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您要的瓊漿玉液已經送來了。”


    晏臨樓頓時一斂容,調整好表情,看向門口。


    “進來吧。”


    侍衛打開門,端著托盤走了進來,將盤內的東西送到桌案上,隻見裏麵是一碗嫩生生的雪白,其上點綴著桂花蜂蜜,黃白分明,甚至惹人指尖大動。


    晏臨樓覷了眼,聞著淡淡的豆香,很是滿意。


    他拾起勺子,輕輕舀了一小塊,送入口中,挑了挑眉。


    “味道不錯。”


    “是驛卒特地跑去天祥樓買的,是他家的招牌,聽說就連上麵澆著的桂花蜜都是秘製的,比別家的都要香甜許多。”侍衛迴答道。“他家據說每日裏賣完就停售,故而排隊的人很多,許多人都是慕名前去的。”


    “賞。”晏臨樓滿意地揮手,“讓他明日繼續去,多買幾碗,至少阿煜哥那邊也得送些去。”


    “是。”侍衛點頭應道,拱手退了出去。


    晏臨樓又重新坐下來,慢慢地品嚐起豆腐腦。


    沒錯,雖然叫著瓊漿玉液的美名,但其實就是一碗平平無奇的豆腐腦。


    但因著手法不同,加上酒樓特製的桂花蜜,口感不但更加細膩,味道對比度上就好了不止一兩點了。


    就是晏臨樓這種不好口腹之欲的人,也忍不住喝了整整一碗。


    隻是,他才吃完,本來打算再翻看下書冊,腹中卻是驟然傳來一陣絞痛。


    他扶住桌椅的手一震,身體已經止不住顫抖,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麽,一邊控製不住地往下滑,一邊高聲喚道:“來,來人……”


    他以為自己的聲音很大,但疼痛卻令他的嗓音變低,身體更是不住地往下栽去。


    倒地間,帶動了桌椅倒下的聲音,發出的巨響,吸引了外間在走廊上守候親衛的注意力。


    “世子殿下?世子爺,世子……”


    他們在門口敲門,但敲了兩聲還不見有反應,當即就開始踹門。


    待得門被踹開,門板撞擊發出巨大的聲響,裏麵的情景也頓時都在他們眼前展開。


    房間內桌椅盡數倒下,碗碟亦是碎了一地,晏臨樓猶如一隻蝦米,俯趴在地上,身體蜷縮。


    “世子爺!”


    他們一驚,紛紛衝了上去,慌慌忙忙地去扶晏臨樓。


    “您怎麽樣了?”


    結果一扶起,就見晏臨樓麵色發白,唇色發烏,嘴角更是溢出了紫黑色的血跡。


    幾人頓時也嚇得臉色慘白,一時間都怔愣在了原地,好在很快他們都還是訓練有素的。


    一個迅速就出去跑出去請大夫,另外倆人則是邊抱起晏臨樓,邊拍著他的背,打擊腹部進行催吐。


    但晏臨樓的情況實在是太嚴重了,而且吃的又是容易克化的豆腐腦,哪怕吐了些許,作用卻依舊不大。


    眼看著晏臨樓的情況越發嚴重,其中一人道:“大夫呢?怎麽還沒來?還有蕭統領呢?怎生不見他的蹤影……”


    “我去找找。”


    蕭承煜拿著信件後,並沒第一時間就去寄,因為他今日出門太過頻繁,實在是惹眼。


    結果,就聽到驛卒來通報。


    “有個小孩說啊喲找您。”


    蕭承煜先是愣了愣,很快像是想到了什麽,走了出去。


    果然就在驛站不遠處的攤子邊看到蹲著的熟悉小影子。


    他依舊穿著那身破破爛爛,遍布補丁的小衣裳,猶如一隻小母雞般,蹲得板板正正,目光炯炯地望著驛站門口。


    門口守著的驛卒對他其實本來沒什麽好感的,他們並不喜歡這種乞丐小孩在跟前晃蕩。


    若不是因為前頭蕭承煜對他青眼相待,他們也不會在看到對方畏畏縮縮的守在對麵後,主動問詢,又將意願傳達給蕭承煜。


    小孩子見到蕭承煜出來,眼眸驟然一亮,跳了起來,快步跑了過來。


    這時,街角一匹駿馬驟然疾馳而來,因為速度太快,甚至還掀翻了兩個攤子,險些撞到行人。


    更是幾乎是一瞬的功夫,就已然到了小孩的跟前。


    偏生此刻,小孩赤著小腳踩到地上的一顆小石頭,整個人踉蹌一步,就朝著地上撲去。


    眼看著駿馬速度極快,蕭承煜瞳孔驟然一縮,三兩步衝上去,及時勾住了他的後領口,將人朝著自己的方向拉來。


    “小心!”


