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最後的法師
在玫瑰伯爵領的北部。
有幾道身著皮甲的身影佝僂著在枯木中穿行，他們矯健地翻過崎嶇的山路，最終悄悄地來到了一座洞窟的前方。
“我們到了。”
這裏是鮮紅裂口——玫瑰伯爵領成立的原因。
也是無數蠢貨的墓地。
幾人都屏住了唿吸，身體僵硬地站在門口，眼神畏縮地望向洞窟，恐懼伴隨著黑暗鑽入了他們的眼眶，憑借著沉默不斷蔓延。
“他們都死在這裏了，我們憑什麽活著迴去。”
說話的是位手持輕弩的陰冷男子，語氣也冰冷得像是宣告他們幾人的判決。
傳說中這裏有著足以連貴族們都覬覦的寶物，無數的平民都曾因為沉重的賦稅鼓起勇氣闖入此地，但他們幾乎全都沒能離開這裏。
那幾位幸存者也沒法描繪他們在其中見到的光景。
但也真的有人帶出了寶物。
“當年玫瑰伯爵踏入這個洞窟的時候，也隻是位騎士隨從而已，如果他都能活著離開這裏，憑什麽我們不可以？”
打破低落氛圍是他們的首領——打扮的像是土匪的年輕女子。
她的手正穩穩地搭在腰間的長劍上，凝視著洞穴的雙目像是可以看穿攔在他們眼前的黑暗，似乎那些恐怖的傳說根本沒法動搖她的心智。
“而且……”女子神色滿是自信“……再說了，不是有我嗎。”
這句話像是有某種魔力，瞬間驅散了其他幾人心中的陰霾。
就好像如果有她在前麵帶路，就連傳聞中的惡鬼都沒那麽可怕了。
“如果……”陰冷男子試探性地問道，“我們遇到了站立的活物怎麽辦，這裏可是伯爵宣布的禁地，如果這裏有他的侍從的話……”
“殺。”女子堅定地朝著洞窟中抬起了腿……
皮靴穩穩地踏在了堅硬的岩石上。
啪。
清脆的腳步聲就像是落入湖麵的石子，瞬間沒入了山體內部，並且在幾人沒有辦法察覺到的黑暗地底中，掀起了陣陣的漣漪。
“檢測到入侵者，準備啟動安全協議……
“警告，7號協議已失效，19號協議已失效，24號協議已失效……
“已無運行中的安全協議，檢測係統啟動，第三詛咒含量未到標準值……
“警告，入侵者還在前進，第三詛咒含量低於致死值，開始強製喚醒。”
洞窟深處。
這裏的岩石牆麵已經上千年都沒動靜了，唯有時間留下了侵蝕的痕跡。
但就在此刻……
轟隆！
崩塌聲忽然響起，牆麵的岩石開始瘋狂地被某種力量剝落下來，就像是被脫掉的鱗片般散落滿地，漸漸露出了藏匿在背後的銀白色金屬牆壁。
滋滋滋……
在接觸空氣的瞬間，金屬牆麵也開始迅速地升華，化作的氣體宛如白色水霧般短短瞬間就淹沒了洞窟。並且迅速地消散不見。
而在白霧徹底散去的同時，一道身影也出現在了牆後。
那是位半躺坐在地麵的年輕男子，蒼白的麵孔暗示著長期的營養不良，那具纖細的身軀似乎也在說他已經很久沒有吃飽飯過了。
他睜開了雙眼，滿是茫然。
但卻沒有任何昏沉和慌亂的跡象，眼神就像是剛剛蘇醒的孩童般清澈，而他身上的肌肉也沒有任何畏縮的跡象，似乎他真的隻是打了個噸而已。
男子眨了眨眼，嚐試著努力思考。
沒有任何迴應。
他的腦袋就像是座嶄新的工廠，隻不過裏麵什麽機械都沒有。
但就在他男子停滯的時候，他內心深處忽然傳來某種莫名的悸動，在他自己意識到是怎麽迴事前，就已經不知不覺地轉動起了自己的脖頸和眼球。
他正在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
如同受驚的野獸。
接著，幾朵早已幹枯了的花朵撞入了他的眼中。
這些枯花有著早已腐爛潰敗，卻異乎尋常的粗壯，而頂端的花苞則看著就像是某種畸形的腫瘤，令他本能地升起了幾分厭惡。
但這些並非重點，真正的問題在於……
它們的根部全都連在自己的身上。
準確地說，這些花朵似乎都長在了他的肩膀處。
即使腦中什麽知識都沒有，可是刻在基因中的本能還是讓他感到了強烈的疑惑和不解，也督促著他繼續扭動自己的脖子尋找其他東西。
而當他扭動腦袋的時候，似乎也有什麽東西在跟著他轉動。
然後他就看到了……
一張已經枯槁死寂的人臉。
幹癟的皮膚直接勾勒出了顱骨的具體形狀，令人難以分清這到底是顆有血有肉的腦袋還是純粹的骷髏，而在他那空洞的眼窩中，還掛著兩顆隨時都有可能掉出來的發白眼球。
而令男人不寒而栗的是，這兩顆明顯已經瞎了的眼球正在盯著自己。
他努力地想要移開視線，但整個身體卻不合時宜地僵住了，似乎有著某種力量正在押著他的脖頸，逼迫著他和這對眼前對視著。
而越看，他就越覺得這對眼球像是兩麵鏡子。
鏡麵中慢慢開始搖曳起了火光。
衝天而起的烈焰瞬間湧入了他的雙目，朝著他的顱骨內部鑽入。
接著……
燃燒的街道，淒慘的尖叫，沉默的法師，可怕的皇帝，不斷的爭吵，墜落的流星，禁忌的第三咒語，支離破碎的偉大帝國。
無數散亂的記憶以影像化的形式灌入他的空蕩蕩的腦中，同時那顆幹枯的腦袋也開始迅速地萎縮，短短速秒就凋零成了拳頭大小的黑色“花苞”。
這時的男子才注意到，骷髏頭的脖頸……
也長在自己的肩上。
根本就沒有什麽枯萎的花朵，隻有早已凋謝的人類腦袋。
“咳咳。”男子抬起手，將身上腐爛掉了的八顆腦袋全都拽了下來。
他的名字叫做恩德。
雖然沒有完全取迴記憶，但他已經明白了現在的情況。
這些腦袋都是他用來保存記憶和知識的容器，它們儲存著自己的全部記憶，以及許多關於魔法和非魔法的知識，而且這些腦袋都采用了不同的保存措施。
按照計劃，他起碼會有兩到三顆腦袋能用。
情況比他預料得要嚴峻。
這顆腦袋裏隻有許多像是碎片般的記憶，雖然記憶的總量不低，但卻沒法形成特別清晰的前後順序。
好在這顆腦袋裏還有三個特別實用的法術。
而且這三個都是“無源法術”——即不需要任何法力和材料的法術。
雖然不像其他腦袋有強力的複雜法術，但是這三個無源法術十分全麵，也很適合現在他的情況——現在他的身體也沒有半點法力。
而恩德也已經完全搞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雖然他的記憶分散在了八個腦袋中，但所有腦袋都有對現狀的基本解釋。
