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閑愁人靜處,疏星淡月三更。天涯泊客問餘生。杯中長醉日,夢裏識分明。


    吟卷修心今又是,那年慣看功名。世間莫道有誰贏。古來人薄義,妖也亦多情。


    ——後言:古來人妖莫分,義薄人是妖,妖也亦多情,修心問道唯自知。


    ☆調寄☆端午《臨江仙?心經天涯》


    浪奔,浪流!


    滔滔錢塘江水,百轉千迴、跌宕起伏,奔流入海。


    碧草如茵,遠山含黛,燕子啾啾,繞樹低飛,正是江南曉春三月。


    紹興府投醪河畔,一排數十棵柳樹嬌翠欲滴,一少年書生倚在河畔小石橋頭的欄杆上,望著橋下潺潺的水流,怔怔出神。


    少年約莫十七丶八歲,著方巾襴衫,乃是一位秀才相公。身形如弱柳,鼻子直且高挺,方口薄唇,若墨畫的劍眉有著飛揚的神采,隻是此刻眼神迷茫。


    李天涯望著河麵上自己的倒影,終於再次確定了一件事,自己真的穿越到了大明朝。


    他是來自二十世紀的一個靈魂,原名何楚,原是暨南大學一名哲學係大學生。在畢業典禮那天喝了個大醉,一覺醒來,就成了現在這副身體的主人。


    這個身體主人名字叫李天涯,表字子楚,今年剛滿十八歲,去年五月底剛考上生員,成了一介秀才。


    由於長年苦讀營養不良,讀書又太用功,在放榜當天,得知考中紹興府道試第一名,興奮過度。當晚又被一眾同窗拉去慶祝,免不得多喝了幾杯,於是樂極生悲,竟致一醉不醒。


    結果當晚兩個靈魂融合,就變成了現在的他。當然,後世的靈魂是主宰。


    考上秀才以後,因李天涯學業出眾,深受座師賞識,又知道他家境貧寒,就舉薦他到府學宮社學當蒙師。


    明朝社學都是官辦,四書五經之類的書籍免費,社學蒙師由當地縣令聘請,俸錢也由縣署支付,學生除第一次拜師需要贄禮之外,一般也不再交費。紹興府是文風鼎盛之地,社學辦得較好,僅山陰一縣就有社學近兩百所,府學宮後的這一處社學近年因為有良師指教,儒童中考取童生、補生員的比其他社學多,所以來此求學的儒童竟有近四十人,而一般社學不過一、二十人左右。李天涯一邊當蒙師,一邊準備明年的鄉試。


    一覺醒來迴到了四百多年前,誰能淡定呢?


    近一年過去,在這段時間李天涯想了很多,從心亂若狂、懷疑驚慌到繁囂落定,慢慢也接受了這個事實。迴首前塵無可奈何,既然莫名其妙的到了這裏,那就好好活著吧!


    不是有句話說,生活就像強奸,如果無法反抗,那就享受吧!


    李天涯現在的情況正是如此。


    社學儒童小的不過七八歲,大部分十三四歲,剛進學的課程是《三字經》,再學《百家姓》,然後是《千字文》《論語》等。


    現在這個時辰正是下午社學放學時間,李天涯歎了口氣,準備迴家,這身體主人父母雙亡,家裏還有一位小妹叫李小嬋,兩兄妹相依為命。


    多想無用,既來之則安之,既然沒辦法改變,就在這個世界活個精彩吧!李天涯摸了摸胸口的一枚銀戒指,這枚銀戒指是從穿越帶過來唯一的物品,戒指有兩層,外麵一層可以轉動,鏤刻有六個黝黑的梵文,用一黑繩子掛脖子上。


    這枚戒指是當年暑假期間,李天涯去xz旅遊,臨走時想搞個當地的物品作記念,但是囊中羞澀,用兩百塊從一個藏民手中死皮賴臉弄到的。


    既然這個物品是陪伴我一起過來的,那就好好珍藏,作為我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念想吧。


    李天涯前世性格豁達樂觀,很能隨遇而安。


    心事一去,李天涯整個人感覺輕鬆了,投醪河兩岸已是春花姹紫嫣紅,芳草新綠如茵,踏在光潔的青石板上,入目都是生機勃勃的綠色,周圍人來人往,活脫脫一幅動態的清明上河圖,江南的春天真是誘人啊,李天涯邊走邊欣賞起周圍的景物。


    快到家時,想起最近一段時間由於精神恍惚,令小妹日日擔憂,於是準備去集市買一些好吃的,晚上慰勞慰勞小妹。


    下午的集市上喧鬧的很,各種叫賣聲不絕於耳,夾著高一聲低一聲唱歌似的賣小吃的吆喝,和著軲轆聲,家禽牲畜聲,構成一曲俗世的喧囂。


    橋北有個廟,叫“福德土地廟”,每年正月祀神廟會。逢到會期,早早的就有各處商家趕來,錯三落五搭起席棚,圍著這座土神祠連綿起市,幾裏地間耍百戲打莽式的、測字打卦的、鑼鼓、小曲、灘簧、道情、評話、打十番鼓的……喧囂連天,今天雖不是廟會期,倒也熱鬧異常。


    作為前世見慣大都市摩天大樓、汽車馬路的穿越者,李天涯饒有趣味地欣賞這古代充滿古典韻味的繁華場景。


    “賣梨,賣梨,又脆又甜的大鴨梨呀,一文錢一大個呀!”


