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夏秋之交的雨綿綿不斷地下了四天。


    隨著雨後初晴,清江府又恢複了往日的熱鬧,與此同時西街徐府走失了十幾年的小姐被找迴來的消息也漸漸傳遍了整個府城,街頭巷尾不少百姓將之作為茶前飯後的談資,眾說紛紜。


    徐家放眼大齊或許不太起眼,但在清江府內絕對是一等一的存在。


    先且不說南府主家,以及和南府一江之隔的北府徐,就連最近正處風頭上的西街徐氏這一脈,也是平頭老百姓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徐老爺子若是看到子孫後代如此有出息,想必在九泉之下也會笑得合不攏嘴了。”


    “西街徐家老大現在可是六扇門的捕頭,聽說掛的還是刑部的正五品官銜,也就比咱們馮知府矮上一品!”


    “您還別說,馮大人這個四品知府還真不一定比徐大老爺精貴,要不然都說京官見麵高一級呢!”


    街角的茶攤上幾個閑來無事的常客正聊著呢,突然聽到身邊有人起身怒斥道:“一群無知小民,安敢在此妄議朝廷命官,就不怕掉腦袋嗎?”


    其中一人聞言眉頭一皺,循著聲迴頭看去,隻見一桌前,一滿麵怒容的男子正怒視著自己。


    “關你屁事……”這茶客確定了對方剛剛所言是衝著自己而來,遂橫眉冷眼懟了迴去,隻是話還未說完,便被身旁的同伴在桌下踢了踢他的腿。


    茶客滿麵疑惑地朝著同伴看去,卻見幾人皆是麵露土色,額頭似有汗漬溢出,同時還不斷地朝著自己使著眼色。


    什麽情況?


    茶客不知所雲,但還是順著幾人的視線再度迴頭看去,目光越過那站起的男子,看向了坐在桌上的客人。


    哐嗤!


    這一眼看去茶客卻是倏地挺身站起,坐下的板凳也被其雙腿撞進了桌底,與地麵摩擦時發出了刺耳的聲音。


    “馮安,坐下吧。”那端坐在桌前的客人似是被這刺耳的聲音吵到了,眉頭一皺便將手中瓷杯放在了桌上,隨後對著身旁站起的男子輕聲說道。


    “大人,他們……”


    馮群眸光微抬:“坐下!”


    “是!”被喚作馮安的男子無奈,隻能忿忿不平地瞪了茶客那桌人一眼,隨後迴身坐了下來。


    馮群目光似是有意朝著那桌茶客瞥了一眼,隨後收迴目光昂首衝著茶攤老板喊道:“結賬!”


    直至馮群帶著手下離開之後,呆若木雞的那桌茶客才不約而同地長舒了一口氣,隨後手顫顫巍巍地從袖中摸出一塊散碎銀子放在了桌上,然後落荒而逃!


    “這群刁民是越來越不將官府放在眼裏了!”走在大街上,馮安依舊覺得剛剛怒氣未消,於是便主動上前了兩步,湊到馮群身邊小聲道,“徐家不過是出一個六扇門的捕頭便猖狂成這樣,若是以後當上了六扇門總捕頭,徐家豈不是要翹到天上去!”


    馮群則是臉色平靜地迴道:“馮安,今時不同往日了,再說徐家可不止是一個徐永元。”


    馮安聞言眉頭微皺:“大人是說那位嫁給了安樂侯世子的徐家大小姐?”


    見馮群搖了搖頭輕歎不語,馮安眉頭更緊了幾分,隨後繼續說道:“難不成是那位剛剛辭了官的徐縣尉?”


    馮群聞言長歎一口氣:“跟在本府身邊這麽多年,你這眼力勁卻是一點都沒有長進!”


    “不過也全怪不得你,這些年在本府身邊被庶務纏身,想必你都快忘了自己曾經也是江湖中的一員。”


    馮安聽到此言身軀突然一顫,隨後眸光一陣閃爍,壓低聲音細聲問道:“師傅,您莫不是打算重建……金剛門?”


