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幹什麽?」門口突然傳來冷氣嗖嗖的聲音。


    浦良的笑聲戛然而止。


    轉過頭,對上雲安曜那張冰塊兒臉,又見他冷唇抿成一條線,忍不住又想笑。


    「哈哈哈,少帥不讓咱兄弟出去樂嗬,自個卻躲在書房看這個,不厚道了啊!」


    浦良笑得嘴巴都合不攏,一揚手,亮出手裏的小冊子。


    雲安曜的俊臉,在一瞬間黑成鍋底。


    「給我!」他大步上前,伸出手去搶。


    浦良偏不給,「誒,咱先說好,給兄弟們出去樂樂,這事兒我保證縫上嘴巴給你密封得嚴嚴實實。」


    「你敢威脅上峰?」雲安曜冷眼盯著他,麵兒上都快結冰了。


    不得不承認,這位少帥和傳聞中一點也不像啊,以前參將跟著大將軍侯迴去過,也見過這位少帥,迴來後都說隻是一般的世家公子哥而已,性子麽,還算隨和,怎麽這次來北疆與眾兄弟見麵,性格會變了這麽多?


    「行行行!」見他馬上就要炸毛,浦良不敢再作,一甩手將冊子遞給他,他是個話癆,往外走了兩步又折迴來,拍拍雲安曜的肩膀,「其實大老爺們兒看這種東西也沒啥丟臉的,大不了,我不說出去就是了。」


    雲安曜正在翻看小冊子,上麵那新奇得能讓人麵紅耳赤的交合方式,讓他一張俊臉黑到極點。


    「哪兒來的?」半晌,蹦出四個字來。


    浦良指了指他的書案,「喏,就那堆雜書上,我才剛翻開一本,就自個掉下來了。」


    雲安曜一眼瞟過去,手指捏成拳。


    自從那次帶著方柒柒去觀摩實戰演習過後,她還就上癮了,每次都想方設法撒潑耍賴最後逼得他不得不同意她去。


    但在她麵前,他從來沒給過好顏色。


    方柒柒總說他有很嚴重的心理障礙,需要多看分門別類的書進行調節,於是去外頭搜羅了一堆雜書,今天早上送了過來。


    他當時忙著處理別的事兒,沒來得及翻。


    如今看這情形,合著那女人所謂的「開解心境」,就靠多看這玩意兒?


    「下去!」


    打發走了浦良,雲安曜坐在書案前,麵上情緒明滅不定。


    ——


    方柒柒很糾結,因為她送錯書了,準確地說,是幫她買書那個挨千刀的坑了她一把。


    她因為平時忙,沒工夫出去搜羅那些奇書,所以託了鐵哥們兒幫她弄,結果那人把他平時躲房間裏看的春、宮、圖給不小心混了進來,然後早上送書的時候她也沒細看,就給這麽大喇喇送去了雲安曜的書房。


    剛才那人來找她,說夾了一本小圖冊進去。


    方柒柒一想到這裏,渾身的皮都緊繃起來。


    以那位不近人情的性子,一會兒要是看到了圖冊,指定以為是她故意整他。


    不行不行,果然不能深想,一想,整個人都不得勁了。


    還是趁著他沒迴來,趕緊把小冊子找迴來為妙。


    打定了主意,方柒柒就隨便再找了兩本醫書拿上,徑直往書房走去。


    她腳步放得很輕,到書房門外還特地撩眼往裏麵瞄了瞄。


    這一瞄,呆住了。


    雲安曜就坐在書案前,手中翻閱的,可不正是她送來的雜書麽?


    莫非,他已經看到了那本圖冊?


    那也不對,若是看到了,他早就該拿著冊子來狠狠砸在她身上了。


    「書房重地,你鬼鬼祟祟的,想做賊麽?」


    分明腦袋都沒抬,他卻像頭頂長了眼睛似的看清楚了她的一舉一動,飄出來的聲音,讓人脊背生寒。


    方柒柒推開門,走到他跟前端端正正站好。


    「什麽事?」他依舊沒抬頭,雙目定在書卷上,似乎看得還挺盡興。


    但實際上,他半天沒翻過一頁了。


    「那個,我來給你送兩本醫書。」方柒柒一麵說,一麵用餘光去瞟那堆雜書,渴望從中找到小冊子的影子。


    但很可惜,她什麽也沒看到。


    「醫書?」雲安曜終於抬頭,「給我作何用?」


    方柒柒咳了一下,「這上麵記載的都是輕傷急救方法,我就想著,萬一往後我碰巧不在,你們要哪裏磕著碰著傷著了,還能應應急。」


    雲安曜伸手接過,隨手擺在書案上,恰巧壓住了她送來的那堆雜書,見她不走,「還有事兒?」


    「沒,沒了。」方柒柒心很虛,同時又暗自慶幸,這位應該是還沒看到小冊子,否則他不能這麽淡定。


    等晚上眾人都睡了,她再來溜達一圈兒,就不信找不著。


    臨走之際,方柒柒問:「今兒七夕,少帥不出去轉轉麽?外麵很熱鬧的。」


    「你很閑?」雲安曜顯然耐性不好,被她一連串的話給弄煩了。


    方柒柒輕嗤一聲,她的確是很閑,嘴巴閑不住才會問他這麽無聊的問題。


    整天擺臭臉的男人,能懂什麽情調?


