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會客大堂。


    徐芳菲安慰著傷心抹淚的大伯母房氏,徐慶淮雙眉緊蹙,在靠近門口的地方來迴踱步,顯得極為不安。


    “芳芙從生下來就是我抱著,從那麽一點點好不容易養大,結果……”房氏的眼淚根本止不住,“都說她娘傷心欲絕,我這心裏還不是一樣!”


    徐芳菲聽著心裏也是一陣難受,隻能細聲寬慰著。


    她們這一房的女兒基本都是由大伯母撫養長大。


    徐芳菲自己的母親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官家小姐,每日在家中除了看看書種種花,其他的一概不理會。


    三嬸,也就是芳芙的母親,捕快世家出身,從小立誌要去六扇門當女捕快的人物!


    若非還有個琴棋書畫樣樣擅長的大伯母,她們這一房的女兒還不知道要長成什麽樣子。


    正當此時,探頭往外麵看了一會兒,眼見無人歸來的徐慶淮,不禁轉身望著徐芳菲說道:“大姐,你還是把京城的事好好講講,芳……柳姑娘怎麽又成了柳家的女兒?”


    在柳七離開之後,徐芳菲將她在京城見過柳七的事,告訴了大伯母和徐慶淮。


    柳七在離開大堂之前曾說過,她見過自己的親生父母,所以她並不是徐家要找的徐芳芙。


    徐慶淮和房氏都以為柳七口中所說的親生父母就是柳宗訓,故而也就漸漸熄了心思。


    但徐芳菲的一番話又重新讓他們燃起了希望。


    在見到柳七之後,徐芳菲也終於知道了近來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的霸王柳七,和柳府之中看起來有些柔弱不善言辭的柳七娘,就是同一個人!


    細想之下,徐芳菲很難不去懷疑,柳七的身世是否真如她所說,是柳宗訓和原配留下的女兒。


    迴想起每次在柳府見到柳七時,她身上那股明顯的疏離感。


    徐芳菲當時還以為,是因為柳七常年生活在老家,一時之間難以融入柳府的生活所導致的。


    現在卻有了新的想法。


    那就是柳七根本就不是柳宗訓的女兒,她隻是借助柳七娘的身份潛入京城而已。


    徐芳菲立刻就聯想到了京中的變故。


    京中生變的當晚,公爹就托人連夜將她和小姑子送出了京城,事後徐芳菲才知道京中竟然發生了這麽大的變故。


    隻可惜相公的來信中對京城的事三緘其口,徐芳菲也無從得知京城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倘若柳七真的就是小妹芳芙。


    那豈不是說……她也卷進了京中之事?


    徐芳菲心頭一跳,下意識地捂住了心口。


    看著徐芳菲的舉動,徐慶淮關切道:“大姐,怎麽了?”


    徐芳菲搖了搖頭:“沒什麽,關於柳七在京中的事,我知道的全都告訴你了。”


    “對了,還有一件事。”徐芳菲似是想到了什麽,接著道,“京中生變之前,侯府和柳家商談過婚事,侯爺打算讓維憲迎娶柳七。”


    雖然徐芳菲也懷疑過為何公爹和婆婆會為方維憲選擇這樣一門親事,但身為大嫂的她,當時其實並不反感這門婚事。


    柳七娘的身世雖說有些難以啟齒,但模樣卻是無可挑剔的,而且性格也看著柔弱溫吞的,入門之後妯娌間應該不難相處。


    隻是後來京中生變之後,這樁婚事就不了了之了。


    從徐芳菲描述的柳七在京中的相關經曆,徐慶淮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遂隻能滿目擔憂地看向大門的方向,口中喃喃道:“不知師傅那邊怎麽樣了?”


    正說著,木石真人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師傅!”


    “木石真人!”


    徐慶淮,徐芳菲還有擦幹了眼淚的房氏齊齊站起,眼巴巴地看向了剛剛踏入大堂的木石真人。


    搞得木石真人都愣了一下,隨後無奈地招了招手:“還是都先坐下吧。”


    房氏紅著眼眶問道:“木石真人,這柳姑娘究竟是不是……我那可憐的侄女兒!”


    木石真人微微歎了口氣。


    徐慶淮見狀,忙用眼神示意徐芳菲。


    徐芳菲瞬間領會,而後將略微有些激動的房氏攙扶著坐了下來。


    看著房氏和徐芳菲相繼落座且情緒稍稍穩定了之後,木石真人便擺了擺手,示意正在奉茶的徐慶淮先停下手裏的事。


    待徐慶淮也躬身站定之後,木石真人方才緩緩開口:“老道行走江湖幾十年,見過的人不計其數,別的暫且不說,這雙眼睛還算是看得清楚。”


    “徐夫人,柳姑娘應當就是令侄女!”


