜生做下的事,故而把所有的怒都遷到了你身上,若撇開身份,你的確是個招人心疼的孩子,你的解藥,過不了多久我就會親手送來,你不會死的。」


    「不必了。」易白繞過他,徑直朝前走去。


    易卓明再一次追上來,「是你母親臨終前囑託我要照顧好你的,我不能負了她的心願。」


    大概隻有提及母親,易白的感情才會被觸動,收了腳步迴過身來,「我母親的囑託?」


    「是。」易卓明道:「臨死的那一刻,她才告訴我她一直都知道我給她下毒,之所以沒戳穿並且每次都把我送的吃食咽下去,是因為她知道自己對不起我,所以選擇用這樣的方式了卻生命,她說稚子無辜,不管你是怎麽來的,始終都是她身上落下來的一塊肉,她不忍心你小小年紀便摻和到上一輩的恩怨裏來,所以懇求我無論如何都要照管好你。」


    易白無力地靠在一旁的杏樹上,「她本不該把我生下來的。」


    明知道他是奸生子,還讓他活到出世,她就沒想過將來有一天他會知曉所有的真相嗎?而知道真相的他,又當如何自處?


    「阿白。」易卓明上前欲扶他。


    易白避開身子,眼神陰鷙,「既然決定好要借宣宗帝的手殺了我,如今又何必假惺惺的來說這些?」


    易卓明沒話說,前段時日,他的確瘋了一樣想借著宣宗帝的手除了易白,可是想想易白隻剩兩年多的壽命,突然開始不忍心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因為沒做到答應陸清綰的那些承諾而慚愧還是自我反省到這雙手太過殘忍,但他很清楚,今天晚上把當年的事再仔細迴憶一遍,對清綰的恨似乎沒那麽深了。


    說到底,她也是個可憐人,原本能過著富戶千金的悠閑日子,豈料一朝所託非人,被一個男人多次利用和傷害,誤了終身。


    還記得咽下最後一口氣前,她垂淚道:「若有下輩子,我定為奴為婢來彌補此生對你的虧欠。」


    那一刻,他後悔了,他不要她下輩子彌補,他要她重新活過來,這輩子都好好待在他身邊。


    可一切都晚了,那種毒,不僅侵入她的五髒六腑,還把毒氣過給了易白,就算拿解藥來,也救不迴她。


    易白平靜地看著易卓明,他這個名義上的父親或許真會因為對他母親的愧疚而網開一麵,可他卻再也不會放過自己了,奸生子,嗬,這世間有幾個人能接受得了這樣不堪的身份?


    易白離開的時候,正巧易舟起夜,看到他沒了魂似的往相府大門外走,易舟急忙追上來,「哥,哥你怎麽了?」


    一麵問,一麵去扶住易白,害怕他一個不穩摔倒。


    易白掙脫易舟的手,什麽也沒說,還是繼續往前走,他現在不想見任何人,若是有可能,他很想第一時間去刨了成孝帝的墳。


    「哥,你是不是傷口復發了?我去給你叫大夫。」易舟也顧不得問易白為何深夜出現在丞相府,不過兄長能來相府,他感到很欣慰,隻是看到這個樣子的易白,難免又擔心起來。


    「不必了,我沒事。」易白頭也不迴,聲音一如既往的清冷,若是不去仔細瞧他隱在暗夜裏的麵色,根本就聽不出一絲端倪來。


    看著易白越走越遠的背影,易舟急得不行,轉過頭看到易卓明也從易白之前過來的方向走出來,他蹙蹙眉,「爹,大哥深夜來相府做什麽?」


    雖然他希望兄長能常迴家,但今晚這個樣子絕不是他樂意看到的。


    易卓明臉色凝重,瞥了易舟一眼,見他麵露茫然,想來易白並沒把那些事告訴易舟,「他不舒服,過來找點藥。」


    易舟更擔心了,也不管易卓明後麵還說了什麽,胡亂將鬆鬆垮垮的外袍理了理,撒腿就往大門外跑。


    易白已經離開了,易舟讓門房牽了一匹馬出來,翻身而上,快速朝著國師府疾馳而去。


    易白迴到府上,屏退了一幹隨侍,自己隨意倒在小榻上,彷如一個爛醉的人,倒下去就一動不動,雙眼卻是睜著的,好久才會眨一下,呆滯無神。


    「哥。」易舟的破鑼嗓子從外麵傳來,緊跟著,人也進來了,見到易白懶散地躺在小榻上,寬大雪白的袍子落了半截在地上,他趕緊幫他拾掇了一下,又將他挪正好讓他躺得安逸些。


    易白呆滯地望著頂梁,臉色忽明忽暗,看得易舟心驚肉跳,急忙伸手去探他的額頭,有些發熱,大概是病了。


    易白本身就是醫者,所以他府上沒府醫,這個時辰要想從外麵請大夫也是不可能的了,易舟站起身,去外麵打了一盆水進來,把毛巾浸濕擰得半幹敷在他額頭上。


    易白還是先前模樣,一聲不吭,卸下了那一身清華尊貴,像個弱不禁風的小孩。


    易舟守在小榻前許久,心中越發慌亂,輕輕推了推他,「哥,我是易舟啊,你快清醒清醒吧!別嚇唬我了。」那眼珠子看著某處就不轉的模樣,像極了活死人,任何人看了都能嚇一跳,更莫說易舟了。


