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小鄭莊。


    此前柳七與修少陽交手之地。


    當日柳七刀氣所及之地,至今仍是寸草不生,裸露出灰褐色的地麵。


    一道金光包裹的身影佇立於空地當中。


    馮群微微抬首,視線牢牢鎖定著半空中纖弱的倩影,已被金光渲染的雙眸不斷閃爍著,透露出了其內心的不安。


    柳七懸於半空之中,雙手負於身後,腳下如履平地,一副雲淡風輕的姿態。


    直至金光之中已然看不清馮群的麵容,柳七平靜似水的雙眸方才有了些許的異動。


    “看來這就是馮群的極致了。”


    柳七仍舊是耐心地等了片刻,發現馮群周身氣勢再無明顯的增長之後,眸光微垂的同時,負於身後的右臂緩緩垂至了身側。


    嗖!


    悅耳的破空聲中,柳七閃身而至,速度快到馮群的雙眼都瞪圓到了極致,卻隻能隱隱約約看到空中浮現的殘影,以及驟然出現在身前的柳七!


    嗡!


    白皙纖細的五指以一種極為輕柔的姿態緩緩印在了金光凝聚的光罩之上。


    置身於光罩之中的馮群隻覺得體內氣血一陣翻騰,隨後便看見凝實的身前金光凝聚的罡氣出現了雪花似的裂紋,他耳邊仿佛聽到了脆裂的聲響!


    馮群當即心下一沉,強忍住體內氣血翻騰帶來的不適,繼而瘋狂地催動著真氣。


    “嗬!”


    隨著馮群一聲爆喝,原本凝聚於身前的金光頃刻間便斂於體內。


    當——


    柳七探出的右手便順勢印在了其胸膛之上,但卻傳出了金屬錚鳴的聲響,與此同時洶湧的氣浪自二人為中心蕩漾而出,將地麵上的塵埃席卷一空!


    唿——


    勁風過後,天地重歸寂靜。


    渾身仿佛刷了一層金漆的馮群默然垂眸看向了柳七印在自己胸口處的這一掌,片刻之後他緩緩抬首,望著柳七沉聲道:“柳姑娘神功蓋世,馮某自愧不如!”


    話音剛落,柳七陡然撤掌,馮群身形微微一顫,竟是朝後踉蹌了兩步方才穩住了身形。


    柳七整理了一下剛剛被勁風吹亂的裙擺,隨後又將右臂重新背在了伸手,負手而立抬眸看著站定的馮群,平聲靜氣地說道:


    “也難怪少林寺會對這門神功念念不忘。”


    第一次與馮群交手時,對方還未練成金剛不壞神功,放在頂尖高手之中也隻能算是中等偏上。


    第二次與馮群交手,他已通過陀葉法王練成了金剛不壞神功,雖最後還是被柳七一刀擊敗,但修為已可以排進頂尖前列。


    今日與馮群再度交手,柳七發現其修為又有漲進,金身較之上次更為凝練,柳七雖然沒有出刀,但卻在掌力之中動用了殺意,方才破去了對方的金身護體。


    現在的馮群已經有資格去爭一爭頂尖第一的寶座了!


    至於絕頂之境,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馮群此時已經平複了體內翻騰的氣息,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後,笑著迴應道:“其實在少林中,比金剛不壞神功的武功還有那麽幾門,隻是金剛不壞神功另有奇效,故而一直被視作佛門第一奇功罷了。”


    馮群口中所謂的奇效,自然是指修習者通過醍醐灌頂凝練金身之時,同時還可以提升被灌頂者的修為。


    最關鍵的是,被灌頂的那一方,要求並不算高,隻需將少林羅漢堂入門心法練成之後,便可以承受住一次灌頂,直接一步登天踏入頂尖之列。


    想要練成完美的金剛不壞身,必須以灌頂之法凝練金身十八次,也就是說一個修煉金剛不壞神功的高僧,可以生生造出十八個頂尖高手。


    雖然這十八人隻是初入頂尖的水準,但那可是頂尖啊!


