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次性來了這麽多貴客,全都是沒有提前打過招唿的,這可愁煞了知客僧。


    已經騰挪不出多餘的客舍來給蘇家這位紈絝小爺住,知客僧跑去找住持大師,住持大師無奈道:「東陽侯府、蘇府、宣國公府,三家都是得罪不起的,他們又都沒提前打招唿讓這邊淨寺,如今趕在同一天來,又趕上客舍不夠住。既然橫豎都要得罪人,那不如你帶著幾個人去給之前就住在裏麵的香客賠罪,就說剛剛來了大人物,不得已要淨寺了。」


    蘇璃的紈絝名聲傳播得很遠,就連龍泉寺都人盡皆知,所以住持大師才會出此下策,讓知客僧去把之前就住在裏麵的香客請走了一部分。


    前後不過一炷香的時間,蘇璃那邊也安頓好了。


    站在林木蔥鬱的禪院裏,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昨天收到雲靜姝口信的時候,原本他是不願意來的,後來還是玲瓏郡主左右規勸,說他這段時日因為心灰意冷而消瘦了不少,讓他來山上散散心。


    蘇璃不得已才會一大早就往龍泉寺趕。


    東院舍。


    雲靜姝安頓好了以後就沿著走廊往雲初微的房間走來。


    路過中間的堂屋,得見雲初微和靜瑤太夫人正在摘抄經書,腳步一頓,唇上添了幾分笑,「靜姝見過姐姐,見過靜瑤太夫人。」


    雲初微抬起頭來。


    靜瑤太夫人熱情地道:「是雲三姑娘啊,來,快進來坐,你也來進香嗎?」


    雲靜姝一麵點頭,一麵走了進來,臉上看起來很驚訝,「我爹剛北上沒幾天,如今還沒有信傳迴來,我就想著來龍泉寺替他祈福,沒想到入了寺才知道姐姐今天也來了這裏,可真真是巧了。」


    雲初微停下手裏的筆,深深望了雲靜姝一眼。


    她清楚地記得,她大婚之前,雲靜姝才在東陽侯府小佛堂抄了半個月的佛經,該祈的福,那個時候早就祈完了,雲沖對雲靜姝從來不假辭色,她怎麽可能有這樣的好心特地來為雲沖祈福?


    這件事,想來有些蹊蹺,自己少不得留心著點。


    雲初微腹誹完,客氣一笑,「能有三妹妹這麽孝順的女兒,爹遠在北疆也會感到欣慰的。」


    分明是句再尋常不過的話,雲靜姝聽來卻異常刺耳。


    她如何看不出來,自從蘇家宴會過後,爹娘對雲初微的態度是越來越好了,有什麽好處,全都緊著雲初微來,尤其是雲初微大婚的時候,不僅得了駱皇後和蕭皇貴妃價值不菲的添箱禮,還得了外祖母和姨母家四大抬添箱錢,即便是到了現在,東陽侯府的丫鬟婆子們閑來無事都還在會一麵嗑著瓜子,一麵閑嘮著艷羨雲初微的嫁妝,又誇她好命,京中貴女隻敢想不敢嫁的克妻國公爺,她嫁了,不僅沒被剋死,還撈得個一品誥命的封號,好不風光。


    雲初微嫁給蘇晏,一直是梗在雲靜姝喉嚨口的一根刺。


    不是因為她喜歡蘇晏,而是因為蘇晏的輩分。


    明明是孿生姐妹,雲初微在蘇家卻堪堪長了她一輩,也就等同於,往後她嫁給蘇璃的時候,還得跪著去給雲初微敬茶!


    一想到這裏,雲靜姝滿心的恨意就統統湧了上來。


    要她給雲初微下跪?下輩子吧!


    這次既然把蘇璃也請來了龍泉寺,不安排一場大戲毀了這兩個人怎麽行?


    靜瑤太夫人很會察言觀色,估摸著雲靜姝是有話要單獨與雲初微說,索性站了起來,「你們姐妹倆聊,聽說龍泉寺後山的風景很美,我帶著小丫鬟們去轉轉。」


    雲初微應聲,「娘你不能過分吹風,早去早迴。」


    「噯,我知道了。」靜瑤夫人笑笑,帶著近身的小丫鬟往後山方向行去。


    「姐姐。」靜瑤太夫人走後,雲靜姝的笑容又加深了幾分,親自倒了杯茶遞給雲初微,「嫁過去半個月,不知可還習慣夫家的日子?」


    雲初微淡淡地道:「能有什麽不習慣的,所有的不習慣都會在不習慣中慢慢變成一種習慣,等明年三妹妹嫁過來,就能體會其中滋味了。」


    雲靜姝莞爾,「明年啊,距離現在還早,我不急。」


    雲初微直接問:「沒能嫁得心頭的如意郎君,三妹妹可曾恨過命運的不公?」


    雲靜姝苦笑,「恨過。」恨不能將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可是那又能怎麽樣呢?」這次特地讓蘇璃也來龍泉寺,就是為了讓你們兩個一起身敗名裂!


