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一間普通的廂房,懷抱著刀的柳二和衣而睡。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戶灑落在他的臉上,柳二猛地睜開雙眼,騰地站起之後臉上倦意一掃而空,隨後眼神警惕地看向了房門的位置。


    噔噔噔……


    急促的腳步聲很快在門外響起。


    當腳步聲停下的那一刹那,柳二目光微凝,旋即輕聲說道:“進來吧。”


    在短暫的寂靜之後,房門“咯吱”一聲被打開,一名金馬商會的手下畢恭畢敬地走了進來。


    來人借著推門進來的空擋迅速抬頭掃了一眼站在窗邊的柳二,見其臉色深沉於是趕緊垂首稟告道:“啟稟會長,今日天一亮屬下便按照您的吩咐派人給樓上的貴客送去了早膳,但是送膳的發現那位姑娘的房間房門大開,裏麵空無一人……”


    “現在什麽時辰了。”柳二聞言隻是扭頭看向了窗外,迎著陽光的他不禁眯了眯眼睛,隨後語氣平靜地問道。


    被柳二出言打斷的手下先是愣了一下,隨後下意識地迴道:“已經過了辰時一刻了!”


    柳二沉吟片刻,隨即衝手下擺了擺手:“通知鎮子裏的人,準備啟程離開。”


    手下人應了一聲是,隨後猶豫了一會兒,鼓著勇氣抬首問道:“會長,咱們真的不用派人去追?”


    追?


    柳二冷著臉嗤笑了一聲:“好啊,那幹脆就由你帶人去追柳七。”


    手下人聞言隻覺得心中一凜,隨即垂著頭掙紮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屬下……不敢!”


    “知道不敢就好,也不想想自己脖子上有幾顆腦袋。”柳二不屑地說道。


    手下聽聞柳二所言,還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柳二見狀也懶得和手下這群蠢貨過多言語,便一臉不耐地衝其甩了甩手,示意其趕緊滾去辦事!


    到了辰時三刻,駐紮在餘家鎮的金馬商會的人開始緊鑼密鼓地準備動身離開時,在數十裏外的官道上,柳七正斜躺在路邊一塊光滑的大石頭上,愜意地翹著二郎腿,沐浴著秋末時節溫和的陽光。


    不一會兒,一個渾身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女人走到了石頭邊上。


    來人在石頭邊站定後,先是昂著頭看了一眼懸於半空的烈陽,大抵是覺得有些熱了,於是便掀下了笠帽,露出了一張黑巾蒙麵的臉來。


    躺在石頭上的柳七緩緩側過頭的同時,雙眼也睜開來,盯著來人的一雙似水明眸,輕聲問道:“怎麽就你一人?齊瀚文呢?”


    方青鸞搖了搖頭:“他不見了?”


    柳七聞言瞬間坐了起來,隨後端著下巴問道:“說清楚一點,是不見了,還是死了?”


    方青鸞聞言眼神頓時一沉,眸中慍色轉瞬即逝,繼而沉聲迴道:“廟裏沒有與人交手的痕跡,應該是他自己離開了。”


    “罷了!”柳七聞言幹脆站起身來縱身一躍,落在了方青鸞的身後,淡淡地說道,“我可沒心思陪你們玩什麽找人的遊戲。”


    柳七說罷也不待方青鸞作出反應,便徑直朝著官道走去。


    官道邊上,兩匹大馬正在悠閑地吃著草。


    柳七走至近前,解開了一匹馬的韁繩,剛剛翻身上馬準備離開之時,方青鸞也已來到了身邊。


    “你打算就這樣去四海山莊?”方青鸞語氣凝肅地問道,“就算祝為同真是尊上,可你沒有證據,難道還指望他會自己承認嗎?”


    柳七摸了摸馬脖子上的鬃毛,將逐漸躁動的馬兒安撫下來,垂著頭看都不看方青鸞一眼:“我要證據何用?”


    方青鸞似乎想到了什麽,眼神一凝:“你想直接殺了他?”


    柳七沒有說話。


    方青鸞見柳七默認了自己的猜測,眸光一陣閃爍之後,她動作利落地翻身上了另一匹馬,隨後駕著馬來到了柳七的身側。


    “我與你一起去!”


    柳七側眸望著眼神堅決的方青鸞,隨即開口說道:“四海山莊現在有三個絕頂在場,你之前也說了,保不齊他們三人都是一夥的,你這點武功修為,恐怕連四海山莊的大門也踏不進去。”


    方青鸞眼中不見絲毫退意,她目視前方冷冷說道:“找出攪動天下的幕後之人,是師傅未盡的心願,青鸞作為師傅的衣缽傳人,自當不惜一切替他了結此事!”