    對了,過去這十八人在少林寺內部被稱之為十八銅人!


    馮群此前通過陀葉凝練了金身,但卻不知他離完美的金剛不壞身還差多少次凝練。


    柳七凝視著馮群的麵龐,輕聲問道:“聽說最近你與一個頭戴氈帽的陌生人私底下見過數麵,對方應該是少林的人吧?”


    馮群聞聲臉上笑容瞬間一斂,旋即點了點頭:“沒錯,此人正是少林菩提院的首座淨賢。”


    “真不想迴少林了?”柳七問道。


    馮群沉默良久之後緩緩點頭,隨後轉過身側對著柳七,微微昂首看向了天際,繼而歎道:“少林之中恐怕已無馮某立足之地。”


    馮群很清楚,他一旦迴到少林交出金剛不壞神功的凝練之法後,便會徹底失去名字,淪為千年古刹中一個不起眼的掃地僧,青燈相伴了此殘生。


    他年輕不懂為何藏經閣中那些武功厲害的老僧人卻甘於當一個藉藉無名的掃地僧。


    直到後來他才明白,這世上不是人人都有選擇的機會。


    柳七輕聲說道:“菩提院首座,武功如此稀鬆,看來少林是真的被大將軍打壓的厲害啊。”


    馮群心中一凜,扭頭問道:“姑娘已經見過淨賢了?”


    柳七搖搖頭應聲道:“沒見過,不過被我的人監視了這麽久還沒察覺,想來不但武功稀鬆,腦子多半也不怎麽靈光。”


    馮群聽到柳七對自己師弟的評價,不由得苦澀一笑:“淨賢他……專於庶務,其他方麵的天分確實平平。”


    專於庶務,也就是在少林寺主要負責後勤的。


    這麽一個人也能當上菩提院的首座,少林看來是真的沒人了!


    柳七凝眸看了馮群幾眼,隨後默默地挪開了視線。


    馮群對少林並非沒有感情,他之所以不願迴去,一來是因為主持之外被淨塵搶走,心中有些不忿。


    再則是因為擔心他在金剛門潛伏的這段經曆會成為少林眼中的黑點,從而迴到少林之後被軟禁起來。


    少林可不僅僅是一個佛門教派,它在江湖以及朝堂之上有著不可小覷的影響力,相應得其權勢也絕非其他江湖勢力可以比擬。


    周威揚當年之所以會強力打壓少林,並且不容商議地解散了武僧院,就是看到了少林對大齊方方麵麵的威脅。


    其他江湖勢力再怎麽強勢,也不過是在江湖上攪動風雲罷了,想要取代俗世的王朝,其自身的架構根本承受不了。


    但少林不同。


    倘若有一天少林實力蓋過了江湖以及朝堂,它是真的可以取而代之,將天下權柄收入手中,成立一個政教合一的地上佛國。


    ……


    柳七之所以找上馮群,是因為在清江府內除了一個身懷金剛不壞身的馮群之外,她根本找不到其他的練刀對象。


    陶之妍的師傅青竹客,也就是一流中上的水準,而且多半也和陶之妍有著一樣的毛病,和他們比試,柳七都怕他們突然靈光乍現一頭撞自己刀上嘎了。


    哎……


    柳七有些百無聊奈地摩挲著腰間的驚寂刀。


    無聊,想殺人。


    即便是馮群,也隻是暫時治了治柳七的手癢而已。


    看到柳七手在腰間刀鞘上輕輕摩挲著,馮群不禁心中一凜,隨後趕緊說道:“柳姑娘,那個唐門的人有下落了。”


    “哦?”