    「到底是皇上賜的婚,我隻是一介弱女子,就算再心有不甘,也是沒辦法的事。」過了今晚,我會讓你明白,弱女子雖然嬌柔,卻渾身都長滿了不能沾惹的毒刺!


    雲靜姝麵色看起來很平靜,仿佛真的就此對命運屈服,可雲初微知道,雲靜姝內心深處潛藏著滔天的恨意。


    那恨意顯然是衝著她來的。


    隻不過雲靜姝的段位比雲雪瑤和雲綺蘭高得多,她不會輕易泄露自己的情緒,所有的陰謀算計都隻會在肚子裏默默盤算,而麵上,永遠是一副和善溫婉的表情,好似對所有人都很善良大度的樣子。


    「三妹妹能想通最好。」


    裝作沒看穿雲靜姝的心事,雲初微直接道:「聖旨賜婚可不是鬧著玩的,如今爹去了北疆,老太太迴了祖籍,東陽侯府全靠大太太一個人撐著,她再有能耐,也不過是個婦道人家,借她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公然與皇權天威作對。


    所以,三妹妹,為了東陽侯府,為了別讓大太太為難,你還是乖順些,把出嫁前該做的繡活都做了,該準備的都準備了,這才是大家閨秀應有的做派,你覺得呢?」


    雲靜姝一副受教的樣子,「姐姐一席話,讓妹妹我受益匪淺。」


    「我就知道,你是個聰明人。」雲初微麵上笑著,心裏卻越加篤定雲靜姝會在今天來龍泉寺絕對不會是碰巧。


    隻不過迄今為止,雲靜姝還沒有露出絲毫破綻,她索性就不先打草驚蛇了,靜觀其變為妙。


    「聽說西院有一眼泉水,景象尤為特別,『龍泉寺』的名頭便是因此而來,我雖然來過這裏好幾迴,卻每次都是匆匆來匆匆走,從沒見過那眼龍泉長什麽樣,姐姐有沒有興趣陪妹妹去看一看?」


    雲靜姝都這般盛情邀請了,她不答應似乎有些說不過去。


    雲初微把摘抄好的經文一張一張收起來整理好,點頭,「好啊,正巧我也沒見過『龍泉』是什麽樣的。」


    雲靜姝站起身來,領著雲初微走出門外。


    雲初微道:「三妹妹,這龍泉寺,我是頭一迴來,你可得前頭領路,否則我是找不到所謂的『龍泉』在哪兒的。」


    「那是自然。」雲靜姝自然而然地挽過她的胳膊,「正是因為姐姐沒看到過,我才會想著帶你一起,要不然我一個人去多沒意思啊!」


    雲初微挑了挑眉,看泉眼麽?怕是還有更精彩的戲碼等在後麵吧?