這裏是他建立的避難所。
在恩德沉睡的不久前，帝國開啟了第七次內戰。
在這場戰爭中，皇帝斯溫爾創造了很可能是近千年來最可怕的咒語——可以迅速終結戰爭的第三詛咒。
這個咒語中潛藏這足以毀滅帝國的力量。
而在內戰剛開始的時候，恩德和其他的幾位法師就“預見”了這點。
這裏的預見並不是指洞察未來的判斷力，而是純粹的字麵意思。
有位預言者用法術看到了末日的到來。
因此恩德和幾位同僚秘密開始了避難所計劃，他們相互交換著資源和知識，用各自的手段鑄造抵抗末日的避難所，而他們的避難所都有十幾種獨特的準則。
比如說他的避難所就采取了禁法準則，他在建造避難所的過程中沒有動用任何的魔法力量，就連他的身軀都進行了完美脫法儀式。
這種避難所的差異化可以保證他們不會被一網打盡。
當然，這也體現了他們對自己判斷的信心——或者說傲慢。
畢竟俗話說得好，法師都是傲慢的混蛋。
而除了避難所的差異化外，他們這些建立避難所的法師們還簽訂了契約。
契約會保證如果有誰順利蘇醒了，必須喚醒並保護其他幸存的避難所成員。
但現在來看，他很可能是最先蘇醒的。
“稍微樂觀點，他們應該都已經死了。”一陣戲謔的聲音響起。
“誰？”恩德連忙觀察起了周圍。
“我是你。”它真的迴答了。
恩德驚訝地喊道：“什麽？”
它用極其傲慢的語氣說道：“我是你翻湧的思緒，顱骨中的迴響，這具貧瘠身軀裏僅存的法師意誌，自然和超自然的掌控者。”
恩德皺起了眉頭，仔細翻閱起剛剛得到的記憶。
以前的自己也沒有什麽精神問題啊。
法師意誌略帶諷刺地說道：
“你起碼冬眠了幾百年，記憶也沒能按計劃順利接收，你就慶幸自己隻是有點幻聽吧，再怎麽說你還活下來了，不像其他的避難所成員。”
恩德也漸漸地意識到了，這些幻聽就是他自己腦中的想法。
但為什麽它會存在？
“備用記憶沒有按計劃那樣完美融入你的腦袋，它們此時對你來說就像是需要伸手翻閱的書籍，這導致了你完全沒法適應法師的思考速度。”
‘法師的思考速度？’恩德疑惑道。
“是的，比如說你已經知道了其他避難所成員都死了的結論，但你卻沒有感受到思考過程的存在，這就使得你的腦袋出現了偏差。
“在你解決記憶問題前，你的想法都會像是這樣冒出來。”
聽到這些的恩德閉上眼睛凝神深思。
片刻以後，他就理解了法師意誌的意思。
是的，其他避難所成員都死了。
因為他已經想明白了自己能活下來的原因。
推導出這點的關鍵是最後幸存的腦袋，它隻保存了三個基本的無源法術，而其他的腦袋則保存著許多更強力的魔法和魔法知識。
許多有源魔法。
“沒錯，我們避難所計劃的第四準則——完全禁法，現在來看就連涉及到了法力的知識也沒法在末日中幸存，而同樣采用了完全禁法準則的成員隻有一位。
“但是……”
恩德順著他自己的想法說下去：
“……但是他的避難所計劃運作期限隻有六百年，而我的有九百年，並且這個避難所已經開始老化了，而他並沒能來此喚醒我，也就說明……”
法師意誌興致盎然地宣布道：
“好消息，我們就是最後的法師，更好的消息……
“我們將統治這個世界。”
第2章黃金三角
法師意誌的口氣極度的狂妄。
但聽著法師意誌如此傲慢的話語，他的心中也莫名地沒什麽抵觸。
畢竟法師意誌本就是他腦海中翻湧的想法——他自己的念頭。
但自己為什麽會這麽想？
“因為帝國已經毀滅了，我這麽推測不隻是因為我們親眼看到過末日，我還能保證現在沒有任何類似帝國的勢力存在，否則……”
法師意誌說到這，恩德就想明白了這點：
“我們早就被找到了。”
法師意誌用誇獎小孩般的語氣說道：
“很好，你的反應速度有進步。”
這句誇獎讓恩德感覺稍微有點荒誕。
這是他自己在誇自己嗎？
誇完自己以後，法師意誌立刻接著說道：
“現在仔細迴憶下，你能想起我們有很多應急的方案，比如說現在你隻要對著地麵做出正確的手勢，就能取得我們的備用物資。”
聽到他的話，恩德也漸漸地感覺到了身體的記憶。
法師意誌還在嘰嘰喳喳：
“雖然因為有源法術知識會引來詛咒的原因，我們準備的十幾個備用腦應該隻剩下兩個能用，但重要的是裏麵的知識，還有幾個無源魔法道具……”
在它喋喋不休的時候，恩德已經比完了手勢。
地麵開始翻湧，宛如被分開的河流般朝著兩側拱起，露出了藏在其下的銀白色金屬“河床”，而隨著幾道清脆的聲音，機械門也慢慢打開。
恩德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裏麵空空如也。
法師意誌有些惡狠狠地說道：
“看來我們被賊光顧了，嗬，他們最好祈禱不會被帝國的法術弄死。”
也許是因為法師意誌已經替他生過氣了，恩德隻是覺得有點可惜：
“那接下來我們要怎麽做？”
恩這麽說其實是有個特殊的目的——那就是試探法師意誌的能力。
恩德很好奇自己這個叫做法師意誌的精神問題到底有多麽智能，是否可以真的替自己尋找決策方案，因此特地拋出了個自己還沒有思考的問題。
“很聰明的做法。”法師意誌依然自傲地說道，“你的推測沒錯，我就像某種存在你腦中的超級智能，不過我能想到你早晚也能想到。”
法師意誌立刻指出了前進的方向：
“首先我們得離開這裏。”
恩德故意質問道：
“你的意思是我們要在沒有防護的情況下離開這？祈禱著末日後的世界不會立刻殺死我這個脆弱的法師，接著再翻山越嶺去尋找其他的備用資源？”
法師意誌冷哼道：
“你的判斷沒錯，這的確是個很危險很糟糕的主意，但你應該意識到這也是擺我們麵前最好的決定，糟糕的決定和最好決定並不衝突。
“這時候的恐懼和退縮是沒有意義的，做出你能做出的最好判斷，並超越自己的恐懼和遲疑去執行它，這是身為法師的基本素養。”
這番話說服了恩德。
他的確很可能在踏出洞窟瞬間立刻死去，但前進依然是他最好的選擇。
法師意誌接著說道：
“別擔心，既然有賊來過，就說明這裏還有智慧生物，而且我們僅存的三個無源法術都相當的巧妙，隻要我們能接觸到小型群落，就能迅速變強。”
這點倒是沒錯，這三個法術有很強的實用性。