    終於來了件可以讓人興奮的事。


    馮群暗暗吐了一口氣,整理了一下思緒之後,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已經查清楚了,這個叫唐離本名吳離,是南疆吳氏部族大祭司吳龍之子。”


    “吳氏部族與蜀中唐門來往甚密,吳龍更是與唐門門主唐懷秋結為了異姓兄弟,唐懷秋年過四十無子,便收了吳離當義子。”


    “但就在不久前,魏家的大小姐魏清雅給唐懷秋生了一個兒子,據傳唐懷秋已經在唐門內部透露了口風,會在其子的滿月酒上將其正式立為唐門少門主,如此一來唐離的地位就變得尷尬了。”


    柳七聽完馮群所言,當即輕聲道:“這麽看來,唐離派人來徐府挑釁十有八九不是出於魏良的授意,反而極有可能是為了禍水東引,借我之手除去魏清雅以及她的兒子?”


    馮群點了點頭,隨後似是想到了什麽,目光無奈地望著柳七:“可魏良……已經死在了姑娘手裏。”


    柳七想也不想地迴道:“管他呢,反正就算沒有這樁子事,魏良之子魏鑫可是實實在在地死在我了手裏。”


    馮群嘴角微微扯動,隨後緊緊閉上了嘴。


    不得不說,眼前這位惹禍的能力,當真是一等一的。


    霸王之名果然不是平白來的。


    “他人呢?”柳七問道,“既然借了我這柄刀殺了人,那我也應當向他討一份報酬吧。”


    馮群立即迴道:“出事那晚他就離開了清江府,我手下的探子來報,他在君山湖的地界出現,貌似是準備去丐幫君山總舵。”


    “丐幫啊!”柳七嘴角微微勾起。


    ……


    八百裏君山湖一望無際,放眼望去碧綠的湖水與蔚藍的天空連成一線,當真是應了那句秋水共長天一色。


    一艘船在湖麵緩緩行駛著。


    黑袍裹身的男子站在甲板上,眺望著遠方越來越小的君山島,臉上蒙著一層陰霾。


    “離少主,莫要再生氣了,現如今君山島是江南俠客樓的修樓主當家做主,他不開口,丐幫的人是不會放你上島的。”


    一名身著藍衫儒衣的中年男人出現在了黑袍男子身側,隨後輕聲勸道。


    黑袍裹身的男子正是唐離,他在派人前往徐府挑釁之後便連夜離開了清江府,直奔丐幫總舵君山島而來,在他看來隻要進入了君山島,就算柳霸王知道了是他在背後搗鬼,也絕不敢找上門來。


    可是等他來到了君山島,卻連船都沒下,就被丐幫的人直接給拒之門外。


    唐離在南疆是大祭司之子,部族之中誰不是捧著哄著他,後來成為了唐懷秋的義子,也一直是被當做唐門少主培養的。


    他何時受過這樣的氣!


    好在是唐離還算有些腦子,沒有當場發難,最後老老實實地調轉船頭駛離了君山島。


    主要還是攔在渡口的那個姓蘇的丐幫長老,其身上的氣息太過於雄渾,唐離自知絕非敵手,故而也隻能先退為敬。


    哢嚓!


    他隱在黑袍之下的拳頭捏的哢哢作響,顯然心中怒氣未消。


    身旁一襲藍衫儒衣的中年男人聞聲餘光掃了唐離一眼,而後無聲地笑了笑,並未再說什麽。


    “看,那是什麽!”


    “好像是一艘小船。”


    “船上還有個人!”


    ……


    突然甲板上的船工們一窩蜂地擠到了船頭,對著遠處指指點點。


    唐離與藍衫中年男人見狀也是走上前去,隨後便看見遠處天水相接之處,一葉扁舟迎風而來,舟上赫然佇立著一道人影。


    唐離看著遠處那道刺眼的粉色身影,不由得眉頭一皺。


    “這風向……”


    身旁的藍衫中年男人一句低聲呢喃瞬間讓唐離心中一驚!


    是啊,這風向……明明對著那葉扁舟吹去的!


    但是對方迎風而行,速度卻是快的出奇,而船上那道粉色身影宛若雕塑一般紋絲不動。


    根本沒有人駕船!


    “來了,來了!”