    站在遊廊上,雲靜姝忽然指著一盆含苞待放的花,驚奇地道:「這是曇花吧?」


    雲初微點點頭,「是。」


    雲靜姝心思一動,「看這樣子,似乎要開了。」


    雲初微淡淡答:「早上來的時候,知客僧就告訴我們,今天晚上亥時會開花。」


    「原來如此。」雲靜姝眸子微眯,嘴角不懷好意地翹了翹。


    雲初微再不說話,跟著雲靜姝一路走走停停,欣賞著龍泉寺裏獨特的風景來到西院。


    西院是男客住的地方,客房安排在後罩房,跨院裏有不少特色風景。


    女客過來賞景的時候,隻要不入二門,直接從前院轉跨院,是基本碰不到男客的。


    繞過九曲迴廊,果然見到前麵有一方清亮明淨的水池,泉眼在水池中央,走得近了,便能看到泉水因為地下強壓從泉眼洶湧而出,高出水麵三四寸,整體景象尤為壯觀。


    水池旁邊有供香客歇腳的亭子,亭子裏坐著兩個人,老遠,雲初微就看出來了,一個是她那位不分是非黑白的兄長雲安曜,另外一位,則是多日不見的蘇璃。


    雲初微還記得,自己上迴見到他,是他親自來宣國公府找她,最後被她放狠話打發走。


    沒想到這次竟然能在龍泉寺見到這個人。


    餘光一瞥雲靜姝,見對方唇角似有若無地勾了勾。


    雲初微心下瞭然,想來蘇璃的到來與雲靜姝脫不了幹係。


    直白一點講,雲靜姝會剛好挑在今天來龍泉寺,是因為事先打聽準了她雲初微也會來,所以想方設法把蘇璃也給弄來了。


    蘇璃是雲靜姝的未婚夫。


    雲初微暫時想不透這個人把蘇璃找來的意圖是什麽。


    那邊的雲安曜當先發現了緩緩而來的兩人,微笑著輕喚,「靜姝。」


    轉眸看向雲初微,剛才的笑臉一下子凝凍,烏黑的眼眸內隻剩一眼望不到邊際的疏冷,仿佛雲初微這個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雲初微也不甚在意,唇角淺淺掛著笑,與雲靜姝一道走了過去。


    這時,蘇璃慢慢轉過身,陡然得見雲初微,他臉色狠狠一變,眉頭更是擰成一團。


    「蘇五少,怎麽了?」雲安曜不解,他並不清楚蘇璃和雲初微之間的事。


    蘇璃沒答話,隻是緊緊抿著唇,再次見到這個女人,他的心髒猶如被萬根毒針一同刺穿,沒有一處不翻來覆去地疼。


    「九嬸娘。」


    這三個字,蘇璃幾乎是顫著聲音喊出來的。


    這是他頭一迴這麽稱唿她。


    「這麽巧,小五也來龍泉寺進香?」雲初微仗著輩分,便隨著蘇晏這麽喚他。


    「是。」蘇璃慢慢低垂下腦袋,「最近老是心神不寧,我娘讓我來寺廟清淨兩天。」


    「那可真是太巧了。」雲初微笑得更歡愉,「原來我們所有人都是今天來的龍泉寺啊!」


    這話一聽就有很明顯的弦外之音,雲靜姝又豈會聽不出,趕緊打圓場,「姐姐說的是呢,咱們能在同一天不期而遇在這清靜之地,可見的確有緣。」


    雲靜姝說話的時候,一直暗暗觀察著蘇璃的神情。


    雖然蘇璃表現得不是很明顯,但雲靜姝還是感覺到了,自從雲初微來了以後,他就有些不大自在。


    很好,隻要確定蘇璃的確對雲初微有意,那麽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在眾人沒看到的角度,雲靜姝得意的笑了笑,笑容裏添了幾分陰狠毒辣。


    雲初微,你欠我的,今天晚上一併還迴來吧!


    「九嬸娘,你們慢慢看,我有些不舒服,就先行迴去了。」蘇璃側身,與雲初微隨便打了個招唿就出了亭子腳步匆匆往西院房舍方向而去。


    天知道他這幾天為了她消瘦得有多憔悴,每夜一闔上眼,夢裏就全是她與九叔大婚的場景。


    這一場陰差陽錯的愛,要了他半條命。


    可即便是這樣,他還是沒能忘記她分毫。


    哪怕他知道她是自己的九嬸娘,是長輩,他還是忍不住去想她,忍不住去幻想任何一絲還能與她在一起的可能。


    雲靜姝瞧著蘇璃落寞而去的背影,心頭冷笑一聲,轉頭看向雲初微,麵上露出了小女兒家的嬌羞,含羞帶怯,「姐姐,難得見到我未來的夫君,有幾句話想同他說,先失陪一會兒。」


    雲初微很大方地點頭,「嗯,你去吧!」


    雲靜姝馬上提著裙擺,一路小跑去追蘇璃。


    龍泉邊便隻剩下雲初微和雲安曜兩人了。


    雲安曜至今沒法接受雲初微才是他親妹妹的事實,當下就有些坐立難安,也不打算和雲初微說一句話,站起身來就想走。


    「哥哥。」雲初微突然低喚,聲音輕柔得如同春風拂麵。


    「青鸞夫人怕是喊錯人了吧?」雲安曜冷嗤,「我這輩子隻有靜姝一個妹妹。」


    「你認不認我,都不要緊。」雲初微慢條斯理地說道:「但我這裏有句話,想提醒你一下。」


    雲安曜腳步一頓。


    「你若繼續是非不分,到最後就別怪我六親不認。」


    雲初微的聲音突然冷凝下來,如同包裹了一層冰霜,讓雲安曜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你以為你是誰?」雲安曜轉過身來,森冷的目光刺在她身上,「做了幾天國公夫人,你還真把自己當成飛上枝頭的鳳凰了?」