第一個法術是飛彈術。
曾經的帝國皇帝“元素之主”跟風元素們簽訂過永恆契約，使得它們必須無償迴應任何做出了正確手勢，或念對了複雜咒語的法師們。
隻要施法過程正確，元素妖精們就會製造給可以掀開顱骨的空氣彈。
正是如此，這個法術不需要消耗法力。
而且基礎的飛彈術雖然傷害有限，但它卻有著兩種提升方法。
首先，任何的法師都能不斷通過儀式提高飛彈術的速度和威力，這種提升正常來說能維持七百年左右的時間——因此有人也猜測這是風妖精的壽命。
最頂級的純粹飛彈術就能移平山川。
其次，法師可以製作專門的子彈，元素妖精也很願意幫法師將其丟出去。
這對它們來說可能還比較簡單。
帝國的曆史上就有過飛彈術大師，用了一顆專門鑄造的屠龍子彈，在短短幾分鍾內殺死了當十幾條成年巨龍的戰鬥記錄。
理論上這個法術隻要使用的好，幾乎沒有殺不死的生物。
接著就是防護咒。
這是專門用來防護類似飛彈這種製動法術的反製法術，它的法術原理也是通過跟風妖精的契約，驅使它們製造氣體防禦層來保護使用者。
甚至帝國還有過這樣的傳聞，如果有法師用飛彈術和防護咒決鬥的話，調皮的風妖精不會真的製造防護層，而是在判斷雙方的水平和法術時機以後，再決定丟出飛彈的力道，使得最後的結果和該有的結果相似。
不過這種現象隻在帝國官方認證“飛彈與防護決鬥”中被觀察到過，就好像這是風妖精們在表達對人類用自己進行愚蠢決鬥的不滿。
正常情況下，風妖精都會正常運轉防護咒。
同理，這種法術也可以通過儀式來提升。
最後的是治愈咒。
如同咒語的名字，它能治愈幾乎所有的傷勢，隻是在沒有任何資源的情況下它的強度有限，隻能治愈普通的傷勢，而且還會消耗使用者的壽命。
但如果配合上了合適的魔法或非魔法材料，它能實現許多複合效果。
有了這三個法術，他就能做到破壞防護，以及自愈。
近乎完美的三角形。
法師意誌同意道：
“沒錯，這三個法術很好用，不過真正可怕的還是我們腦中的知識。”
恩德也想起了帝國的法師們特別喜歡說的那句話：
“知識就是力量。”
法師意誌接著說道：
“作為法師的個體我們擁有的邏輯體係雖然很精妙，但真正給予我們智慧的是帝國學者研究出來的知識，比如說他們很清楚人類的許多本性。”
聽到這話的恩德也有些好奇，“自己的想法”到底能提出怎麽樣的方案。
感覺他的疑惑，法師意誌也開始自信滿滿地長篇大論：
“首先，任何保存有源法術的知識媒介可能都會引來第三詛咒。
“也就是說很多保存知識的書籍或裝置都會已經被第三詛咒毀滅了，因此很多在帝國時期我們沒法沒用的手段都將被解放。
“我們將擁有近似來自‘未來’的可怕知識。
“而根據帝國學者研究，人類有個很糟糕的弱點——他們極其容易進入被稱作‘崇拜’的非理性狀態，在這種狀態下他們很容易被操控。
“所有，我們可以先觀察外界的社會形態，並且針對社會普遍存在的弱點，創建個具有針對性的宗教體係，把你塑造成聖人或領袖。
“當然，我們要要給信徒提供足夠的利益，在心靈和物質上誘惑他們。
“比如我們可以正當化奴隸製，讓所有信徒有權利奴役其他人類。
“而隻要有了利益鏈和崇拜體係，他們就會自然而然地圍著你運轉起來。
“這僅僅是個例子，但足以說明帝國的知識多麽有用。”
恩德也意識到了這個計劃似乎真的很有可行性。
尤其是在這種剛剛經曆過末日，並且很可能缺乏基礎教育的社會中。
而且如果他真的成功了，那麽他將擁有幾乎不可能被推翻和質疑的權力，甚至可以驅使追隨者犯下最可怕的罪行。
這股力量可比魔法厲害多了。
不過此刻的他也有些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件事情……
“這麽做不道德。”這是道溫文爾雅的陌生男性聲音。
這位不速之客並沒有像是法師意誌那樣等待恩德提問。
他簡單清了清嗓子，然後就很禮貌地自我介紹了起來：
“你想的沒錯，我也是你腦中的想法，我是帝國的口舌，真理的化身，也是你身體中多數‘程序性記憶’的代理人。
“簡而言之，我代表了你對真理的看法，叫我帝國真理就行了。”
但沒等恩德迴答些什麽，“思考速度”很快的法師意誌就略帶諷刺地說道：
“你代表的是我們腦中的真理？你代表的不過是帝國的主流觀念而已，而據我所知，多數帝國人都是沒有主見的蠢貨，多數人說什麽就信什麽。”
帝國真理聲音很溫和地對恩德說道：
“很抱歉，因為我掌握的知識比較多，所以蘇醒的比較慢，讓你獨自忍受了這家夥好幾分鍾，不用理他，我們繼續聊，我可以幫你迅速找到真理……”
法師意誌捏著嗓子冷嘲熱諷道：
“聽聽他在說什麽，真理？什麽傲慢的家夥會將這兩個字掛在嘴邊，還你掌握的知識比較多？你醒的晚單純就是遲鈍而已。”
帝國真理語氣微微冷了下來：
“別跟我說話，缺乏道德觀的懦夫，你教他用奴隸製就算了，竟然還敢提議用宗教崇拜控製他人，帝國用了多少年才擺脫崇拜的枷鎖？
“奴隸製起碼推翻起來還算簡單，但崇拜如果深入人心，那就算我們到時候真的後悔了，也沒什麽機會將這顆毒瘤剔除掉了。”
法師意誌譏諷道：
“隻有蠢貨才在這種情況下思考道德，現在活下去才是重點。”
帝國真理冷冷道：
“隻有懦夫才會為了生存拋棄道德和真理，也是，做正確的事情多難啊，而拋棄底線後，即使是內心最肮髒的弱者也能輕易地活著，倒也挺適合你的。”
法師意誌咬牙切齒地說道：
“弱者？我能活著，你會死去，隻有勝利的才是強者，也隻有蠢貨會給自己加上各種道德的限製。”
帝國真理也諷刺道：
“活著？你的確能活著，像是蛆蟲般苟活，而我能有尊嚴地活著，我能幸福快樂地活很長時間，而在我死去的時候，我不會後悔我這輩子的所有決定。
“你最好的情況是能像野獸般活著，而我最差的情況才是作為人死去。”
聽著自己想法的爭吵，恩德也有些哭笑不得。
看來他還是不能完全依賴自己的想法們。
雖然他們思考速度很快，但有件很基礎的事情他們卻沒有注意到。
“各位。”他小心翼翼地對自己想法說道，“在看到外麵的世界前，任何討論沒任何意義，所有解決方案都不能脫離實際情況去空想。