    七夕?


    在他眼裏,恐怕還不如過清明。


    原本隻是想探探口風,如果他晚上出去的話,她好趁機來書房找小冊子的,豈料人家根本不搭理。


    於是,方柒柒再次糾結了。


    這人要一直在書房,可咋辦?


    方柒柒絞盡腦汁,那冊子一天不拿迴來,她就指定一天也睡不安穩。


    想了又想,還是決定厚臉皮一迴,「那什麽,少帥,外麵真的很熱鬧,你若是不熟悉,我可以帶你去啊。」


    「方柒柒!」他一臉的嚴肅刻板。


    「啊?」


    「『滾出去』三個字,別讓我再說一次。」


    「……你這人真是招人恨啊,我不過就是好心而已,你不領情也就算了,至於這麽損?」她咬牙切齒。


    不管是在軍營還是在軍鎮上,就沒有她吃不通的人,雲安曜,還是第一個讓她頭疼欲裂的,簡直油鹽不進。


    「你的『好心』,我領教過了,不想再來第二次。」雲安曜眯了眯眸,想起那本畫冊,整個人又像是被裹了一層冰,半點接近不得。


    方柒柒愣住了,這話,怎麽越聽越不對味兒?


    莫非他看過那本畫冊了?


    她想問,卻又不知道怎麽問起。


    很少在男人麵前吃癟的她急得心肝兒似火燒。


    雲安曜壓根就沒想再跟她多廢一句話,已經低下頭,手上拿的再不是之前的雜書,而是毛筆,他在給人寫信,至於寫的什麽,她看不到。


    方柒柒深深唿吸一下,罷了,最壞的結果不過就是他拿著冊子找上門來興師問罪而已,有什麽大不了的,生了張嘴,還不會解釋麽?


    沒拿到圖冊,她迴去以後躺在床榻上,怎麽睡都不安穩。


    撩眼瞧瞧外麵,時辰還早,又想起今兒七夕,索性一個鯉魚挺下了床穿好衣服,拿上防身匕首就往外麵走去。


    之前幫她買書的人名叫阿木江。買買提,是她在這裏的一個鐵哥們兒,她嫌棄他名字長,就給取了個綽號「大木頭」。


    大木頭家距離將軍府不算太遠,方柒柒步行,很快就到了。


    這邊的民風比較開放,很少有閨閣女子不準出門之說,今天又是七夕,方柒柒來找他出去晃,他爹娘也都見怪不怪。


    「柒柒,這麽著急找我,有事兒?」大木頭操著一口不太流利的漢話,皮膚不算白皙,呈現古銅色,但他五官俊郎,是軍鎮排得上號的美男子。


    方柒柒二話不說就踹了他一腳,「你丫害死我了知不知道?小小年紀看什麽不好偏要看那東西?」


    大木頭沒心沒肺地笑了兩聲,「我哪兒曉得你是拿去送給少帥的啊,我要早知道,一準兒再多放兩本進去。」


    方柒柒臉都綠了,又狠狠踹他一腳。


    「姑奶奶,我剛換的新衣裳。」大木頭瞪她,「你能不能腳下留情?」


    瞧她氣唿唿的樣子,大木頭再次笑了起來,「我倒很好奇,這位少帥到底啥樣兒的,竟能讓方大小姐氣成這樣,你們那邊有句話說得好,萬物相生相剋,還有什麽……一物降一物,是這麽說的吧?」


    這倆是一起長大的,方柒柒以前沒少欺負大木頭,他還真沒想過竟然能有人治得住她這無法無天的軍鎮一霸。


    方柒柒都快氣死了,他還在這說風涼話,她眼一橫,「請客!」


    大木頭哭喪著臉,「又是我。」


    「我說你一大男人,帶著女人出來逛街,不請客說得過去嗎?」


    大木頭臉色古怪地看著她,「前提,你也得是個女人啊!」


    穿開襠褲的時候他就認識方柒柒,這廝就沒個正形,跟京城的柔婉女子比起來,隻能用兩個字形容她:彪悍!