    一聲接一聲的吆喝聲傳入李天涯耳中,這粗獷的叫賣聲顯得異常的惹人注意。


    李天涯探頭望去,路邊一個粗壯的鄉下人,身邊停著一輛大車,車上堆放滿了黃澄澄的大梨子,煞是饞人。


    李天涯想起小妹喜歡吃梨,於是也擠了過去,正想開口買幾個。


    這時身邊又擠過來一人,李天涯定眼一看,原來是一個中年道士,身上的道袍破損,三縷長須,臉容清臒。


    李天涯讓了讓,道士從李天涯身邊擠進去對鄉人說:“大兄弟,請行行好,能否賞我一個梨吃,貧道已趕了好幾天的路了。”


    鄉下人不肯:“哪裏來的道士,快走開!俺哪有梨送你吃,你還是去其他地方逛吧,別阻我賣梨。”


    一邊說一邊揮著胳膊,意思讓道士走開。道士退了一步,繼續乞求:“大兄弟,別這樣小家子氣,你這麽多梨子,就舍給貧道一個吧,好心有好報的。”但鄉下人沉著臉隻是不肯。


    道士又喋喋不休道:“貧道隻吃一個,對你也沒什麽大損害,好嗎?無量壽佛......”說著,就伸手去摸梨子,他的手掌黑乎乎的。李天涯暗暗好笑,這個牛鼻子道士倒是臉皮厚啊,不但繞舌,還死纏爛打的。


    鄉下人大怒,擔心道士摸髒了梨子,一個大踏步衝過去,猛力去推道士,道士輕輕一抬步避過,嬉皮笑臉道:“哎呀,別動粗,別動粗。”還順手抹了一顆梨子,隻見那個梨子已經留了一道黑印子。


    鄉下人更氣憤了,口裏罵聲不絕,追著道士不放,無奈道士腳步輕靈,身手敏捷,隻是圍繞車子轉,始終追不上。


    李天涯見他們鬧得不可開交,覺得那道士神清氣爽,言辭饒有深意,應該非等閑之輩,貌似是在故意戲弄鄉人,就不知鄉下人哪裏得罪了他。


    這時圍觀的人也不耐煩了,紛紛勸鄉下人說:“你就給他一顆不好的梨子吧,別弄的沒完沒了,我們還等著買梨呢。”那鄉人也死心眼,漲紅著臉,執意不肯。不一會,這周圍聚了一大圈人群,紛紛攘攘爭執起來。


    李天涯等得不耐煩,擔心家裏小妹久等,就出聲道:“你們別鬧了,不如這樣吧,我來買,給這位道長一顆吧。”說著,從衣袋摸出兩個銅板,“來,我要兩顆梨子!”


    眾人一看,原是一位秀才相公,都停了下來。


    道士打量了李天涯一眼,這一眼精光逼人,打揖道:“這位公子好,貧道有禮了。”


    李天涯見他變得彬彬有禮,也不敢怠慢,迴禮道:“道長好。”一邊從鄉人手裏接過兩顆梨子,遞給了道士一顆,“道長,請慢用。”


    道士接過梨子,也不擦一擦,直接就塞口裏,咬了一口,說道:“多謝這位公子,且別忙走,一會貧道送你梨子吃,加倍奉送。”


    旁邊圍觀的人笑道:“這道士,說什麽混帳話,你剛才都向這位相公討梨子,轉眼就說送人家梨子......”


    “是啊,這臭道士,真能胡吹大氣!”……


    李天涯也笑問:“道長既然有梨,怎麽還跟他人討梨吃呢?”


    道士神秘一笑道:“剛才貧道是需小相公的梨核做種,人能發善心,種下善的種子,自然功德無量。想吃果子還必要有因,有舍有得,有因有果,因果因果,似簡實深,似深實簡,深深淺淺,可惜世人都不識啊,哎......”他像繞口令一般說著,一邊歎氣一邊搖頭,又意味深長地看了李天涯一眼。


    道士說完就大吃大嚼起梨子來,黃橙橙的梨子,脆而多汁,李天涯看的眼饞,禁不住吞了吞口水,自從穿越過來,家境拮據,這樣的好梨子他也是好久沒吃過了。


    道士旁若無人的把梨吃完,將梨核拿在手裏,隨意走了幾步,就當街在空曠的地方掘了一個坑,將梨核放進去,把土埋好。


    “哪位街坊好心?給老道端一碗水來?”


    道士奇怪的行為,惹得他身邊早就圍了一大圈看熱鬧的人,早有好事者,立刻從旁邊的食肆店裏借了一大桶水提給道士,道士伸手接過,傾倒下去。


    就在眾目睽睽之下,隻見那埋梨核的地方鑽出青嫩嫩的細芽來,慢慢抽芽長大,不多時就長成一顆梨樹,最後居然開花結果,結了滿樹黃澄澄的梨子。前後不到半個時辰,整個過程如變把戲一樣。


    道士嘻嘻笑著說“好!好!我有梨吃啦。”他先摘下兩顆最大的梨子,遞給了李天涯道:“這倆顆就還給小相公了,以報公子剛才贈梨之德……”然後又對圍觀的眾人說:“剩下的梨子……諸位可以自己取梨吃。”


    眾人又驚又喜,一哄而上,而後在眾人的哄搶中,這滿樹的梨子轉眼間已被摘下來散發幹淨。


    道士見狀哈哈大笑道:“好!好!梨子盡了,果還了,梨樹幹就留給貧道吧。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說話功夫,又叮叮當當將梨樹幹伐了,輕輕鬆鬆地扛在肩頭,口裏還哼著歌,大步飄飄然而去。這一套動作如行雲流水,瀟灑飄逸之極。


    李天涯看得目瞪口呆,難以置信,太神奇了!親眼見到這種如同魔術的表演,令他大為震撼,他宛如做夢,禁不住揉了揉眼睛,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法術嗎?


    突然心裏一跳,這個情景似曾相識啊,對了,這豈不是《聊齋誌異》裏的故事?難道我進入了蒲鬆齡的聊齋世界裏?


    一下子,李天涯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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