    這馮安便是當年馮群在金剛門時收下的弟子,他還俗之後,見馮安無父無母無處可去,便將其留在身邊當了個小廝,後來高中踏入仕途,馮安一直追隨他左右,為他處理些日常的庶務。


    比起那不成器的張鑫,馮安其實才是真正被馮群視若己出的那一個。


    也正因為如此,當馮安在茶攤上聽到有人議論馮群時,才會如此生氣。


    馮群問出這話,倒也不是無的放矢。


    隨著大將軍身死的消息傳遍武林,被壓製已久的諸多江湖勢力早已按捺不住,膽子大的已經搖旗呐喊昭告天下重迴武林了。


    單單是清江府,近些時日已經湧出了十幾個江湖勢力,且幾乎都是因為破武令而被迫解散的古早勢力。


    所以馮安覺得馮群生出重建金剛門的心思也不算意外。


    畢竟這官坐得是爽,但頭上一層一層可還堆著不少大佛呢,細想之下哪有金剛門的主持爽利,至少廟裏的大佛菩薩不會向你伸手要好處。


    馮群聽到弟子如此一問,不由得失聲啞笑了一下,隨後搖了搖頭閉口不再言語。


    正當馮群走到長街的中段,忽然看見前方迎麵走來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隨後腳下一停,雙目慢慢眯了起來。


    竟然是她!


    馮群所看見的不是別人,正是柳七!


    自與木石真人交手已經過去了數日,這幾日柳七一直在府中閉關磨煉刀法幾乎是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來到清江府接連幾番大戰,程瘋子,修少陽,馮群,木石真人……


    其中修為最低的程瘋子,在頂尖高手之中也絕對排得上前列。


    與這種級別的高手較量,柳七自然不可能一無所獲。


    再加上她已決定逐一挑戰天下絕頂,這些人的武功修為均已臻化境,對於自身武學的理解也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柳七當然不可能等閑視之。


    她必須將自身修為和刀法提升到相同的境界,才能保證這條異常艱難的登階之路可以走下去。


    現在擺在柳七麵前問題的是,對於其他人而言提升一點難如登天的修為,柳七完全可以依靠月牙的幫助來解決。


    但對於自身武學的領悟,就得全靠柳七自己了。


    上次與修少陽一戰,雖說最後被薑玄雲打斷並未真正分出勝負,但柳七卻也因此窺得了一絲絕頂之境的玄奧所在。


    其中的關鍵就在於修少陽用出的乾坤正氣印!


    雖然柳七最終還是強行破開了此印,但當時初被此印困住之時,柳七腦海中猶如走馬觀花一般瞬間閃爍出她這一生所經曆的人和事,尤其那些死於她刀下的麵孔,一一浮現在眼前。


    當時的柳七絲毫不以為意,直接以殺意驅使驚寂刀,斬碎了這些畫麵的同時,也破開了修少陽的乾坤正氣印。


    但如今仔細琢磨起來,這些畫麵是否就是修少陽的武道意誌的呈現,但凡當時自己在麵對那些死於自己之手的人時,有片刻的遲疑或是愧疚,結果會不會就不一樣了?


    義薄雲天,乾坤正氣印……


    還有……滄海橫流!


    聯想到修少陽的名號以及武功,以及當初與蕭奇峰在宮中初見時,自己瞬間被拉入滄海之中的景象,柳七便覺得自己的猜測可能對了。


    或許這就是周宓所說的,人成就了武功。


    將自己的武道意誌融入自身修為之中。


    精,氣,神合一。


    三花聚頂,武道終極!


    但柳七並未因為自己窺探到武道終極而感到欣喜,因為她終於明白了為何初入絕頂之時,她會引來天地異動。


    因為當時她還未煉製九轉清心丹,殺意被真氣包裹在內在周身不斷穿行,所以隻要動用真氣便會同時動用殺意。


    殺意所代表的是殺戮,毀滅和死亡。


    但乙木真氣恰恰相反,木為天地之靈,代表著生機,乙木逢春,天下長生!


    所以天地異動是乙木真氣不願承接自己武道時而產生的異相,是世間生靈之氣在反抗它們的天敵。


    不過想通這一點的柳七並未覺得自己的殺意和乙木神決有什麽不對,若僅僅是因為二者不兼容便對其進行否定,豈不是平白否定了自己的武道。


    柳七執拗的性格在這一刻得到了迴報,剝開一切迷惑自身的選擇,如果武道的終極就是將自身武道意誌融入修為之中,而絕頂的標誌又是自身真氣修為無限接近天地本源。


    那麽武道的終極是否就是以人的意誌來影響天道……


    若真是如柳七所料想,那麽這本就是一條逆天之路,又何必在乎生與死的對立,去遵循天地本來的意誌。


    雖然柳七覺得自己已然想通了其中訣竅,但對於如何將殺意與真氣相融,卻始終沒有一點頭緒,於是便幹脆放棄了閉關苦修走出了房門。


    正巧母親陶氏對柳七連續幾日幾夜閉門苦修心中擔心不已,如今見她破關而出,心中喜不自勝遂趕緊趁著雨過天晴,借著散心以及熟悉老家的理由拉著柳七出來走走。


    柳七也知自己修為到了今天這般境界不可能再一蹴而就,於是便欣然答應了下來,結果就在街上撞見了便衣出行的馮群。


    比起人群之中不怎麽起眼的馮群,柳七這邊可謂是萬眾焦點,在拒絕了以麵紗蒙麵後,柳七便這般素麵朝天地出現在了街頭,一路上當然是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