    “還有”方青鸞微微垂首,語氣也低沉了幾分,“大師兄和飛翎……絕不能就這麽算了!”


    柳七聞言雙目微眯,卻沒有說什麽。


    她柳七似乎才是方青鸞最大的仇人!


    林雁歸,江寄餘,都是直接死於她柳七之手。


    仇恨並不會消失,但是卻會轉移。


    不管是不是江寄餘給弟子們的遺言中有開解之言,亦或是方青鸞等人也意識到柳七已經強大到不可戰勝。


    總之,方青鸞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都已經放棄了對柳七複仇的打算。


    當然這不代表她的恨意就消失了。


    柳七看著渾身殺氣騰騰的方青鸞,心想著那位神秘的尊上估計也正巧是撞上了。


    不過這樣也好。


    現在方青鸞的滿腔怒意有了宣泄的地方,順帶著還能幫柳七找出躲藏在幕後的尊上,她何樂而不為呢!


    兩人沿著官道一路疾馳,在第三天的午時,抵達了四海書院所在的四海縣的地界。


    縣名四海源於此縣周邊的四麵湖泊,名滿天下的四海書院便建在“四海”之一的丹陽湖畔,而儒家在武林唯一的傳承,四海山莊便在與書院隔湖相望的丹陽山上。


    丹陽湖在四海縣的西側。


    柳七和方青鸞驅馬來到了縣城的東門外,準備隨著行人一道入城。


    柳七依舊是素麵朝天,這在人頭攢動的城門口,自然是吸引了無數的目光,好在是柳七也早已習慣了這種萬眾矚目的感覺,仿佛沒事人一般驅著馬兒緩步前行。


    而一旁的方青鸞就沒那麽自在了,雖然大部分的目光都匯聚在柳七身上,但還是有人注意到了一旁包裹地嚴嚴實實的方青鸞。


    若換作以前的方青鸞,身為四小飛鶴之一的她雖說不像柳七這般吸睛,但也不至於像現在一樣對他人的目光感覺到如芒在背。


    柳七察覺到了身旁方青鸞的唿吸有些紊亂,隨即側眸看去,隻見方青鸞正低垂著頭,一隻手正隔著厚厚的鬥篷輕輕撫摸著她自己的臉頰。


    看來臉上的傷疤對她的影響還是很大的。


    就在柳七分神之時,她們二人已經隨著入城的人潮進入了縣城。


    策馬踏上城中主街,柳七一抬頭映入眼簾的便是街道兩側鱗次櫛比的書店,以及滿大街儒衫方帽的年輕人。


    就在此時,突然一道身影閃動到柳七的馬前。


    柳七垂眸看去,隻見一身形瘦弱麵相精明的男人衝著自己拱手拘了一禮,隨後笑著問道:“不知二位姑娘是來此地尋人的,還是來求學的!”


    話音剛落,一旁又走出幾人,罵罵咧咧地將那麵相精明的漢子推攘開來。


    “姓章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這兩位姑娘貌若天仙,豈是你們第七學堂能夠攀上的?”


    “就是,整個四海縣誰不知你們第七學堂專出欺師滅祖的叛逆之輩,也就是祝山長心善,否則早就取締了你們第七學堂的資格!”


    “快滾,快滾,休叫我再見到你,否則……”


    其中一個身形壯碩說著竟是挽起了袖子,露出了肌肉虯結的胳膊,朝著那精明漢子耀武揚威地揮動了兩下。


    那長相精明的男子見眾人氣勢洶洶,也隻能一臉苦笑地退到了一旁,臨走時還不忘看了一眼柳七。


    而此時驅趕走精明漢子的眾人才紛紛轉過身來,對著馬背上的柳七拱手行禮。


    “不知二位姑娘是來此尋人還是求學的?”這些人臉上笑容和煦近人,口中所言倒是和那精明漢子並無二致。


    柳七扭頭和方青鸞對視了一眼,隨後方青鸞便啞著嗓子開口問道:“四海山莊何時開放?”


    聽到四海山莊四個字,眾人皆是臉色一變,其中那名體型壯碩的漢子皺眉思忖片刻,方才上前一步,凝聲問道:“看來你們既不是來求學的,也不是來尋人的!”


    話音剛落,柳七瞬間感覺到了周遭數股真氣流動的細微波動,她餘光環顧四周,已然鎖定了人群之中的幾道身影。


    “都退下!”突然遠遠傳來一道聲音。


    隨即攔在馬前的眾人循聲迴頭望去,隻見一白衣儒生正淩空而來,眨眼的功夫便已穩穩落地,在柳七和眾人之間站定。


    柳七眸光微垂打量著來人。


    隻見其劍眉星目,身形修長,一襲白衫風度翩翩,嘴角噙著溫和的笑意,也正用一雙明眸迴望著柳七。


    “學生李簡之見過柳七姑娘。”


    聽到對方自報家門,柳七臉上不見絲毫波瀾。


    而周遭的行人則是在聽到“李簡之”三個字紛紛目瞪口呆,臉上浮現出震驚之色。


    “李簡之,莫不是十年前以第一名拜入四海山莊的那個李簡之?”