“而且我們還有問題沒解決呢……
“我會醒來，就說明有人闖入了避難所。”
第3章鏡像
披著長袍的乳白色骸骨姿勢痛苦地躺倒在地上，僵硬的右臂還保持著掙紮著舉起的姿勢，似乎想要抵擋什麽可怕的東西。
恩德蹲了下去，伸手扯下了近乎完好的袍子。
男人動作隨意地披了上去：
“又是一具類人骸骨。”
這條路上屍骸遍地。
法師意誌接話道：
“現在我可以確定了，的確有某種類似骸骨的生物存在，而且並不是我們熟知的巫妖法師，否則他們也不會死在我們的防禦機製下了。”
帝國真理接腔道：
“可能是某個法師的實驗品逃了出來。”
將身上的袍子稍微拉緊了點，恩德抬起頭跨過最後的完整屍骸，邁著穩健堅定的步伐，聚精會神地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挑戰。
喚醒他的不速之客們。
幾朵淡藍色的搖曳火花在黑暗中慢慢浮現。
“別緊張，你可不是初出茅廬的法師學徒。”法師意誌安慰道。
隨著淡藍色火光的逼進，對方似乎也察覺到了恩德的存在，開始漸漸放緩了他們的腳步，走路的姿勢也變得小心翼翼了起來。
“誰。”清澈的女聲劃破了黑暗。
恩德微微眯起了眼睛。
正常來說，凡人沒法在這個距離看清對方的模樣。
但他是法師。
恩德的雙眼此刻已經像是被墨水暈染般變得完全漆黑，以極高的效率捕捉著閃爍的微弱光芒。
烏黑的洞窟在他眼中此刻如正午般明亮。
這七位闖入者都披著飽經風霜的皮衣，散落在中間的四位壯漢腰間都提著有些簡陋的純木質長矛，殿後的兩人則舉著精巧的弓弩。
為首的是個身材矯健的女人。
除了左手的木矛外，她還在腰間掛了把長劍。
“有點怪，他們搭在弩上的箭矢並沒有箭頭。”法師意誌也靠著恩德的超強視力注意到了異常的地方，“但看那個女人的長劍……”
帝國意誌補充道：“他們已經能冶煉金屬了才對。”
在恩德觀察對方的同時，對方也在極其謹慎地靠近著。
而待到可以看清恩德的距離，這幾些闖入者的臉色幾乎都瞬間變得煞白，因為他們借著閃爍的藍色光芒，他們注意到了很重要的一點。
這位忽然出現在他們前進道路的詭異男子，有著白皙到病態的膚色。
也就是說……
他要麽是位貴族，要麽是位騎士。
而在薔薇伯爵領，擅闖禁地意味著死刑。
舉著弩箭的梅爾手指微微顫抖，幾乎已經要扣下扳機了。
羅娜將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用沉默示意他冷靜。
隨著她的動作，其他幾位闖入者臉上的恐懼也稍微消散了些許，也迴想起了他們早就做好了遇到騎士的準備了。
梅爾重重地吐了口氣，重新振作了精神。
他壓低了聲音說道：
“現在就是動手的最好機會，不能再給他時間反應了。”
羅娜用同樣低的聲音說道：
“不，我覺得有些不對，據說遙遠的北方有人膚色也白得可怕。”
她總感覺恩德的身上散發著某種極其陌生的味道。
梅爾神色陰沉地說道：
“我們冒不起這個險。”
羅娜隻是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接著對恩德喊道：
“您好？”
兩人並不清楚，他們剛剛的低語被恩德聽的一清二楚。
他有法師的耳朵。
“如果想要殺死他們，這個距離是最好的時機。”法師意誌提醒道。
聽到這話，恩德也不自覺地開始觀測起了戰局。
他們間約莫有著五十米的距離，也就是說那幾把長矛需要數秒以上的時間才能來到他的身前，隻有那兩把弩箭是威脅。
那就結束了。
他可以雙手同時釋放防禦咒，然後他再用嘴巴使用飛彈術，隻需要五秒左右的時間就能幹掉所有近戰敵人，接著再幹掉遠程敵人就簡單了。
三重施法，簡短念咒，都不是簡單的技巧。
但他是個不錯的法師。
如果現在偷襲，自己幾乎有九成就九的把握取勝，這還沒有考慮到對方很可能會因為恐懼開始逃跑，很好，那麽……
等等！
恩德忽然反應過來，他似乎已經做好了殺死所有闖入者的打算。
可就幾分鍾前，他還不是這麽想的。
“因為恐懼而率先殺戮是不道德的。”帝國真理聲音地宣判道，“如果你真的打算這麽做，起碼你要知道這是錯的。”
“等下。”法師意誌忽然轉變了態度，“注意他們的眼神。”
除去為首的女戰士外，其他幾位人的神色都高度緊張，似乎他們也極其畏懼忽然出現的恩德，而他們緊繃的神經也意味著隨時都可能動手。
法師意誌解釋道：
“沒錯，這才是你在這種洞窟遇到陌生人的正常反應，但你注意那位應該是首領的女性，她的手已經搭在了劍柄上，臉上卻沒有任何的緊張。”
恩德迴答道：
‘她的鎮定代表著某種自信，也意味著對我們來說的危險。’
法師意誌同意道：
“沒錯，先交涉，迫不得已再下殺手。”
跟帝國真理不同，它沒有道德底線。
而這點似乎和恩德自己的本能反應相似，仔細想想，這位殘酷的法師意誌和滿口道德對錯的帝國真理都是他自己的思緒。
這似乎也在揭露著自己是什麽樣的人。
“你們好。”恩德迴應了對方。
雖然剛剛思考了很多，但實際上距離羅娜開口隻過了兩秒。
法師的思考速度遠超凡人。
在恩德張嘴的瞬間，梅爾瞬間鬆了口氣。
果然，羅娜是對的，她總是對的，站在他們對麵的不是貴族或騎士。
因為他的嘴裏沒有尖牙。
雖然梅爾已經放鬆了下來，但他舉著弩箭的手臂並沒有垂下，其他幾位同伴也同樣緊緊握著武器，因為此刻他們都意識到了個很重要的事情。
如果他們不殺死對方，那他們闖入禁地的消息就有可能流傳出去。
到時候他們也得死。
梅爾陰森森地說道：
“老大，如果想要殺死他，這個距離是最好的時機，既然他不是騎士……”
羅娜斬釘截鐵地打斷道：
“不。”
梅爾詫異地看向羅娜：
“這件事關係著我們所有人的死活。”
羅娜鎮定地說道：
“相信我的判斷，我會解決這個問題的。”
聽到這話的梅爾也微微低下了腦袋。
羅娜對著恩德繼續喊道：
“我是來自薔薇領的羅娜，我們沒有惡意。”
她當然也擔心他們的行蹤暴露，但她更擔心其他東西。
從始至終，她都看得很清楚。
對麵這個男人從未流露出任何恐懼的神色。