    房氏聞言雙目猛地瞪圓,雙唇微微顫抖:“這麽說,她……她……就是芳芙!”


    木石真人一臉鄭重地點了點頭。


    剛剛柳七最後欲言又止的表情已然出賣了一切,若她不是或是不知道自己就是徐家的女兒,隻怕當場就對自己冷言以對了,搞不好還會拔刀相向!


    照此來看,這位柳姑娘竟然知道她就是徐家的女兒,隻是不知出於何種原因不肯相認。


    木石真人不禁抬首看了一眼已經陷入沉思的弟子,隨後輕輕搖了搖頭。


    雖說慶淮是自己的弟子,但這畢竟是徐家的家事,自己總歸還是不好開口。


    ……


    而此時的柳七,已經乘著馬車離開了沈府。


    甚至作為沈家家主的沈從孝得到消息趕來之時,柳七一行早已離開了。


    負責喂馬的馬夫見家主麵色不虞,遂顫顫巍巍地說道:“家主,是柳小姐她不讓我告知您的。”


    那柳姑娘長得的確就像是畫上的仙女一樣,隻是兩隻眼睛就像是刀子,當她盯著自己的時候,馬夫除了點頭之外,根本不敢有其他的反應。


    沈從孝麵色沉沉地佇立原地良久,緩緩長舒了一口氣,而後讓手下人去通知木石真人那邊了。


    剛轉身準備離開時,沈從孝忽然想到了什麽,對著身邊一位奴仆問道:“盈兒現在在哪裏?”


    那奴仆連忙迴道:“盈兒小姐今天一早就去了丹房那邊,至今還沒有出來!”


    沈從孝眉心一皺,但也並未說什麽,帶著人離開了。


    ……


    一輛馬車咯吱咯吱地行駛在大街上。


    “車夫”滿麵寒霜,時不時用力一甩馬鞭,重重地打在了馬匹上,引得馬兒昂首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


    如此重複了三四次後,“車夫”身後的車門簾被人揭開,隨後裏麵傳來了冷冰冰地聲音:“柳十九,要是打壞了馬,你拉著我們去清江府!”


    聽到柳七冷冰冰的聲音,充當馬車夫的柳十九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憤憤地將手裏的馬鞭高高抬起……


    但過了片刻之後,柳十九默默地將手放了下來,一臉不甘願地扯了扯韁繩,驅趕著馬兒繼續往前走去。


    突然,柳十九感覺身後有人探出頭來。


    她剛一轉頭想要看清是誰,嘴裏卻被人塞入了一塊方方的軟軟的東西,霎時間滿口生香,柳十九忍不住伸出舌頭舔了舔,甜甜的味道瞬間湧上腦門!


    柳十九臉上的不滿肉眼可見的消散了一些。


    “這點心怎麽樣,掌櫃的可是拍著胸脯說他們家是永泉府最好的點心店!”


    周宓從車門探出半個身子,一隻手端著點心盒子,另一隻手的拇指和食指還殘留著粉白色的沫子。


    她看著柳十九眼底泛出的開心,不禁抿嘴一笑。


    “你柳七姐姐呀,說話就是這樣兇巴巴的,你別放在心上。”


    “來,這些點心還熱著呢,都給你了!”


    柳十九看著塞入懷裏的點心盒子,迴想著剛剛的甜膩,不禁覺得心裏暖暖的:“周姐姐你還是趕緊進去吧,外麵風大,而且那些人的眼神有些不懷好意!”


    “哼!”


    柳十九冷眼環顧著周遭朝著馬車看來的路人,鼻子輕輕一皺,發出了一聲冷哼。


    但在轉頭看向周宓時,臉上的冷色一斂而空,也學那剛剛賣點心的掌櫃一樣,拍拍胸膛自豪道:“有我在外麵,周姐姐你就放心休息吧!”


    “小十九就是可靠!”


    “那姐姐就先進去了,伱要是累了就叫一聲,周姐姐來幫你。”


    “不用了,不用了。”柳十九直接將周宓推進了車廂,隨後挺直了腰杆,頗為趾高氣昂地扯動著韁繩,心想著可得把馬車趕穩當一些,免得打擾了周姐姐休息。


    一迴到車廂之中,周宓便斜身靠在了軟墊之上,慵懶地伸了個懶腰!


    不經意側眸看見了柳七正冷冷地盯著她,周宓不禁會心一笑:“怎麽,看見姐姐我對小十九太好,心裏不開心?”


    你們兩個趕緊焊死!


    柳七一臉嫌棄地別過了頭,而後淡淡道:“所以當初你也是這樣對待大將軍的。”


    聽出了柳七言語之中潛藏的譏諷,周宓盈盈坐正,繼而輕聲笑道:“威揚和你們不一樣,他從別人身上繼承的東西太多,不需要別人鼓舞,自己就會全力以赴!”