    聽到周圍人提到了自己的過往,正垂著頭的李簡之嘴角笑意越發燦爛了幾分。


    而一旁的方青鸞似乎也想起了什麽,她開口對著行完禮正緩緩抬頭的李簡之說道:“我知道你。”


    李簡之聞言挪動目光至方青鸞的身上,隨後抿嘴一笑道:“能讓方女俠記住,簡之三生有幸矣!”


    方青鸞眼神微動,不再言語。


    她記得當年曾在師傅手中看到過此人的書帖。


    當時的江寄餘還親口稱讚此人筆觸老道,假以時日必將成為一代書法名家,並且還感歎祝為同眼光太高,連這等天才都不願收入門下!


    是的,直到現在,四海山莊莊主祝為同的門下,依然是空空如也!


    “祝為同叫你來的?”柳七終於開口問道。


    聽到柳七開口,李簡之瞬間斂去了臉上的笑容,迅速將目光挪迴至柳七身上的同時,點頭迴道:“山長得知柳姑娘大駕光臨,為免城中學子擾了柳姑娘的興致,特意讓學生在此迎接,柳姑娘若是有何需要,隻需言語一聲就是了。”


    “帶我去見祝為同。”柳七直言道。


    李簡之臉上卻是見了難:“這……”


    而此時周遭的人眼中的震驚之色不但沒有消失,反而更加濃烈了幾分,隻是對象已經從李簡之轉成了馬背之上的柳七。


    “此女竟然直唿山長大名,她究竟是什麽人!”


    “柳姓,柳姓……”在場的自然也有對江湖略知一二的人。


    “柳七!”終於有人想到了柳七的身份,忍不住驚唿出聲道,“覆天的首領,有著霸王之名的柳七,她殺了江寄餘之後便從江湖銷聲匿跡,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裏現身!”


    李簡之也聽到了周遭的議論,臉色頓時一沉,隨即對著柳七恭聲道:“柳姑娘,能否借一步說話。”


    就在街邊的一根柱子後,剛剛那名長相精明的漢子正抱著柱子,一雙眼睛緊緊盯著柳七離去的背影,同時口中呢喃道:“柳七,霸王柳七……”


    ……


    柳七隨李簡之來到了城中一間簡樸的酒樓,李簡之和掌櫃的打了聲招唿,便帶著柳七和方青鸞上了二樓的包廂。


    待到柳七和方青鸞進入房間後,李簡之在兩人身後默默地關上了門,隨後直言道:“柳姑娘有所不知,山長已經有半月沒有現身了!”


    “什麽!”方青鸞忍不住驚唿出聲。


    話音剛落她便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隨即收斂表情,沉聲道:“你剛剛不是說奉祝莊主之命特意在此迎接柳七嗎?”


    李簡之苦笑道:“若不打著山長的名號,我怕連一句話都說出來就被柳姑娘一刀……”


    “難不成在你眼中,我便是那般嗜殺之人?”柳七猛地轉身,繼而語氣淡淡地打斷了李簡之的話。


    李簡之臉上表情瞬間一僵,正當他不知所措之時,突然門外傳來了敲門聲,隨後緊跟著傳來了掌櫃的聲音:


    “李先生,給您的茶來了。”


    李簡之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隨後便笑著轉身打開了房門。


    咯吱……


    咻——


    李簡之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原本準備接過茶水的雙手也懸停在了半空,他雙瞳急速收縮,眼角餘光掃向了身側正緩緩落下的一縷青絲。


    哐啷。


    茶壺茶杯散落一地。


    噗通!


    門外之人突然跪倒在地,兩隻胳膊順勢從肩頭處齊齊斷開,隨即落在了地上。


    “柳七!”失去了雙臂的人猛地抬頭,猙獰的麵容死死盯著側對著房門盈盈而立的柳七。


    柳七隻是淡淡地迴道:“若你不願說些什麽,隻需點點頭便是,我保你人頭落地。”


    話音一出,滿麵猙獰的男人眼中閃過明顯的遲疑之色。


    而此時站在門內堵住了大半扇門的李簡之方才反應過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跪倒在門口的男人,隨即默默地讓到了一邊,站定之後餘光飛快地瞥了一眼柳七。


    李簡之垂眸低首,腦海中已經將從見到柳七第一麵到剛剛所發生的所有事都迴想了一遍,發現自己並無任何無禮之處後,方才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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