在玫瑰伯爵領的北部。
有幾道身著皮甲的身影佝僂著在枯木中穿行，他們矯健地翻過崎嶇的山路，最終悄悄地來到了一座洞窟的前方。
“我們到了。”
這裏是鮮紅裂口——玫瑰伯爵領成立的原因。
也是無數蠢貨的墓地。
幾人都屏住了唿吸，身體僵硬地站在門口，眼神畏縮地望向洞窟，恐懼伴隨著黑暗鑽入了他們的眼眶，憑借著沉默不斷蔓延。
“他們都死在這裏了，我們憑什麽活著迴去。”
說話的是位手持輕弩的陰冷男子，語氣也冰冷得像是宣告他們幾人的判決。
傳說中這裏有著足以連貴族們都覬覦的寶物，無數的平民都曾因為沉重的賦稅鼓起勇氣闖入此地，但他們幾乎全都沒能離開這裏。
那幾位幸存者也沒法描繪他們在其中見到的光景。
但也真的有人帶出了寶物。
“當年玫瑰伯爵踏入這個洞窟的時候，也隻是位騎士隨從而已，如果他都能活著離開這裏，憑什麽我們不可以？”
打破低落氛圍是他們的首領——打扮的像是土匪的年輕女子。
她的手正穩穩地搭在腰間的長劍上，凝視著洞穴的雙目像是可以看穿攔在他們眼前的黑暗，似乎那些恐怖的傳說根本沒法動搖她的心智。
“而且……”女子神色滿是自信“……再說了，不是有我嗎。”
這句話像是有某種魔力，瞬間驅散了其他幾人心中的陰霾。
就好像如果有她在前麵帶路，就連傳聞中的惡鬼都沒那麽可怕了。
“如果……”陰冷男子試探性地問道，“我們遇到了站立的活物怎麽辦，這裏可是伯爵宣布的禁地，如果這裏有他的侍從的話……”
“殺。”女子堅定地朝著洞窟中抬起了腿……
皮靴穩穩地踏在了堅硬的岩石上。
啪。
清脆的腳步聲就像是落入湖麵的石子，瞬間沒入了山體內部，並且在幾人沒有辦法察覺到的黑暗地底中，掀起了陣陣的漣漪。
“檢測到入侵者，準備啟動安全協議……
“警告，7號協議已失效，19號協議已失效，24號協議已失效……
“已無運行中的安全協議，檢測係統啟動，第三詛咒含量未到標準值……
“警告，入侵者還在前進，第三詛咒含量低於致死值，開始強製喚醒。”
洞窟深處。
這裏的岩石牆麵已經上千年都沒動靜了，唯有時間留下了侵蝕的痕跡。
但就在此刻……
轟隆！
崩塌聲忽然響起，牆麵的岩石開始瘋狂地被某種力量剝落下來，就像是被脫掉的鱗片般散落滿地，漸漸露出了藏匿在背後的銀白色金屬牆壁。
滋滋滋……
在接觸空氣的瞬間，金屬牆麵也開始迅速地升華，化作的氣體宛如白色水霧般短短瞬間就淹沒了洞窟。並且迅速地消散不見。
而在白霧徹底散去的同時，一道身影也出現在了牆後。
那是位半躺坐在地麵的年輕男子，蒼白的麵孔暗示著長期的營養不良，那具纖細的身軀似乎也在說他已經很久沒有吃飽飯過了。
他睜開了雙眼，滿是茫然。
但卻沒有任何昏沉和慌亂的跡象，眼神就像是剛剛蘇醒的孩童般清澈，而他身上的肌肉也沒有任何畏縮的跡象，似乎他真的隻是打了個噸而已。
男子眨了眨眼，嚐試著努力思考。
沒有任何迴應。
他的腦袋就像是座嶄新的工廠，隻不過裏麵什麽機械都沒有。
但就在他男子停滯的時候，他內心深處忽然傳來某種莫名的悸動，在他自己意識到是怎麽迴事前，就已經不知不覺地轉動起了自己的脖頸和眼球。
他正在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
如同受驚的野獸。
接著，幾朵早已幹枯了的花朵撞入了他的眼中。
這些枯花有著早已腐爛潰敗，卻異乎尋常的粗壯，而頂端的花苞則看著就像是某種畸形的腫瘤，令他本能地升起了幾分厭惡。
但這些並非重點，真正的問題在於……
它們的根部全都連在自己的身上。
準確地說，這些花朵似乎都長在了他的肩膀處。
即使腦中什麽知識都沒有，可是刻在基因中的本能還是讓他感到了強烈的疑惑和不解，也督促著他繼續扭動自己的脖子尋找其他東西。
而當他扭動腦袋的時候，似乎也有什麽東西在跟著他轉動。
然後他就看到了……
一張已經枯槁死寂的人臉。
幹癟的皮膚直接勾勒出了顱骨的具體形狀，令人難以分清這到底是顆有血有肉的腦袋還是純粹的骷髏，而在他那空洞的眼窩中，還掛著兩顆隨時都有可能掉出來的發白眼球。
而令男人不寒而栗的是，這兩顆明顯已經瞎了的眼球正在盯著自己。
他努力地想要移開視線，但整個身體卻不合時宜地僵住了，似乎有著某種力量正在押著他的脖頸，逼迫著他和這對眼前對視著。
而越看，他就越覺得這對眼球像是兩麵鏡子。
鏡麵中慢慢開始搖曳起了火光。
衝天而起的烈焰瞬間湧入了他的雙目，朝著他的顱骨內部鑽入。
接著……
燃燒的街道，淒慘的尖叫，沉默的法師，可怕的皇帝，不斷的爭吵，墜落的流星，禁忌的第三咒語，支離破碎的偉大帝國。
無數散亂的記憶以影像化的形式灌入他的空蕩蕩的腦中，同時那顆幹枯的腦袋也開始迅速地萎縮，短短速秒就凋零成了拳頭大小的黑色“花苞”。
這時的男子才注意到，骷髏頭的脖頸……
也長在自己的肩上。
根本就沒有什麽枯萎的花朵，隻有早已凋謝的人類腦袋。
“咳咳。”男子抬起手，將身上腐爛掉了的八顆腦袋全都拽了下來。
他的名字叫做恩德。
雖然沒有完全取迴記憶，但他已經明白了現在的情況。
這些腦袋都是他用來保存記憶和知識的容器，它們儲存著自己的全部記憶，以及許多關於魔法和非魔法的知識，而且這些腦袋都采用了不同的保存措施。
按照計劃，他起碼會有兩到三顆腦袋能用。
情況比他預料得要嚴峻。
這顆腦袋裏隻有許多像是碎片般的記憶，雖然記憶的總量不低，但卻沒法形成特別清晰的前後順序。
好在這顆腦袋裏還有三個特別實用的法術。
而且這三個都是“無源法術”——即不需要任何法力和材料的法術。
雖然不像其他腦袋有強力的複雜法術，但是這三個無源法術十分全麵，也很適合現在他的情況——現在他的身體也沒有半點法力。
而恩德也已經完全搞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雖然他的記憶分散在了八個腦袋中，但所有腦袋都有對現狀的基本解釋。
這裏是他建立的避難所。
在恩德沉睡的不久前，帝國開啟了第七次內戰。