    再加上身邊同行的陶氏,徐芳菲兩個同樣顏色不俗的美婦,就更加讓人挪不開眼睛了。


    這萬眾矚目的感覺,令隨行的徐慶濤和徐慶淮兄弟倆壓力倍增。


    身懷武功的徐慶淮倒還好,一路上臉上都是帶著和煦的微笑,唯獨人群當中出現身懷武功的人時,他眼中才湧出幾分警惕之色。


    而徐慶濤卻總覺得周遭人的目光像是要吃人一般,而且大部分都落在了雲英未嫁的小妹身上,這令他心中無名火起,自打下了馬車之後便一直臉色沉沉。


    “三哥,無需太過緊張。”一旁的徐慶淮看出了自家三哥的擔憂,遂笑著寬慰道,“以小妹的武功,這世上敢覬覦她的登徒子隻怕……”


    話說一半,徐慶淮突然眉頭一皺,隻見一個步履闌珊滿麵通紅的錦衣男子從人群中躥了出來,直奔正在一處小商攤前駐足的柳七而去。


    徐慶淮雙目微凝,正欲出手時卻突然看見有人已經搶先一步。


    “砰!”


    柳七聽到身後有人重重砸在了地麵的聲音,其中還摻雜著一絲骨頭碎裂的脆響,但她卻是神情淡定地拿著一根做工粗糙的木簪,對著攤後的女子詢問道:“這枚簪子多少錢?”


    “十……十……文錢。”那販賣貨物的女子看起來年紀也不算大,此時麵對柳七的問價,臉色通紅地垂下首來,不敢多看柳七一眼,聲音細若蚊吟,結結巴巴地迴道。


    柳七眉梢輕挑,抬手從攤位上輕輕抹過,一塊指甲蓋大小的銀裸子瞬間出現在攤位上。


    柳七隨手將木簪插在了頭上,然後轉過身來,抬眼便看見了馮群。


    “馮大人!”在書院讀書的徐慶濤第一時間認出了馮群來,當即便拱手做揖行了一禮。


    “是知府大人!”周圍的人看見徐慶濤的舉動以及稱唿,也紛紛認出來了剛剛出手攔下那喝醉了酒的登徒子的,正是本府知府馮群!


    馮群目光一瞥柳七身邊的徐家人,一時之間不知道該稱唿眼前此女為徐姑娘還是柳姑娘為好,遂幹脆隱去了姓氏,直接以姑娘代稱:


    “原來是姑娘你啊。”


    口中問候的同時馮群嘴角噙著笑意微微頷首示意。微微一笑口中稱唿的同時還微微頷首示意。


    這一幕落在周圍的人眼裏不由得盡皆一愣,隨後目光紛紛看向了站在馮群身前的柳七。


    柳七臉色毫無波瀾,目光卻是落在了馮群頭頂的方帽上,凝視片刻之後方才淡淡地迴了一句:“馮大人。”


    這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無禮的舉動,令馮群身後的馮安頓時臉色一寒,隻是他還未來得及發作,緊接著便看見自家師傅兼主人的馮群非但沒有表現出介意,反而是極為和煦地笑著邀請到:


    “相逢不如偶遇,若是姑娘願意賞臉,不妨就由馮某做東,請徐家諸位去雲中閣一聚?”


    馮群話音剛落,分群之中便開始有人竊竊私語起來:“這女子究竟是誰,竟然能讓馮知府主動邀請。”


    “能被知府親自邀請去雲中閣的,身份定然不會簡單!”


    “莫不是徐家那位嫁入侯府的小姐?”


    ……


    就在周圍人小聲私語之時,陶氏和徐芳菲也已來到了柳七的身邊,目光疑惑且警惕地看向了馮群。


    徐慶濤趕緊上前在陶氏耳邊小聲說了句話,陶氏才臉色微變,繼而屈身行禮道:“見過馮大人。”


    而柳七低眸思忖片刻,隨後抬首瞥見不遠處的一間酒樓,繼而輕聲說道:“不如就那間悅來酒樓?”


    馮群眼眸微亮,隨即一口應下:“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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