    當然,大木頭嘴損的下場就是結結實實挨了一拳。


    兩人找了個酒館坐下,點了一壺酒,一盤紅扒羊排,一盤饢包肉,一碟凍乳酪……


    「點這麽多,吃得完麽?」大木頭瞄她一眼,「你以前可是從來不暴飲暴食的,今兒,有心事了吧?」


    「少廢話!」方柒柒拿起酒壺,給他斟滿酒,又給自己斟滿,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就是胸口有些堵,有些悶,想出來散散心。


    啃了一口羊排,方柒柒問他,「大木頭,你說如果一個人生性涼薄,不近人情,連他老爹的帳都能不買,那他會給什麽人寫信?」


    大木頭想了想,「不買他爹的帳,他娘的帳總得買了吧?」


    他娘?


    侯夫人?


    雲安曜會寫信給他娘?


    方柒柒怎麽想都覺得不像。


    自從雲安曜來到北疆,她見過他隔段時間就會寄出一封信,是去往京城的,但是到底給誰寫,她一直不知道。


    如果是給他娘寫,沒必要寫這麽勤。


    而且,雲安曜寫信時的神情不對。


    就好像……寫信隻是在完成任務一樣,完全不帶一絲感情,給他娘寫信,能是那樣兒麽?


    「那要不,是他的意中人?」


    大木頭的話讓方柒柒莫名覺得煩躁。


    「得了吧,那種人要有意中人,我就……」


    「你就什麽?」大木頭眉毛挑高,「難得啊,方大小姐終於春心萌動了。」


    「呸!」方柒柒啐他一口,「別胡說!我隻是隨便問問而已。」


    「隨便問問能讓你鬱悶成這樣?」大木頭損起人來,那也是分毫不留情麵的,「該不會,你還沒坦白心意,就沒機會了吧?」


    方柒柒一口酒嗆住。


    「早兩年就讓你嫁給我啦,你偏不聽,這迴,吃苦頭了吧?」


    大木頭依舊沒心沒肺地笑著,那笑容裏,隱約摻雜了幾分不易察覺的黯然。


    方柒柒抄起一塊羊排就堵住他的嘴,「從現在起,你給我閉嘴!」


    大木頭安靜下來,默默吃完她送來的羊排。


    方柒柒基本沒動過桌上的菜,隻是喝酒,一杯接一杯,臉色一下比一下鬱悶。


    「哎……」大木頭實在看不下去了,「我說,你有必要為了別人這麽作踐自己麽?」


    方柒柒輕嗤一聲,懶得理他。


    一壺酒很快就見底了,她招手喚來酒館小廝,讓上酒。


    大木頭忙道:「別上酒了,給她來碗醒酒湯,否則一會兒指定醉得不省人事亂說胡話。」


    以前他們出來喝酒的時候,方柒柒也不是沒喝醉過,每次都是他給背著迴去的。


    她這個人哪兒都好,就是一喝醉就會亂說話,醒來又給忘了。


    「什麽醒酒湯,大木頭,你還是不是哥們兒?」方柒柒不高興,「我說我要喝酒,喝酒知道嗎?一醉解千愁。」


    大木頭扶額,「什麽一醉解千愁,分明是一口入喉愁上愁,你別喝了,否則一會兒我不背你。」


    「不背我也喝。」方柒柒和他槓上了。


    「我的姑奶奶,咱迴去喝,迴去喝行不行,我家就有酒,你想喝多少都行。」


    說完,站起來攙著方柒柒,結了帳以後往外麵走。


    雲安曜的每封信,他都會親自去驛站寄,而要去驛站,剛好經過這個酒館。


    大木頭才攙扶著方柒柒出門,就見到雲安曜騎馬過來。


    一眼瞟見醉得不省人事貼在大木頭身上的方柒柒,雲安曜不經意就皺了眉頭。


    勒緊韁繩,速度放慢了些。


    「咦?你怎麽來了?」方柒柒喝多了,看人有些重影,「還一下來了倆?」


    雲安曜繃著臉,問大木頭,「怎麽迴事?」


    大木頭腦子聰明,光看這兩人的反應就明白了,馬背上這位威風凜凜的,正是半年前剛來的少帥雲安曜。


    「柒柒喝醉了,我送她迴去。」大木頭很隨和地笑了笑。


    「把她扶過來。」難得雲安曜會生出想管她的心思。


    大木頭警惕地看著對方。


    能讓柒柒傷心成這樣,自己怎麽可能放心再把柒柒交給他?