在這場戰爭中，皇帝斯溫爾創造了很可能是近千年來最可怕的咒語——可以迅速終結戰爭的第三詛咒。
這個咒語中潛藏這足以毀滅帝國的力量。
而在內戰剛開始的時候，恩德和其他的幾位法師就“預見”了這點。
這裏的預見並不是指洞察未來的判斷力，而是純粹的字麵意思。
有位預言者用法術看到了末日的到來。
因此恩德和幾位同僚秘密開始了避難所計劃，他們相互交換著資源和知識，用各自的手段鑄造抵抗末日的避難所，而他們的避難所都有十幾種獨特的準則。
比如說他的避難所就采取了禁法準則，他在建造避難所的過程中沒有動用任何的魔法力量，就連他的身軀都進行了完美脫法儀式。
這種避難所的差異化可以保證他們不會被一網打盡。
當然，這也體現了他們對自己判斷的信心——或者說傲慢。
畢竟俗話說得好，法師都是傲慢的混蛋。
而除了避難所的差異化外，他們這些建立避難所的法師們還簽訂了契約。
契約會保證如果有誰順利蘇醒了，必須喚醒並保護其他幸存的避難所成員。
但現在來看，他很可能是最先蘇醒的。
“稍微樂觀點，他們應該都已經死了。”一陣戲謔的聲音響起。
“誰？”恩德連忙觀察起了周圍。
“我是你。”它真的迴答了。
恩德驚訝地喊道：“什麽？”
它用極其傲慢的語氣說道：“我是你翻湧的思緒，顱骨中的迴響，這具貧瘠身軀裏僅存的法師意誌，自然和超自然的掌控者。”
恩德皺起了眉頭，仔細翻閱起剛剛得到的記憶。
以前的自己也沒有什麽精神問題啊。
法師意誌略帶諷刺地說道：
“你起碼冬眠了幾百年，記憶也沒能按計劃順利接收，你就慶幸自己隻是有點幻聽吧，再怎麽說你還活下來了，不像其他的避難所成員。”
恩德也漸漸地意識到了，這些幻聽就是他自己腦中的想法。
但為什麽它會存在？
“備用記憶沒有按計劃那樣完美融入你的腦袋，它們此時對你來說就像是需要伸手翻閱的書籍，這導致了你完全沒法適應法師的思考速度。”
‘法師的思考速度？’恩德疑惑道。
“是的，比如說你已經知道了其他避難所成員都死了的結論，但你卻沒有感受到思考過程的存在，這就使得你的腦袋出現了偏差。
“在你解決記憶問題前，你的想法都會像是這樣冒出來。”
聽到這些的恩德閉上眼睛凝神深思。
片刻以後，他就理解了法師意誌的意思。
是的，其他避難所成員都死了。
因為他已經想明白了自己能活下來的原因。
推導出這點的關鍵是最後幸存的腦袋，它隻保存了三個基本的無源法術，而其他的腦袋則保存著許多更強力的魔法和魔法知識。
許多有源魔法。
“沒錯，我們避難所計劃的第四準則——完全禁法，現在來看就連涉及到了法力的知識也沒法在末日中幸存，而同樣采用了完全禁法準則的成員隻有一位。
“但是……”
恩德順著他自己的想法說下去：
“……但是他的避難所計劃運作期限隻有六百年，而我的有九百年，並且這個避難所已經開始老化了，而他並沒能來此喚醒我，也就說明……”
法師意誌興致盎然地宣布道：
“好消息，我們就是最後的法師，更好的消息……
“我們將統治這個世界。”
第2章黃金三角
法師意誌的口氣極度的狂妄。
但聽著法師意誌如此傲慢的話語，他的心中也莫名地沒什麽抵觸。
畢竟法師意誌本就是他腦海中翻湧的想法——他自己的念頭。
但自己為什麽會這麽想？
“因為帝國已經毀滅了，我這麽推測不隻是因為我們親眼看到過末日，我還能保證現在沒有任何類似帝國的勢力存在，否則……”
法師意誌說到這，恩德就想明白了這點：
“我們早就被找到了。”
法師意誌用誇獎小孩般的語氣說道：
“很好，你的反應速度有進步。”
這句誇獎讓恩德感覺稍微有點荒誕。
這是他自己在誇自己嗎？
誇完自己以後，法師意誌立刻接著說道：
“現在仔細迴憶下，你能想起我們有很多應急的方案，比如說現在你隻要對著地麵做出正確的手勢，就能取得我們的備用物資。”
聽到他的話，恩德也漸漸地感覺到了身體的記憶。
法師意誌還在嘰嘰喳喳：
“雖然因為有源法術知識會引來詛咒的原因，我們準備的十幾個備用腦應該隻剩下兩個能用，但重要的是裏麵的知識，還有幾個無源魔法道具……”
在它喋喋不休的時候，恩德已經比完了手勢。
地麵開始翻湧，宛如被分開的河流般朝著兩側拱起，露出了藏在其下的銀白色金屬“河床”，而隨著幾道清脆的聲音，機械門也慢慢打開。
恩德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裏麵空空如也。
法師意誌有些惡狠狠地說道：
“看來我們被賊光顧了，嗬，他們最好祈禱不會被帝國的法術弄死。”
也許是因為法師意誌已經替他生過氣了，恩德隻是覺得有點可惜：
“那接下來我們要怎麽做？”
恩這麽說其實是有個特殊的目的——那就是試探法師意誌的能力。
恩德很好奇自己這個叫做法師意誌的精神問題到底有多麽智能，是否可以真的替自己尋找決策方案，因此特地拋出了個自己還沒有思考的問題。
“很聰明的做法。”法師意誌依然自傲地說道，“你的推測沒錯，我就像某種存在你腦中的超級智能，不過我能想到你早晚也能想到。”
法師意誌立刻指出了前進的方向：
“首先我們得離開這裏。”
恩德故意質問道：
“你的意思是我們要在沒有防護的情況下離開這？祈禱著末日後的世界不會立刻殺死我這個脆弱的法師，接著再翻山越嶺去尋找其他的備用資源？”
法師意誌冷哼道：
“你的判斷沒錯，這的確是個很危險很糟糕的主意，但你應該意識到這也是擺我們麵前最好的決定，糟糕的決定和最好決定並不衝突。
“這時候的恐懼和退縮是沒有意義的，做出你能做出的最好判斷，並超越自己的恐懼和遲疑去執行它，這是身為法師的基本素養。”
這番話說服了恩德。
他的確很可能在踏出洞窟瞬間立刻死去，但前進依然是他最好的選擇。
法師意誌接著說道：
“別擔心，既然有賊來過，就說明這裏還有智慧生物，而且我們僅存的三個無源法術都相當的巧妙，隻要我們能接觸到小型群落，就能迅速變強。”
這點倒是沒錯，這三個法術有很強的實用性。
第一個法術是飛彈術。
曾經的帝國皇帝“元素之主”跟風元素們簽訂過永恆契約，使得它們必須無償迴應任何做出了正確手勢，或念對了複雜咒語的法師們。