    「我不用飛上枝頭,自有人會把我當成鳳凰。」雲初微牽了牽唇角,笑得意味不明,「倒是雲大公子你,別被人利用了還不自知,走錯了路,你一輩子都沒有迴頭的機會。」


    「哼!」雲安曜眼底的不屑越發深濃,「用不著你在這裏挑撥離間,誰是誰非,我自己長眼睛,分得清楚,國公夫人若是沒有什麽事,我就先告辭了。」


    說完,頭也不迴,拂袖離開,連背影都能看得出來他的憤怒。


    雲初微無所謂地笑笑,橫豎這是雲安曜自己選的路,他這輩子認定了雲靜姝是他妹妹,那麽往後若真發生什麽,她也不必再把他考慮在自己的親人之列了。


    ——


    雲靜姝很快追上了蘇璃。


    「蘇五少。」她與他並排而走,見他麵色不大好,輕聲喚道:「你這是怎麽了?」


    「無礙。」聽到雲靜姝的聲音,蘇璃才從剛才的晃神中走出來,聲音帶著幾分不耐煩的疏冷。


    「蘇五少似乎很牴觸見到青鸞夫人?」雲靜姝眉頭一挑,「是因為當初蘇家宴會上,我姐姐給你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讓你懷恨至今嗎?」完全裝作不知道蘇璃喜歡雲初微的樣子。


    蘇璃眉心幾不可察地蹙了蹙,繼續往前走。


    雲靜姝接著道:「我姐姐自小就在鄉下長大,不識字,也不懂什麽規矩禮數,那天在宴會上丟臉,是我這個妹妹千百個不願意見到的,我姐姐若多有得罪之處,我在這裏替她向你道歉,還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她這種鄉下來的土包子計較了。」


    話音一落,蘇璃整張臉都變了顏色,寒如三九天冰雪。


    手一伸,一抬,死死鎖在雲靜姝的喉嚨上。


    雲靜姝完全透不過氣,臉上因為缺氧而迅速漲紅,額頭上的青筋都凸了出來。


    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徹底激怒蘇晏。


    雖然有些冒險,但如果不這麽做,她就沒法實施自己接下來的計劃。


    「我不準你這麽說她!」蘇璃赤紅著眼,裏麵暗流湧動,那副要吃人的樣子,連雲靜姝都被狠狠嚇了一跳。


    萬萬沒想到,蘇璃對雲初微的感情竟然已經深到這般可怕的地步。


    雲靜姝沒法開口說話,隻能拚命搖頭,眼裏露出哀憐和祈求。


    蘇璃一把鬆開她,臉上霜色絲毫未減,「往後再敢在我麵前說她一分不是,我就直接掐斷你的喉嚨。」


    雲靜姝一邊咳嗽,一邊大口大口喘著氣,過了好久才緩過來,她慢慢站直身子,眼圈發紅,裏麵蓄滿了淚花,苦笑一聲,「你愛她?」


    蘇璃一怔。


    愛麽?或許是愛的吧,否則自己怎麽會因為她而消瘦憔悴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如今的他,與行屍走肉還有什麽區別?


    「你可知道她是什麽身份?」雲靜姝的話語裏滿是諷刺。


    「你別說了!」蘇璃突然嘶吼一聲,他和雲靜姝素來沒什麽交集,所以他對這個女人談不上喜歡,也不算討厭,但是此時此刻的雲靜姝,卻讓蘇璃有種想殺了她而後快的衝動。


    雲初微如今的輩分,是任何人都不能在蘇璃麵前提及的禁忌,一旦觸碰,他就會發瘋到理智崩潰,然而雲靜姝這個不知死活的女人竟然敢壯著膽子說出來了。


    「你敢再多說一個字,我就殺了你!」


    蘇璃不知從哪掏出一把錚亮的匕首來,鋒利的尖端頂在雲靜姝的喉嚨上。


    脖子裏突然傳來一陣刺痛。


    雲靜姝整個人都忍不住顫了起來。


    「好,我不說了。」雲靜姝盡量放鬆,語氣也活軟了許多。


    這個人簡直是瘋了!


    蘇璃慢慢收迴匕首,猩紅的眼眸裏更添了一層陰翳。


    這迴再也不想理雲靜姝,直接朝著他的院子走去。


    雲靜姝伸手抹去脖子裏的那一絲血痕,麵目猙獰地看著蘇璃。


    雲初微是你心裏一塊任何人都觸碰不得的傷疤是嗎?


    你不敢碰,我幫你一把,今晚讓你碰個夠!