    易白終於肯偏了偏頭,「你來做什麽?」似乎是這時候才突然意識到易舟來了國師府。


    「哥大晚上的去了相府,迴來就變成這般模樣,是不是爹跟你說了什麽?」


    易舟的話本無心,卻狠狠紮到了易白,「奸生子」三個字不期然浮現在腦海裏,一瞬間,無力、彷徨和絕望都湧了上來。


    沒想到他查了這麽多年,竟然給自己查了個奸生子的身份迴來,所有的事情與他預想的差了十萬八千裏,原以為父親給母親投毒是因為私心,父親心裏藏著事兒,豈料故事最多的,是他的生母。


    「哥,你這樣子實在是太危險了,要不,我今晚不走了,留下來照顧你吧!」易白體弱,整個皇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知道他沒幾年活頭的人寥寥無幾,除開易白本人,也就那麽幾個人曉得,但這些人裏麵絕不包括易舟。


    易舟並不知道易白僅有兩年多的壽命,可易白一有哪裏不舒服,他絕對是第一個緊張的,足見他對易白的兄弟情有多深,要是讓他知道真相,指定氣得跳腳。


    「你說爹也真是的,都這麽晚了,還讓你去相府,簡直太不像話了,等我有空了替你說道他幾句。」


    易白輕輕咳嗽了幾聲,身上涼得厲害。


    易舟四下掃了一眼,「哥,我扶你去裏間床榻上躺著,外間冷,你這身子骨,想來也是受不住的。」


    易白幾不可見地點點頭。


    易舟輕輕將他扶起來,又伸手架住他,慢慢朝著裏間走去。


    易白身上沒什麽力氣,大半個人都靠在易舟身上,易舟甚至感覺得到兄長的身體是僵硬的,最重要的是,兄長這樣的高個兒和身形,體重卻有些偏輕,這得是病到了何種地步才能這麽虛弱?易舟越想越心驚,將易白扶到榻上躺著,又給蓋好錦褥,他來到外間。


    有了易白的命令,金鷗不敢距離上房太近,但也不敢走開,便候在不遠處的遊廊下。


    易舟踩著滿院的月色走過去,臉色凝重地望著金鷗,「你老實告訴我,我哥他的病到底怎麽樣了?」


    金鷗眼神有些閃躲,但好在是黑夜,看不太出來,「二公子,國師大人他從小就體弱,偶爾受到外力影響也會加重,這些都是習以為常的,隻是今天國師大人吩咐了任何人不得守在上房外,屬下隻好將人全都屏退,沒能照顧到主子,是屬下們的失職。」


    「外力影響?」易舟直接抓住了重點。


    「這個不難理解。」金鷗麵色平靜地道:「受風,受涼,或者是受刺激,都能讓國師大人更虛弱。」


    「受刺激……」易舟反覆咀嚼這三個字,想到之前在相府他爹的語氣和態度,臉色不由得難看下來,莫非真是他爹說了什麽不中聽的話惹得兄長心煩意亂?


    不行,這事兒得弄清楚。


    易舟性子衝動,全然沒管著如今深更半夜,抬腳就要迴相府找他爹要個說法。


    金鷗橫臂攔住他,「二公子,外麵宵禁了,你現在怕是很難迴府。」


    易舟這才反應過來,「那我明早再迴去。」


    金鷗點點頭,「主子不讓我們這些做下人的接近,但二公子是主子的弟弟,想來他不會趕你走,如今也隻有二公子你能替屬下們照顧照顧主子了。」


    易舟拍拍胸脯,「那好說,裏麵躺著的是我兄長,我再沒人性,總不能扔下他不管不顧吧!」


    金鷗麵露感激,要說這位二公子,與自家主子並非出自同一個生母,但他們兄弟倆的感情一直很好——至少金鷗是這麽認為的。易白性子寡淡,對待任何人任何事都是不冷不熱的態度,除了早已去世多年的夫人,很難見到他因為誰而情緒過激,對這位二公子,自家主子雖然也沒在他跟前有過好顏色,卻從來沒排斥過,否則就憑剛才易舟在易白房裏又是給他擰濕毛巾敷額頭又是將他扶到榻上歇著的這些舉動,早就夠易舟死上好幾迴的了。


    原本想迴去找他爹理論來著,瞧這天色是不允許了,易舟隻好轉迴易舟房裏。


    大概是體虛加上疲累的緣故,易白已經睡了過去,唯有在睡夢中,他的眉目才會輕輕舒展開來。


    易舟站在旁邊,看得心疼。


    打小他就知道自己這個同父異母的兄長生母死得早,兄長從來沒有過娘親疼愛,所以易舟從記事起就一直在想辦法讓易白接納他娘謝氏,其實沒別的意思,就想讓兄長也能過上一下有母親疼的日子,可是易白很排斥謝氏,莫說接納她,就算謝氏跟他說句話,他都代理不睬。時間一久,易舟就慢慢放棄了讓易白接納謝氏的想法。