隻要施法過程正確，元素妖精們就會製造給可以掀開顱骨的空氣彈。
正是如此，這個法術不需要消耗法力。
而且基礎的飛彈術雖然傷害有限，但它卻有著兩種提升方法。
首先，任何的法師都能不斷通過儀式提高飛彈術的速度和威力，這種提升正常來說能維持七百年左右的時間——因此有人也猜測這是風妖精的壽命。
最頂級的純粹飛彈術就能移平山川。
其次，法師可以製作專門的子彈，元素妖精也很願意幫法師將其丟出去。
這對它們來說可能還比較簡單。
帝國的曆史上就有過飛彈術大師，用了一顆專門鑄造的屠龍子彈，在短短幾分鍾內殺死了當十幾條成年巨龍的戰鬥記錄。
理論上這個法術隻要使用的好，幾乎沒有殺不死的生物。
接著就是防護咒。
這是專門用來防護類似飛彈這種製動法術的反製法術，它的法術原理也是通過跟風妖精的契約，驅使它們製造氣體防禦層來保護使用者。
甚至帝國還有過這樣的傳聞，如果有法師用飛彈術和防護咒決鬥的話，調皮的風妖精不會真的製造防護層，而是在判斷雙方的水平和法術時機以後，再決定丟出飛彈的力道，使得最後的結果和該有的結果相似。
不過這種現象隻在帝國官方認證“飛彈與防護決鬥”中被觀察到過，就好像這是風妖精們在表達對人類用自己進行愚蠢決鬥的不滿。
正常情況下，風妖精都會正常運轉防護咒。
同理，這種法術也可以通過儀式來提升。
最後的是治愈咒。
如同咒語的名字，它能治愈幾乎所有的傷勢，隻是在沒有任何資源的情況下它的強度有限，隻能治愈普通的傷勢，而且還會消耗使用者的壽命。
但如果配合上了合適的魔法或非魔法材料，它能實現許多複合效果。
有了這三個法術，他就能做到破壞防護，以及自愈。
近乎完美的三角形。
法師意誌同意道：
“沒錯，這三個法術很好用，不過真正可怕的還是我們腦中的知識。”
恩德也想起了帝國的法師們特別喜歡說的那句話：
“知識就是力量。”
法師意誌接著說道：
“作為法師的個體我們擁有的邏輯體係雖然很精妙，但真正給予我們智慧的是帝國學者研究出來的知識，比如說他們很清楚人類的許多本性。”
聽到這話的恩德也有些好奇，“自己的想法”到底能提出怎麽樣的方案。
感覺他的疑惑，法師意誌也開始自信滿滿地長篇大論：
“首先，任何保存有源法術的知識媒介可能都會引來第三詛咒。
“也就是說很多保存知識的書籍或裝置都會已經被第三詛咒毀滅了，因此很多在帝國時期我們沒法沒用的手段都將被解放。
“我們將擁有近似來自‘未來’的可怕知識。
“而根據帝國學者研究，人類有個很糟糕的弱點——他們極其容易進入被稱作‘崇拜’的非理性狀態，在這種狀態下他們很容易被操控。
“所有，我們可以先觀察外界的社會形態，並且針對社會普遍存在的弱點，創建個具有針對性的宗教體係，把你塑造成聖人或領袖。
“當然，我們要要給信徒提供足夠的利益，在心靈和物質上誘惑他們。
“比如我們可以正當化奴隸製，讓所有信徒有權利奴役其他人類。
“而隻要有了利益鏈和崇拜體係，他們就會自然而然地圍著你運轉起來。
“這僅僅是個例子，但足以說明帝國的知識多麽有用。”
恩德也意識到了這個計劃似乎真的很有可行性。
尤其是在這種剛剛經曆過末日，並且很可能缺乏基礎教育的社會中。
而且如果他真的成功了，那麽他將擁有幾乎不可能被推翻和質疑的權力，甚至可以驅使追隨者犯下最可怕的罪行。
這股力量可比魔法厲害多了。
不過此刻的他也有些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件事情……
“這麽做不道德。”這是道溫文爾雅的陌生男性聲音。
這位不速之客並沒有像是法師意誌那樣等待恩德提問。
他簡單清了清嗓子，然後就很禮貌地自我介紹了起來：
“你想的沒錯，我也是你腦中的想法，我是帝國的口舌，真理的化身，也是你身體中多數‘程序性記憶’的代理人。
“簡而言之，我代表了你對真理的看法，叫我帝國真理就行了。”
但沒等恩德迴答些什麽，“思考速度”很快的法師意誌就略帶諷刺地說道：
“你代表的是我們腦中的真理？你代表的不過是帝國的主流觀念而已，而據我所知，多數帝國人都是沒有主見的蠢貨，多數人說什麽就信什麽。”
帝國真理聲音很溫和地對恩德說道：
“很抱歉，因為我掌握的知識比較多，所以蘇醒的比較慢，讓你獨自忍受了這家夥好幾分鍾，不用理他，我們繼續聊，我可以幫你迅速找到真理……”
法師意誌捏著嗓子冷嘲熱諷道：
“聽聽他在說什麽，真理？什麽傲慢的家夥會將這兩個字掛在嘴邊，還你掌握的知識比較多？你醒的晚單純就是遲鈍而已。”
帝國真理語氣微微冷了下來：
“別跟我說話，缺乏道德觀的懦夫，你教他用奴隸製就算了，竟然還敢提議用宗教崇拜控製他人，帝國用了多少年才擺脫崇拜的枷鎖？
“奴隸製起碼推翻起來還算簡單，但崇拜如果深入人心，那就算我們到時候真的後悔了，也沒什麽機會將這顆毒瘤剔除掉了。”
法師意誌譏諷道：
“隻有蠢貨才在這種情況下思考道德，現在活下去才是重點。”
帝國真理冷冷道：
“隻有懦夫才會為了生存拋棄道德和真理，也是，做正確的事情多難啊，而拋棄底線後，即使是內心最肮髒的弱者也能輕易地活著，倒也挺適合你的。”
法師意誌咬牙切齒地說道：
“弱者？我能活著，你會死去，隻有勝利的才是強者，也隻有蠢貨會給自己加上各種道德的限製。”
帝國真理也諷刺道：
“活著？你的確能活著，像是蛆蟲般苟活，而我能有尊嚴地活著，我能幸福快樂地活很長時間，而在我死去的時候，我不會後悔我這輩子的所有決定。
“你最好的情況是能像野獸般活著，而我最差的情況才是作為人死去。”
聽著自己想法的爭吵，恩德也有些哭笑不得。
看來他還是不能完全依賴自己的想法們。
雖然他們思考速度很快，但有件很基礎的事情他們卻沒有注意到。
“各位。”他小心翼翼地對自己想法說道，“在看到外麵的世界前，任何討論沒任何意義，所有解決方案都不能脫離實際情況去空想。
“而且我們還有問題沒解決呢……
“我會醒來，就說明有人闖入了避難所。”
第3章鏡像