    ——


    雲安曜過來的時候,見到雲靜姝臉色不對勁,忙問:「靜姝,你怎麽了?」


    雲靜姝搖搖頭,「沒什麽。」


    「你的脖子裏怎麽會有個細小的傷口?」雲安曜觀察入微。


    雲靜姝還是搖頭,「可能是剛才路過竹林的時候不慎被竹葉劃傷了,不妨事的,我有隨身帶了藥膏,一會兒迴房塗抹一些就好了。」


    雲安曜還是不放心,「我見你臉色不好,難不成是病了?若是真病了,咱就不必再在寺廟裏多待下去了,一會兒哥哥連夜送你迴去,養好身子要緊。」


    「真的不礙事。」雲靜姝眼眸一閃,「對了哥哥,我剛才見到蘇五少心情不大好,不如你去陪他喝一杯吧?」


    「喝酒?」雲安曜一臉驚訝,「這裏可是寺廟,不能喝酒的,再說了,這裏麵也沒有酒。」


    「我有悄悄帶了兩壇來。」雲靜姝眨眨眼,「因為曉得哥哥喜歡,所以特地給你備的,我隻是沒想到能在這裏遇到蘇五少,所以這酒怕是不能隻給哥哥一個人了,畢竟他是我未婚夫,他心情不好,你身為我哥哥,理所應當去勸勸。」


    聽到雲靜姝說特地給他備了酒,雲安曜滿心歡喜,「你真是我的好妹妹。」


    「那是自然。」雲靜姝挑眉,「我們兄妹倆可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哥哥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我這個做妹妹的都知道,那些個外來的可沒法比,總是惹哥哥煩心。」


    知道雲安曜一向最討厭雲初微,雲靜姝索性趁機添油加醋。


    果然,雲安曜臉色冷了下來,「我從來就沒承認過雲初微是我妹妹,我這輩子隻有一個妹妹,那就是靜姝你。」


    雲靜姝滿臉感動,「我就知道,就算爹娘都不再像以前那樣疼我寵我了,哥哥也不會不要我的。」


    「傻丫頭。」雲安曜摸摸她的腦袋,「你糊塗了不成,我從小就看著你長大,咱們才是親兄妹,爹娘的態度如何我不管,但我保證,我永遠都會是你兄長,永遠都會寵著你護著你。」


    「嗯,哥哥真好。」雲靜姝甜甜一笑,又道:「如今天色尚早,為了避免被寺裏的師傅們發現,哥哥等晚上再去找蘇五少喝酒吧!到時候我會讓人把酒送到你那邊的。」


    「嗯,我知道了。」


    迴到房間,雲靜姝就馬上喚來沈桃。


    「三姑娘有事嗎?」沈桃問。


    「趁著天色,你下山去幫我辦件事。」雲靜姝唇角一勾,「此事若成,你的仇人雲初微,死期也不遠了。」


    沈桃的一雙眼頓時亮了起來,聲音越發恭敬,「三姑娘請吩咐。」


    隻要能幫哥哥沈弘文的那雙腿報仇,讓她做什麽都行。


    雲靜姝附在她耳邊悄聲說了幾句。


    沈桃神情一怔,繼而沖雲靜姝豎起大拇指,「三姑娘果然高明。」


    此計一出,雲初微必毀!


    「去吧!」雲靜姝端起茶盞,蓋碗輕輕拂過茶湯,卻沒喝,眼底的得色昭示著她此時此刻心情愉悅。


    ——


    靜瑤太夫人身子還沒好完全,晚上熬不了夜,入夜不久就沐浴先歇下了。


    雲初微替她掖了掖被角,推開房門迴到自己的房間。


    梅子和白檀兩個小丫鬟坐在房裏說笑,見她進來,紛紛站起身。


    梅子問:「姑娘,太夫人睡下了嗎?」


    「嗯,歇下了。」雲初微點點頭,「我已經讓絲竹在外間守夜,你們就不必再過去打擾了。」


    「是。」


    兩個小丫鬟齊齊應聲。


    「姑娘可要沐浴歇息了?」梅子又問。


    「再等等。」雲初微坐下,順手拿起一本經書百無聊賴地翻看著,心思卻早已飛到了別的地方。


    通過白天的接觸,她敢肯定雲靜姝是有備而來,自己明天就要迴去了,所以雲靜姝就隻有一天的時間對自己動手,而最佳的動手時機,自然是晚上。


    這將會是個不平靜的夜晚。


    雲初微嘴角冷然一勾。


    雲靜姝是想等她歇下再行動嗎?那她索性就一直亮著燈,看她到底還能亮出什麽花招來。


    時間在沙漏中逐漸溜走,雲初微的雙眼一直盯著書,困意一陣陣襲來,哈欠一個接著一個。


    梅子心疼地道:「姑娘,您還是早些沐浴歇著吧,夜已經深了,明早還得啟程迴府,您會受不住的。」


    「噓——」


    雲初微突然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梅子和白檀馬上屏住唿吸。


    外麵走廊上隱約有腳步聲傳來。


    不多時,房門被敲響。


    「青鸞夫人。」


    前來敲門的人竟然是剛投靠了雲靜姝的沈桃!