    但就算如此,小孩的腿依舊被駿馬撞了一下,清脆的聲響傳來。


    等他將人攬到懷裏,小孩的臉都疼白了,額角都是冷汗。


    後續又有幾匹駿馬跟上,迅速地追著前麵那匹馬疾馳而去。


    蕭承煜覷了眼,也顧不上去計較這個,而是低頭關切地看向懷裏的孩子,探手去摸的左小腿。


    “感覺怎麽樣?不是讓你換身衣裳和鞋子嗎?”


    但凡穿上了鞋子,也不至於無故摔跤。


    小孩子勉強擠出一抹笑,“……我,我沒事的……我本來是想來跟您道謝的……”


    “別說話。我送你去看大夫!”蕭承煜將人抱起,問清楚最近的醫館,就快步跑了過去。


    若是脫臼,他尚且是能治的。


    但骨折就需得打板子,就需要專業的大夫了。


    小孩明明疼得嘴角都發白了,卻依舊道:“我,我真的沒事……您,您別浪費錢……”


    “聽話。”


    蕭承煜冷著臉,拐過兩個街區,總算是找到了一家藥鋪。


    藥鋪裏隻有零星兩個病人,看診的是個年輕的大夫,麵容很是清秀,正低著頭給一位婦人看診。


    那婦人梳著時下流行的發髻,戴著幕離,麵容看不真切,目光卻是直勾勾地盯著麵前的年輕大夫,溫聲細語地追問道:“文大夫,我明明都照著您開的方子在吃藥,但這幾日胸口還是疼得厲害。”


    “不然,您再給我好好兒的看看,好不好啊?”


    說著,就要抬手來拉大夫的手。


    文大夫白淨的麵皮霎時漲紅,慌裏慌張地抽迴了手,努力鎮定下來道:“那個,花夫人,不可不可……我,我給您開的就是對症的藥……”


    “若是還不行,興許是我才疏學淺,經驗淺薄,不若您去前頭的迴春堂瞧瞧……那邊的大夫都是經驗老道……”


    “誒。”花夫人打斷他的話,“那些人不過是倚老賣老,哪裏比得上文大夫的細致耐心。照我說,文大夫這樣的才稱得上的是醫者仁心,願意聽我們這些病人說……”


    “大夫!”


    她的話一番衷腸還沒來得及訴說,蕭承煜就出聲喊道:“勞煩您給孩子看看。”


    文大夫刹那間就像是終於被拯救了,連忙跳了起來,衝著花夫人略一拱手,三兩步就跑了過來。


    “來了。這是怎麽了?”


    蕭承煜言簡意賅:“叫馬給撞了小腿,骨折了。”


    文大夫聞言,低頭開始檢查傷情,又探手摸了摸傷患處,頷首道:“是骨折了,有些許嚴重,最好今日莫要再挪動了。”


    “晚些,我給他打個夾板,然後今夜先留在我這醫館裏住一宿,看看情況。若是恢複還可以,過兩日就接迴去……”


    小孩子剛要說話,蕭承煜摁住他的臉,點頭應道:“可以。勞煩用好藥,莫要給他留下後遺症。”


    “我盡量。”文大夫應承。


    此時,被冷落的花夫人迴過神來,站起身不悅道:“文大夫,凡事也有個先來後到。我這還沒完呢!”


    “這……”文大夫一聽她說話就頭皮發麻。


    偏生他嘴巴又笨,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打發她走。


    蕭承煜將小孩交給文大夫,抬眼清淩淩地望來,冷冷淡淡道:“病情也分輕重緩急,夫人何必為難個大夫。”


    聞言,這花夫人剛要說話,就對上了蕭承煜那張俊美的芙蓉麵,眼底浮現起驚豔。


    頓時,她這注意力就轉了迴來,走到蕭承煜跟前,隔著幕離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嘴角勾起滿意的笑容。


    “若是你,倒也不是不可以。”


    說話間,她湊得愈發近了,“公子姓盛名誰,是哪家府邸的?”