    “小柳七,真的不打算認迴親人了?”周宓話鋒一轉。


    柳七沉默半響,隨後搖了搖頭:“沒這個必要。”


    不認,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徐家人,都是好事!


    見柳七態度堅決,周宓便沒有再說下去了。


    順利出城之後,馬車一路向西北方向駛去,臨近天黑的時候,終於抵達了清江府的地界。


    柳七與柳十九並肩而坐,她手裏拿著一份泛黃的地圖。


    “我們現在應該在清江府的岩城縣,順著這條官道再走十裏路,應該就可以看到渡口。”


    清江府被一條名為清江的江流劃分成兩部分,鐵磊留下的地圖中標記著陳王古墓就在清江北岸,靠近清江府城,一座名為牛角山的山底之下。


    牛角山因左右兩座並列的險峰,形似牛角故而被叫做牛角山。


    陳王古墓就在兩座牛角正中一處山坳中,據傳那裏數百年前曾發生了一場血戰,無數人葬身山穀,他們的陰魂在此無法安息時常出來興風作浪。


    當時的朝廷便將一位戰功赫赫的王爺埋於此地,以此鎮壓數以萬計的亡魂。


    這就是陳王古墓的由來。


    但根據鐵磊所言,這陳王是因為生前功高震主,死後為了不讓其安寧,故而將其葬在了這處絕地。


    所謂的什麽陰兵興風作浪,全都是人為捏造的。


    整個陳王古墓雖然建造的十分恢弘,但其中並無什麽值錢的陪葬品。


    用鐵磊的話來說,這古墓地宮就是地牢,當時建造古墓的人就是想讓這陳王死不超生,變成鬼也要被鎮在這座地宮之中。


    柳七對這種過去了幾百年的皇族紛爭不敢興趣。


    她唯一在意的就是放在古墓主墓室棺槨之中的玉菩提!


    未免夜長夢多,柳七決定連夜趕路,到達渡口之後再作休息,待到明日一早渡過清江沿著江岸一路向上,午時便可抵達牛角山!


    眼看著天都要黑了,柳十九雖有些不情願繼續趕路,但見柳七堅持,她也隻能扯動著韁繩繼續驅趕著馬兒趕路。


    很快夜幕降臨。


    柳七並未迴到車廂,而是繼續在外陪著柳十九。


    突然前方出現了密集的火光,柳七凝眸看去,發現正是渡口所在。


    此時官道之上隻剩下了她們這一輛馬車仍在前進。


    隨著馬車哐哧哐哧地靠近,柳七很快看清那些火光是人手裏拿著的火把。


    “站住!”


    隨著一聲厲喝,三個舉著火把的人靠了上來。


    其中一人攔在了馬車之前,另外兩人分別站在了馬車的兩側,手裏皆拿著明晃晃已經出鞘的長刀。


    柳七看見了三人身上都穿著黑色的捕快服。


    攔在馬車前的那名捕快將手裏的火把往前一遞,隨著火光將柳七臉上照亮,這人眼瞳頓時一縮,直接愣在了原地。


    咕咚!


    片刻之後他喉結滾動一下,似是咽了一大口口水,隨後兩眼冒光地一步步走上前來:“小娘子,這麽晚了還出來幹什麽啊……”


    聽著男人逐漸猥瑣的語氣,柳七悄然鬆開了按著柳十九的手。


    感覺手上一鬆的柳十九瞬間眼神一凝。


    蒼啷——當!


    火光似是閃爍了一下。


    柳十九將歸鞘的寒朔刀重新放在了原位,繼而輕輕一扯韁繩,馬車的兩個軲轆開始哐哧哐哧地轉動起來。


    兩側的捕快看著馬車突然動了起來,有些茫然地問了一聲:“頭兒,不查查車廂嗎?”


    沒有任何迴應。


    直至馬車駛遠之後,兩個滿臉疑惑的捕快在路上匯攏,齊齊看著駛遠的馬車,突然其中一人似是發現了什麽。


    他將手裏的火把微微朝下放了放。


    瞬間看見了地上靜靜躺著的一道身影。


    “不好,是頭兒!”


    嗤——


    兩人同時聽到了一聲細微的響動,隨後便感覺脖頸處一涼。


    他們捂著脖子強撐著最後一口氣朝前看去,卻隻見一道纖細的倩影正背對著他們,緩步朝著馬車而去。


    扯動著韁繩的柳七聽到了身旁的響動,隨後柳十九便坐了下來,“啪嗒”一聲,隨手將刀拍在了旁邊。


    “都解決了?”柳七淡淡地問道,隨後將韁繩扔給了柳十九。


    柳十九接過韁繩,冷峻的小臉顯得更加陰沉了,但還是點了點頭。


    柳七聞言緩緩抬眸看向了不遠處更加密集的火光,繼而輕聲說道:“但願他們不要自尋死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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