    越來越有意思了。


    雲初微挑唇,「請進。」


    沈桃推門走了進來,見到雲初微,先是恭敬一禮,這才道:「剛才住持大師讓幾個小師傅送了新的燈籠來,說前些日子下雨,廊簷下的燈籠壞了好幾個,為了讓咱們起夜方便,特地給每個房門前多添一盞新的燈籠。」


    雲初微似笑非笑地看著沈桃。


    之前在杏花村的時候,她與沈桃沒什麽交集,不過常常從別人口中得知這是個很不安分的小丫頭,成天做著發財夢。


    想來也是,否則她怎麽可能會輕易就被鄭二收買膽敢在雲家作坊投毒害人?


    沈桃裝作不認識雲初微,雲初微便也裝作不認識她,淡淡點頭,「哦,拿給梅子吧,她一會兒會掛上去的。」


    沈桃躬身退下。


    梅子拿過燈籠,仔細檢查了一下,沒查出什麽問題來。


    雲初微道:「你把燈籠給我。」


    大半夜不睡覺送燈籠,一準有問題。


    接過燈籠,她放在桌子上拿開燈罩,吹滅蠟燭,仔細嗅了嗅,沒嗅出有什麽異常的地方。


    雲初微還是放心不下,雖然她跟著蘇晏辨認了一段時間的草藥,但中醫博大精深,那麽多的毒素,怎麽可能光憑她兩隻鼻孔就能嗅出來?


    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妥。


    雲初微讓梅子把防身用的匕首取來,把蠟燭放平,從中間切成兩段。


    蠟燭是實心的,並沒有可疑的地方。


    雲初微眉頭一皺,仍舊不死心。


    她吩咐梅子和白檀兩個將毛巾浸濕捂住口鼻,然後慢慢點燃切下來的底座部分那半截蠟燭,蠟燭燃燒了將近一刻鍾的時間,燃燒出來的氣味她自個嗅了不少,並沒有覺得哪裏不適。


    難道真是她多想了,蠟燭裏麵沒有毒?


    雲初微把蠟燭重新裝迴燈籠裏,推開房門,打算親自把燈籠掛到廊簷下。


    站在高凳上,雲初微餘光突然瞥見那盆含苞待放的曇花。


    她掛燈籠的動作一頓,還記得白天領著她們來客舍的知客僧說過,這盆曇花今天晚上會開,大約在亥時,雲靜姝來的時候也問過一迴。


    亥時?


    雲初微猛地驚醒,難道說,蠟燭本身是有問題的,但要與亥時開的曇花香味結合起來才能造成最終的效果?


    眯了眯眼,雲初微馬上把燈籠撤下來,再一次把蠟燭點燃,蹲在曇花的花骨朵旁輕輕煽動,盡快讓花香味和蠟燭燃燒的氣味相結合。


    果不其然,隻片刻,她就覺得大腦一陣眩暈。


    迅速吹滅蠟燭,雲初微趕緊跑迴房間猛灌了幾大口茶,感覺到神智清明了些,她才對著梅子和白檀道:「我沒猜錯,蠟燭果然有問題。」


    梅子大驚失色,「裏麵有毒?」


    雲初微點頭,「雲靜姝不笨,知道大半夜遣人來送燈籠一定會讓我有所警覺,所以規避了我可能會檢查的幾個疑點,無論是燈籠本身還是蠟燭本身,看起來都沒有什麽問題,但實際上,這支蠟燭早就被放了東西,隻不過我們察覺不出來。


    這個局,妙就妙在雲靜姝設了時間限定,前半夜我們點燃蠟燭的話,一點事情都沒有,這樣就能完全打消我的疑慮,放心睡去,但亥時一過,外麵那盆曇花就會開放,借著山風,曇花香味一旦與蠟燭燃燒釋放出來的毒氣相結合,就會成為毒素。


    至於效果,要麽是能使人昏迷的東西,要麽是致命的毒藥,總而言之,如果今天晚上我們把燈籠掛上去,後半夜一定會出事。」


    梅子和白檀紛紛嚇白了臉,「姑娘,那咱們換一支蠟燭上去。」


    「不。」雲初微安靜地道:「我突然很想知道如果這支蠟燭燃到天亮,到底會發生什麽事。」


    梅子驚恐地道,「姑娘萬萬不能以身犯險。」


    三姑娘心思歹毒,誰知道究竟還有什麽後招等著,萬一出了什麽事,她們如何跟姑爺交代?