    在船工興奮中帶著些許恐懼的歡唿聲中,那一葉扁舟終於靠近了大船百米的範圍。


    “嗖!”


    隨後眾人便看見孤舟上的人影忽然縱身而起。


    眾人紛紛昂首,目光追隨著那道身影直至半空,而後看著懸於半空之中身姿嫋嫋的粉衫女子,眾人不禁麵露駭然之色。


    柳七目光一掃,瞬間鎖定了百米之外船上那道黑色的身影,旋即負手駕風而去,轉瞬間便已來到了大船上空。


    黑袍男子似是看清了柳七的麵容,臉色忽而大變,隨即身上裹得嚴嚴實實的黑袍瞬間撐開,霎時間無數銀光傾瀉而出,直奔柳七而去!


    叮叮叮……


    柳七依舊負手而行,就在密密麻麻的銀光貼近身前之際,她背後忽然青光大作,霎時間刀吟風嘯迴蕩開來,無數刀氣在身前化作屏障將銀光盡皆擋住。


    在最後一絲銀光被刀氣吞噬之時,柳七已經來到了船頭,隻見其雙眸微動,身前刀氣瞬間凝聚化作一柄青色刀芒,猶如流光般穿向了那黑袍男子。


    嗤!


    黑袍男子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隻能眼看著青色刀芒穿體而過,他臉上神情瞬間凝固,繼而緩緩垂眸看向了身前,隻見衣裳完整並無一絲受傷的跡象,但唯獨他自己明白自己的生機正從心口處瘋狂地流失。


    “你……”唐離強撐著最後的力氣抬起頭來看向了已經在甲板上站定的柳七。


    “柳七。”柳七口中緩緩吐出了兩個字,隨後便將目光從黑袍男子身上挪走。


    砰!


    就在她目光挪走的瞬間,唐離仰麵倒下重重地砸在了木製的甲板之上。


    周圍的船工見狀不由得臉色大變,看向柳七的眼神寫滿了恐懼,紛紛朝後退去,生怕落得個與唐離一樣的下場。


    唯有藍衫中年男人自始至終站在原地,他目光一瞥地上已經死透了的唐離,隨即凝眸看向了柳七,眼底翻湧著看不到底的深邃。


    柳七則是眸光一轉,朝著藍衫男子看來:“你與他是一夥的?”


    “是。”藍衫中年男人言簡意賅。


    “那你也該死。”柳七淡淡說道。


    藍衫中年男人眼眸微動,隨後嘴邊似是露出了一抹笑意,繼而輕聲迴道:“好!”


    話音剛落,隻見藍衫中年男人忽然從懷中掏出一柄匕首,朝著自己心口狠狠刺去!


    眼看著刀口已經抵在了胸膛,但那女人卻沒有任何表示,藍衫中年男人心中莫名湧起了一陣慌亂,手中的勁道也悄然送去了。


    嗤!


    藍衫瞬間瞪大了雙眼,匕首並未如他所想一般停下來,反而是握著刀柄的手不知何為何突然不受控製,直接將刀插進了胸膛!


    “你……”中年男人愕然抬首,雙目圓瞪死死盯著柳七,似乎想說什麽,但卻發現柳七已然轉過身去,背對著自己。


    “不用謝我了。”柳七的聲音傳來,“看你似乎舍不得下手,所以就幫了你一把!”


    中年男人聞聲身軀猛地一顫!


    這種欲情故縱的把戲,明明屢試不爽的!


    難道她就不想知道究竟是誰在背後主導的這一切嗎?


    中年人霎時間有很多話想要說出來,但雙唇不斷張合,卻是一個字都沒能說出口,最後隻能瞪圓了雙眼,歪身倒在了甲板之上。


    柳七聽到身後傳來的響動,旋即上前兩步來到了船頭,縱身而起離開了大船。


    她是過來殺人的,不是來破案的。


    殺人,留名,就夠了。


    至於唐離背後是否真的有人,有本事他們就藏一輩子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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