    於是站著不動。


    雲安曜俊臉添了一層霜,「你沒聽到?」


    大木頭絲毫不甘示弱,「柒柒說了,今晚去我家。」感覺到對方越來越冷的視線,他吞了吞口水,補充,「去我家喝酒。」


    「她已經醉了。」雲安曜麵無表情地提醒。


    「我能給她煮醒酒湯。」


    雲安曜跳下馬背走過來。


    大木頭馬上將方柒柒護在身後,「你想幹什麽?」


    雲安曜冷眼盯著他,「這句話,該我問你。」


    說完,三兩下將方柒柒從他背後拽出來,拎雞仔兒似的拎上馬背。


    大木頭站在原地,臉色難看。


    方柒柒醉得有些厲害,腦袋暈乎乎的,馬兒走起來的時候,她沒坐穩,險些倒下去。


    下意識地,她伸手環住他的腰。


    雲安曜高大的身軀僵了一瞬,耳邊聽得她的呢喃聲,「少帥,你給誰寄信呢?」


    雲安曜沒理,繼續打馬往前走。


    「又不理我。」方柒柒嘟了嘟嘴巴,「臭男人,理我一下你會死啊?」


    之前聽雲沖說過,方柒柒不能沾酒,否則容易醉,還容易說胡話,知道都是酒話,他索性就充耳不聞。


    方柒柒再次癟癟嘴,「好吧,看在我那麽喜歡你的份上,你不理我,我來理你好了,額——嘔——」


    話沒說完就想吐了。


    雲安曜俊臉再次一黑,快速停下馬將她從馬背上抱下來。


    剛一著地,方柒柒就不管不顧地吐了起來。


    雲安曜去一旁的茶攤上買了一大壺茶水送來,又遞了快帕子給她。


    這一吐,讓方柒柒腦子清醒不少,見到麵前的人是雲安曜而不是大木頭,她險些驚呆。


    「要不要,不要我扔了。」


    雲安曜依舊保持著遞茶壺和帕子的動作,覆滿冷氣的臉一成不變。


    方柒柒毫無意識地伸手接過,漱了口又擦擦嘴巴,一句「謝謝」說得有氣無力。


    「能不能自己迴去?」雲安曜趕著去驛站,看她這樣子,怕是堅持不了了。


    方柒柒隱約想起來他是要去給人寄信的,心中那股莫名的酸氣立刻湧上來,「反正你從來就沒想過要管我,要做什麽,隻管去好了,我又不是不認得路。」


    雲安曜瞅她一眼,「莫名其妙!」


    方柒柒踉踉蹌蹌地轉過身,沿著來時的路迴去。


    她身形不穩,搖搖欲墜,好幾次都險些跌進一旁的壕溝裏。


    雲安曜大步追上她,攔腰一抱,再次將她弄上馬背,自己翻身騎了上去。


    方柒柒再次靠在他背上,雙手緊摟著他的腰,又開始說胡話,「你能不能…能不能不給那個人寄信了?」


    雲安曜捏住韁繩的手緊了緊。


    「直覺告訴我,你給女人寄信。」她繼續咕噥,「她真有那麽好,讓你每隔幾天就得寄一封信迴去?」


    雲安曜唇線抿緊。


    不娶那個女人,會毀雲家世代積累的清名,娶了那個女人,毀他一生。


    從把她迎進雲家大門的那一天起,他就清楚地知道,自己心已死。


    從此什麽柔情蜜意,什麽溫柔以待,全都是刻意做給她看的。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親手把自己的心埋葬了是種什麽滋味。


    「今天是七夕,你還那麽掃興去寄信。」方柒柒嘴巴叨咕不停,「七夕節誒,牛郎織女鵲橋會,有情之人成眷屬,多美好的日子啊!」


    雲安曜徹底勒住馬韁,站在原地,望著驛站方向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他收迴目光,直接調轉馬頭,朝著大將軍府走去。


    方柒柒已經徹底睡著了。


    雲安曜將她抱下來以後直接送迴房間。


    給她蓋好被子,他剛要轉身離開,方柒柒就囈語起來,「少帥,其實……其實那本春宮圖冊,不是我……」


    後麵的話,越來越小聲,混亂不已,他根本就聽不清。


    推開門走出去,迎上雲沖。


    「爹。」


    「安曜,你剛才又去寄信了吧?」


    雲安曜垂下眼睫,「沒有。」


    雲沖愕然,「浦良說你朝著驛站方向去的。」


    「隻是去喝酒而已。」


    雲沖瞧出他有心事,便沒再多問,隻道:「我剛才去校場,讓他們休息半天,半年多沒休過一天假,難得這麽一天,讓他們放鬆放鬆吧!」


    「爹自己安排就好。」雲安曜沒什麽特別的意見,說完就迴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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