    雲初微垂眼看過來,「梅子,憑你的功夫,如果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這個燈籠換到雲靜姝的房門外,會否有難度?」


    梅子道,「如果三姑娘門外沒有人守著,那就沒問題。」


    怎麽可能沒有人守著?


    雲初微抿唇,雲靜姝既然費盡心思布下這個殺局,防備心必然重,再加上她得留人盯梢,所以雲靜姝的房門外一定有人,若是不出所料,沈桃和秀菊兩個都會守在外頭望風。


    雲初微皺皺眉,「得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既不驚動雲靜姝那頭的人,又能神不知鬼不覺把曇花和蠟燭都換到她那邊。」


    「九夫人為何不讓屬下去?」


    後窗突然傳來聲音。


    緊跟著,一條矯健的黑影鑽了進來。


    雲初微迴頭一看,是蕭忌。


    「你怎麽來了?」


    她記得臨行之前讓他別跟著了的。


    「九夫人是九爺的命,屬下萬萬不敢有半分懈怠,否則九夫人要出了什麽事,九爺一定會剝了屬下的皮。」


    原本凝重的氣氛被蕭忌這麽一說,頓時活絡起來,梅子和白檀兩個掩著唇輕笑。


    雲初微有些惱,瞪他一眼。


    蕭忌道:「剛才屬下特地去蘇五少的院子看了一眼,發現雲大公子和他兩人正在喝酒。」


    「喝酒?」雲初微詫異,龍泉寺裏哪來的酒?


    「這件事想來並不簡單。」蕭忌從雲初微手裏拿過已經重新放置好蠟燭的燈籠,「不過夫人請放心,屬下一定辦妥。」


    雲初微怕他一個人應付不過來,索性叫上梅子和白檀,「你們三個分工配合,梅子負責聲東擊西引開雲靜姝房門外的人,白檀抱著那盆曇花,蕭忌負責更換廊簷下的燈籠,速度要快,不能被人發現了。」


    三人鄭重點頭。


    雲初微想到雲安曜和蘇璃正在西院喝酒,終究不放心,又吩咐,「雲靜姝那邊完事兒之後,梅子和白檀速速迴來,蕭忌你去幫我盯著西院那頭,我倒要看看,雲安曜到底想幹什麽!」


    蘇璃這段時日心灰意冷,根本不可能帶著酒來寺廟,唯一的可能,這酒是雲安曜或者雲靜姝帶來的,而且是特地給蘇璃備下的。


    這對兄妹,大概想利用蘇璃做什麽事了。


    三人得了令,馬上就悄悄推門出去行動了。


    雲初微焦灼地在房裏等著,手裏的經書也看不下去了。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梅子和白檀輕手輕腳地趕了過來。


    雲初微忙放下書,問:「怎麽樣了?」


    梅子撫著胸脯喘氣,「都辦妥了。」


    「沒被人發覺吧?」


    梅子恨恨道:「沈桃那個小賤蹄子,竟然敢幫著三姑娘來害姑娘你,奴婢小小的懲罰了她一下,讓她狠狠摔了一跤,雖然不解氣,但奴婢也曉得現在不是動手殺她的時機,至於秀菊,奴婢從她嘴裏逼問出三姑娘今天晚上會把蘇五少引到姑娘房間來讓姑娘……失貞。」


    果然不出所料!