    話是那麽說,花夫人卻是一眼就認出他並非是安京本地的官宦子弟,再觀他一身氣度,就猜測他應當是外地入京的。


    這樣的人,最是好打發不過了。


    所以,花夫人也起了些興致。


    蕭承煜目光寒冽,隔著幕離覷了她一眼,語氣平靜道:“花夫人不會想知道的。”


    “興許你想要的,不會是大夫,而是麵首。那麽,你來錯了地方。”


    “你該去的是瓦舍楚館,而不是醫館。”


    花夫人輕輕一笑,“因為我喜歡。”


    對比起那些地方,她自是更喜歡這些羞澀又抗拒男子,這樣才更有趣味兒。


    蕭承煜:“……”


    他懶得跟她掰扯,指尖落到腰間的佩劍上,“可我不喜歡。”


    花夫人見此,動作一頓,微微眯了眯眼,還來得及說話,就聽蕭承煜道,“我的劍並不是好說話的,夫人還是莫要挑釁為上。”


    花夫人撇了撇嘴,看了眼門外,到底是沒再調戲,越過他往外走,走了兩步,她扭過頭來,緩緩道了聲,“我記住你了。”


    蕭承煜沒有應聲。


    文大夫已經將人抱去旁邊的病床上,說是病床,其實也就是木板拚湊的小床,鋪著幹淨的床褥子。


    他邊讓小孩子躺下,邊去拿夾板,隨後一點點地去掰正骨頭。


    小孩子疼得滿頭大汗,卻還是死死咬著唇角,哪怕咬得鮮血淋漓,也沒有大叫出聲,倒是出奇的懂事。


    蕭承煜走了過來,見得他這副隱忍模樣,就取出手帕,團成團兒,塞到他嘴裏。


    “莫要咬傷了自己。”


    隨後,他又扭頭去看文大夫,“如何?”


    “還要些時間。”文大夫示意道,“後麵會更疼,可能需要你按住他,亂動的話,就功虧一簣了。我要給他打夾板了!”


    蕭承煜點頭,抬手摁住了孩子。


    小孩子乖乖軟軟地沒有動,全程隻有手緊緊地握緊了床褥子。


    這就乖巧得讓人心疼。


    蕭承煜看著這一幕,不由垂下了眼眸。


    很快,文大夫就正好骨,又將夾板打得妥妥帖帖的,再用捆帶綁好,然後才抬起頭來。


    見得小孩子一臉青白,卻是吭都沒吭半聲,忍不住誇讚了一句。


    “很少看到有孩子這般能忍疼的,你很勇敢。晚些,我煎一碗鎮痛消炎的藥,喝了就沒那麽疼了。”


    小孩子連點頭的力氣都沒有了,隻聲如蚊蚋地道了聲謝,眼睛控製不住的合上,陷入昏睡中。


    蕭承煜給他擦了擦額角的細密汗水,扭頭看向文大夫,“藥用得好些,不用在意價錢,將人治好為上。”


    文大夫頷首。


    他自然是看出了這孩子是街上的流浪兒,這些孩子就像是地裏的野草一般,春日裏冒出芽兒,夏日裏瘋長,秋日裏逐漸長成,待得冬日裏就進入枯萎期。


    他們的生命總是短暫的。


    就算有幸活得長了些,依舊會以各種各樣的理由夭折在陰暗的角落裏。


    這個孩子還是很幸運的,碰上了蕭承煜這樣兒的好心人。


    可能是對蕭承煜印象好,所以他也願意多講上幾句。


    他欲言又止道,“您方才是得罪了那位花夫人……我聽說,她相公是京中大官,不是我們普通人能去忤逆的。”


    “你方才這般不客氣,她心中肯定會著惱。迴頭指不定會尋你麻煩……”


    蕭承煜聞言,挑了挑眉,問道:“她是何人的夫人?”


    “這個我也不清楚。隻上迴有人似乎認出了她的背影,說仿佛是掌管京畿調動的……”文大夫迴道。


    蕭承煜若有所思。


    掌管京畿調動的,禦林軍還是京兆尹,亦或是旁的……


    他才苦惱於此,若是如此,倒是更好辦了。


    他略略一拱手,拿出一塊銀子,遞了過去,“多謝提醒。這是湯藥費,若是不夠,我屆時再來補。”


    “夠,自然是夠的。”文大夫見他一出手就是10兩銀子,不由愣了愣,連忙接過。


    正要再說上兩句病情,門外驟然衝進來一個人影,聲音又急又大,“大夫可在?可會解毒?速速與我走!”


    蕭承煜聽到熟悉的聲音,一愣,抬頭望去,眉頭皺起。


    “韓放,怎麽迴事?你怎麽來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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