    他這個人臉皮厚,不管易白如何冷臉對著他,他都一副笑嘻嘻的模樣,大概就是這種「不要臉」的精神讓易白感到無可奈何,所以後來幹脆也不趕他了,每次他來國師府,想做什麽易白都由著。


    不過好在易舟隻是臉皮厚,並不混,除了愛喝酒這一點也沒什麽特殊的愛好,更不會在國師府搗亂,這才會得了易白的默許,否則易白又豈會輕易讓他踏進國師府半步。畢竟易白每年釀的那些酒,都需要有人喝光呢。


    站了半晌沒見到什麽特殊情況,易舟走到外間,易白之前躺過的小榻一端放著一條錦毯,他隨手拉過來,整個人往小榻上一躺,再一蓋,睡了過去。


    然後是被敲門聲給震醒的。


    易舟猛地睜開眼,發現外麵早就大亮了,他緩了緩神才迴想起自己這是在國師府。


    「誰啊,一大早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易舟從小榻上跳下來,穿上鞋襪去開門,對上金鷗一張焦急的臉。


    「原來是金護衛,怎麽了?」易舟打著哈欠。


    金鷗看著易舟,「二公子昨夜宿在主子房裏?」


    「是啊!」易舟說著還指了指裏間,「我哥就在裏麵歇著呢!」


    金鷗神情古怪,「二公子確定國師大人在裏麵?」


    易舟一驚,「發生什麽事兒了?」


    金鷗道:「主子每天寅時必起身,可現在都卯時了,還不見動靜,屬下懷疑……」


    易舟聽罷,想也不想便往裏間跑,定睛一看,床褥淩亂,榻上卻空無一人,他走過去摸了摸,床榻早就冰涼了,想來人離開得早。


    兄長何時走的,他竟然一點知覺都沒有?


    易舟馬上衝出來,焦急地看著金鷗,「你們到處找過了嗎?」


    金鷗搖頭,「還沒開始找。」如今才確定了主子真的不在自己房裏。


    「那還愣著做什麽?」易舟急吼吼地道:「趕快去找,找不到,老子剁了你們!」


    金鷗不敢耽誤馬上招唿人四處搜尋,易舟全身的睡意都給嚇沒了,一圈一圈地往上房四周擴散著找,所有人加起來,幾乎把國師府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見著易白人。


    金鷗急了,「主子不會不辭而別的,莫非,真是遇到了什麽事兒?」主子有潔癖,這府中上上下下都清楚,他每天起身後,床褥必定會疊得整整齊齊,可今天卻例外了,說明他走得匆忙,也有可能是沒心思做那些瑣事,到底是什麽樣的事讓主子心緒焦躁成這樣?


    易舟也想知道,昨天晚上他爹到底和大哥說了什麽。


    左右找不到人,不如先迴去問清楚再說。


    看了金鷗一眼,易舟道:「你帶著人繼續找,我先迴丞相府一趟。」說不準兄長真的去了相府也未可知。


    不等金鷗反應,易舟已經衝出了國師府大門,快速騎上自己的馬朝著丞相府疾馳而去。


    然而到了丞相府得到的結果卻是易白根本就沒迴來過。


    望著兒子急得眉毛都快燒著的模樣,謝氏不解,「你這是怎麽了?」


    「娘,我爹呢?」


    「你爹上朝去了。」謝氏道。


    易舟低罵了一句,等不及易卓明迴來,再一次騎上馬,易舟重新返迴國師府,金鷗他們仍舊在找人,除了府上,外麵也安排了不少人去找,然而那些人一波接一波地迴來都說沒有國師的下落。


    易舟恨恨地站在杏樹下來迴踱步,要在再早不到人,他說不準真的要砍人了。


    餘光不經意瞥向酒窖方向,一瞬間福至心靈,不知想起了什麽,馬上撒腿朝著酒窖跑去。


    酒窖門不知何時被人打開了,裏麵時不時地傳出陣陣酒香味來。


    易舟一嗅就知道有問題,急忙朝著裏麵走去,果然見到角落裏躺著一抹白影,正是昏迷不醒的易白,旁邊亂七八糟地擺了幾個酒罈子,都是被打開過的。


    「哥!」


    易舟瞪圓了眼,搖晃著地上的人,聲音一浪高過一浪,「哥你快醒醒啊!」


    兄長喜歡釀酒,但從來不喝酒,他說酒能讓人失去理智。


    這些,易舟一直都知道,所以每次易白釀酒都會便宜他,一來就能喝個夠。


    從什麽時候開始,兄長竟然也學會喝酒了?還是說,他隻是想解酒麻痹一下自己?


    易舟再想不得那麽多,彎下身將易白架在肩上,到底是昏迷的人,一點知覺都沒有,他沒法架著他走出去。


    易舟掃視了一下四周,最終將易白挪去牆邊靠著,自己再蹲下身將他弄到自己背上背起來。


    出了酒窖,易舟扯著嗓子喊,「快去請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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