    雲初微臉一冷,又問:「蕭忌呢?」


    「去西院了。」梅子麵色忽然凝重起來,「姑娘,咱們接下來該怎麽做?」


    從前在東陽侯府的時候竟然沒發覺雲靜姝有這麽歹毒的心思,今天倒讓梅子大開眼界了。


    雲初微陰惻惻地冷笑一聲,「不管她設了什麽局,咱們的目的就是要把這把火引到她身上去,讓她試試自己被自己算計的滋味——梅子,你去滅燈。」


    梅子馬上拿起鑷子一一把燭台裏的燈火都滅了。


    房間頓時陷入一片黑暗,遠遠觀之,便好似房裏的人已經歇下。


    ——


    同一時刻,雲靜姝的房間。


    坐在內室,望著麵前的丫鬟秀菊和沈桃。


    「事情都辦妥了嗎?」


    「都妥了。」沈桃殷勤地道:「青鸞夫人那邊的燈籠已經掛上,如今便隻等著亥時一到,好事將成。」


    雲靜姝陰冷地勾起唇角,「做得好,如果這件事成了,我就升你做一等大丫鬟。」


    沈桃欣喜若狂,「多謝三姑娘。」


    雲靜姝半躺在床榻上,眼底的狠絕顯露無疑。


    她特地把蘇璃請到龍泉寺,自然不是讓他白來的。


    那兩壇酒,一壇是桂花釀,一壇是梨花雪。


    兩壇酒裏麵都下了藥。


    桂花釀下的是催情引,梨花雪下的是蒙汗藥。


    這藥和送去給雲初微那盞燈籠裏麵的蠟燭都是白天讓沈桃下山去弄來的。


    雲安曜對桂花過敏,一定不會碰桂花釀,那麽到了最後,蘇璃會中催情引,雲安曜會被蒙汗藥迷暈。


    雲靜姝的目的,就是要借著雲安曜的手把下了催情引的桂花釀送到蘇璃手裏並讓蘇璃喝下。


    但她不想讓雲安曜發現自己之後的計劃,所以在梨花雪裏麵下了蒙汗藥讓雲安曜昏迷,這樣的話,就算明天他醒來,她也能解釋是他喝醉了,所以才會一覺沉睡過去。


    至於催情引?


    這東西隻是個母體,在沒遇到引子之前,永遠都不可能發作。


    她把所有時間都掐準了,雲安曜會在亥時將到的時候昏睡過去,到那個時候,隻要雲初微房門前的曇花一開,香味混合著廊簷下燈籠裏蠟燭燃燒出來的氣味透過窗縫進入房間,裏麵的人就能全部昏迷過去。


    這時,她再遣人去西院請蘇璃,就說雲初微有事找他。


    蘇璃身上的催情引一遇到曇花香,藥效馬上就會發作。


    接下來發生的,就是她想要的最終結果。


    嬸侄兩個不顧倫理綱常在香火旺盛的龍泉寺被人發現通姦,這種事一旦傳出去,雲初微和蘇璃這輩子都別想再抬起頭來做人。


    更何況,她料準蘇璃這段時日心力交瘁,整個人虛得厲害,所以下的是猛藥,明天一早他還能不能有命活著,那就得看造化了。


    若是他就此死在他九嬸娘的肚皮上,那麽這齣戲可就更有意思了。


    而她雲靜姝,便可以光明正大地退掉這場聖旨賜婚,之後想嫁給誰,全憑她自願。


    ——


    為了防止被人發現,蕭忌這一次也是從後窗進的,房間裏雖然黑,但他還是能準確辨別雲初微的所在位置。


    她依舊坐在桌前。


    「如何了?」


    「迴夫人,蘇五少和雲大公子還在喝酒。」


    「沒有異常嗎?」雲初微問。


    「蘇五少倒還好,雲大公子看著不勝酒力,數次想倒下去。」


    「好,我知道了。」雲初微轉而看向一旁的梅子,吩咐,「這一次,你跟著蕭忌出去,蕭忌盯著雲靜姝那頭的動靜,一旦曇花開,裏麵的人被藥倒,你就去西院請蘇璃,就說我有事找他,然後把人帶去雲靜姝的房間。」


    雲靜姝想毀她清白?那她就提前讓這對未婚夫妻圓了房!


    梅子一聽就明白了,雙眼錚亮,「姑娘放心,奴婢保證完成任務。」


    蕭忌帶著梅子輕手輕腳去了雲靜姝房屋的拐角處,恰恰見到曇花開,不過短短幾個瞬息的時間,守在外麵的沈桃和秀菊就暈倒在地上。


    蕭忌對著梅子點點頭。


    梅子馬上去了西院,雲安曜已經被蒙汗藥迷昏過去,蘇璃隻當他是喝醉了,並未多疑,依舊一個人喝著悶酒,醉意朦朧,想起白日裏的那一幕,心口疼得厲害。


    梅子前來敲門,「五少爺。」


    蘇璃神智猛地清醒了些,「誰?」


    這聲音聽來熟悉,像是雲初微身邊的丫鬟,但他喝了不少酒,擔心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梅子推開門,麵色恭敬地道:「五少爺,我家姑娘有請。」


    蘇璃一臉震驚,「她,她要見我?」


    「是。」


    蘇璃迅速站起身,跟著梅子往東院走去。


    昏倒在地上的沈桃和秀菊已經被蕭忌拖走了。


    梅子按照雲初微的吩咐,把蘇璃帶到了雲靜姝的房門外。


    曇花開得正好,香味清幽,蘇璃隻嗅了片刻,就覺得渾身一陣難耐的燥熱。


    藥效開始發作了。


    「五少爺,我家姑娘在裏麵等你。」


    梅子見他站著不動,輕聲提醒。


    ------題外話------


    嗯,從明天開始,雲靜姝的命運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也是她這一生的轉折點^_^有木有小可愛能猜出下一章的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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