披著長袍的乳白色骸骨姿勢痛苦地躺倒在地上，僵硬的右臂還保持著掙紮著舉起的姿勢，似乎想要抵擋什麽可怕的東西。
恩德蹲了下去，伸手扯下了近乎完好的袍子。
男人動作隨意地披了上去：
“又是一具類人骸骨。”
這條路上屍骸遍地。
法師意誌接話道：
“現在我可以確定了，的確有某種類似骸骨的生物存在，而且並不是我們熟知的巫妖法師，否則他們也不會死在我們的防禦機製下了。”
帝國真理接腔道：
“可能是某個法師的實驗品逃了出來。”
將身上的袍子稍微拉緊了點，恩德抬起頭跨過最後的完整屍骸，邁著穩健堅定的步伐，聚精會神地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挑戰。
喚醒他的不速之客們。
幾朵淡藍色的搖曳火花在黑暗中慢慢浮現。
“別緊張，你可不是初出茅廬的法師學徒。”法師意誌安慰道。
隨著淡藍色火光的逼進，對方似乎也察覺到了恩德的存在，開始漸漸放緩了他們的腳步，走路的姿勢也變得小心翼翼了起來。
“誰。”清澈的女聲劃破了黑暗。
恩德微微眯起了眼睛。
正常來說，凡人沒法在這個距離看清對方的模樣。
但他是法師。
恩德的雙眼此刻已經像是被墨水暈染般變得完全漆黑，以極高的效率捕捉著閃爍的微弱光芒。
烏黑的洞窟在他眼中此刻如正午般明亮。
這七位闖入者都披著飽經風霜的皮衣，散落在中間的四位壯漢腰間都提著有些簡陋的純木質長矛，殿後的兩人則舉著精巧的弓弩。
為首的是個身材矯健的女人。
除了左手的木矛外，她還在腰間掛了把長劍。
“有點怪，他們搭在弩上的箭矢並沒有箭頭。”法師意誌也靠著恩德的超強視力注意到了異常的地方，“但看那個女人的長劍……”
帝國意誌補充道：“他們已經能冶煉金屬了才對。”
在恩德觀察對方的同時，對方也在極其謹慎地靠近著。
而待到可以看清恩德的距離，這幾些闖入者的臉色幾乎都瞬間變得煞白，因為他們借著閃爍的藍色光芒，他們注意到了很重要的一點。
這位忽然出現在他們前進道路的詭異男子，有著白皙到病態的膚色。
也就是說……
他要麽是位貴族，要麽是位騎士。
而在薔薇伯爵領，擅闖禁地意味著死刑。
舉著弩箭的梅爾手指微微顫抖，幾乎已經要扣下扳機了。
羅娜將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用沉默示意他冷靜。
隨著她的動作，其他幾位闖入者臉上的恐懼也稍微消散了些許，也迴想起了他們早就做好了遇到騎士的準備了。
梅爾重重地吐了口氣，重新振作了精神。
他壓低了聲音說道：
“現在就是動手的最好機會，不能再給他時間反應了。”
羅娜用同樣低的聲音說道：
“不，我覺得有些不對，據說遙遠的北方有人膚色也白得可怕。”
她總感覺恩德的身上散發著某種極其陌生的味道。
梅爾神色陰沉地說道：
“我們冒不起這個險。”
羅娜隻是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接著對恩德喊道：
“您好？”
兩人並不清楚，他們剛剛的低語被恩德聽的一清二楚。
他有法師的耳朵。
“如果想要殺死他們，這個距離是最好的時機。”法師意誌提醒道。
聽到這話，恩德也不自覺地開始觀測起了戰局。
他們間約莫有著五十米的距離，也就是說那幾把長矛需要數秒以上的時間才能來到他的身前，隻有那兩把弩箭是威脅。
那就結束了。
他可以雙手同時釋放防禦咒，然後他再用嘴巴使用飛彈術，隻需要五秒左右的時間就能幹掉所有近戰敵人，接著再幹掉遠程敵人就簡單了。
三重施法，簡短念咒，都不是簡單的技巧。
但他是個不錯的法師。
如果現在偷襲，自己幾乎有九成就九的把握取勝，這還沒有考慮到對方很可能會因為恐懼開始逃跑，很好，那麽……
等等！
恩德忽然反應過來，他似乎已經做好了殺死所有闖入者的打算。
可就幾分鍾前，他還不是這麽想的。
“因為恐懼而率先殺戮是不道德的。”帝國真理聲音地宣判道，“如果你真的打算這麽做，起碼你要知道這是錯的。”
“等下。”法師意誌忽然轉變了態度，“注意他們的眼神。”
除去為首的女戰士外，其他幾位人的神色都高度緊張，似乎他們也極其畏懼忽然出現的恩德，而他們緊繃的神經也意味著隨時都可能動手。
法師意誌解釋道：
“沒錯，這才是你在這種洞窟遇到陌生人的正常反應，但你注意那位應該是首領的女性，她的手已經搭在了劍柄上，臉上卻沒有任何的緊張。”
恩德迴答道：
‘她的鎮定代表著某種自信，也意味著對我們來說的危險。’
法師意誌同意道：
“沒錯，先交涉，迫不得已再下殺手。”
跟帝國真理不同，它沒有道德底線。
而這點似乎和恩德自己的本能反應相似，仔細想想，這位殘酷的法師意誌和滿口道德對錯的帝國真理都是他自己的思緒。
這似乎也在揭露著自己是什麽樣的人。
“你們好。”恩德迴應了對方。
雖然剛剛思考了很多，但實際上距離羅娜開口隻過了兩秒。
法師的思考速度遠超凡人。
在恩德張嘴的瞬間，梅爾瞬間鬆了口氣。
果然，羅娜是對的，她總是對的，站在他們對麵的不是貴族或騎士。
因為他的嘴裏沒有尖牙。
雖然梅爾已經放鬆了下來，但他舉著弩箭的手臂並沒有垂下，其他幾位同伴也同樣緊緊握著武器，因為此刻他們都意識到了個很重要的事情。
如果他們不殺死對方，那他們闖入禁地的消息就有可能流傳出去。
到時候他們也得死。
梅爾陰森森地說道：
“老大，如果想要殺死他，這個距離是最好的時機，既然他不是騎士……”
羅娜斬釘截鐵地打斷道：
“不。”
梅爾詫異地看向羅娜：
“這件事關係著我們所有人的死活。”
羅娜鎮定地說道：
“相信我的判斷，我會解決這個問題的。”
聽到這話的梅爾也微微低下了腦袋。
羅娜對著恩德繼續喊道：
“我是來自薔薇領的羅娜，我們沒有惡意。”
她當然也擔心他們的行蹤暴露，但她更擔心其他東西。
從始至終，她都看得很清楚。
對麵這個男人從未流露出任何恐懼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