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群忘恩負義的家夥,為國爪牙,不思進取也就罷了,反而公然造反叛亂!真真是氣死我也!”


    衛所兵響應李春芳叛亂的消息,同樣傳到了婁九德耳中,當即就令他勃然大怒。他原本還指望著三府聯軍能夠在他的治下打出一場漂亮仗,也好讓他在朝廷麵前換迴麵子,卻不料敵人忽然得到了強有力的實力補充。


    還好他的身邊有一支強大的青州團練保護著。在萊州城中駐防的老卒讚揚說,當年跟著戚繼光拚戰沙場的時候,也很少看到這樣的隊伍。


    其實,這位老卒的話難免褒揚過度了。青州團練的戰鬥其實並不高,正式成員都是些剛剛成為士兵的濃密你,反而是臨時加入的兩支隊伍,孫元化的炮兵營和黃林的貨運護衛隊,才是這支隊伍的戰鬥力保證。


    團練們雖然和護衛隊使用一樣的訓練方式,但康寧拿到手的畢竟是二手貨的訓練方式,本身可能就有一些細節或者秘訣沒有傳授到位,再加上訓練的時間並不長,到最後隻能練出一支精神麵貌還說得過去的隊伍。


    這樣的隊伍在老卒麵前,自然看上去是一支威武之師,但知悉內情的人都知道,真打起仗來,他們也隻能憑借先進的武器裝備,抵擋住敵人的進攻。


    雖然這次出征的傷亡率並不是很大——出征之前教官們反複囑咐他們要把自己保護好——但血腥的場麵還是給很多人留下了深刻的記憶創傷。


    但隨軍的康達夫和吳有性都不是心理醫生,麵對這樣的局麵,他們也束手無策,反而是斛律光在萊州府發現的這幾名老卒,起到了很大的開導作用。


    由於遠征海上的顛簸,青州團練需要一段時間進行調整,所以他們的行進速度是非常緩慢的。好在紅蓮教已經憑借人數上的優勢,將李春芳所部緊緊鎖定在追擊範圍之內。


    無論李春芳怎麽調動他的部下,紅蓮教徒都會緊緊地靠在一起,不給他們留下任何分割包圍的機會。而當他們加速逃跑的時候。紅蓮總會帶領一支七拚八湊出來的騎兵,銜尾觀望,一不打二不撤,惹得李春芳很是煩躁。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八天左右。忽然形勢有了很大的改變。


    李春芳的部下報告,登州府萊陽、萊西方向,出現了一支五百人左右的奇怪隊伍。他們配備各式各樣的弓箭,僅僅是利用射程上的優勢,吊著進行攻擊。從不近身戰鬥。


    而萊州府方向,青州團練已經在當地駐軍的協助之下,在昌邑到平度州一線擺開陣勢。紅蓮教則分別在高密至膠州一線、景芝鎮至諸城一線擺下了兩道防禦陣線。


    李春芳所部想要原路返迴的話,難度是最大的。其他兩個方向,從空間幾何的角度來講,還是有機會衝出包圍圈的,尤其是車永章那一側,防禦相對薄弱,還是比較容易爭取活動空間的。


    但是李春芳卻始終沒有動彈的意思。康寧一路上換馬不換人,終於在大戰開始之前。越過了紅蓮教的兩道防線,來到了團練布置的昌邑、平度戰線之南的古城集。


    這是他們幾個重要指揮者事先商量好的會麵地點,會麵的地點也無非是協商統一的作戰計劃。


    車永章、佟卜年以及其他幾路登州府的將領組成了此次會麵最大的一個“代表團”。萊州方向的人數也不少,婁九德率領當地將領,以及青州團練的主要軍官,先後抵達。


    倒是青州府方麵隻有康寧和他的幾個重要隨從。就連謀主諸葛亮也沒被他帶在身邊。


    三方一見麵,一些具有朝廷任命的軍官就試圖掌握會議主動權,他們看不起斛律光的團練和車永章的巡檢。其中有一部分在見到了他們精良的裝備之後,還試圖慫恿婁九德,將這些武器搶奪過來。


    但是婁九德已經打聽過青州團練的底細。而且隔壁的青州知府柴寅賓早已經用私信告誡過他,這支武裝力量在皇帝眼裏也是有分量的,所以他沒有敢輕舉妄動。


    既然青州團練的注意沒法打,眾將領就將自己的目光看向了車永章。一個小小的巡檢而已。能有什麽本事。


    婁九德也覺得,如果不能滿足這些武將需求,恐怕很難調動他們。如是就將車永章請了過去。


    奈何車永章油鹽不進,就是不肯交出製作弓箭的方法,惹得婁九德大怒。


    在明代,即便是二品總兵見了七品知縣。都有可能被要求下跪。可見文武之間的地位懸殊有多麽大。更何況他二人之間,本來就有著知府和巡檢的鴻溝。


    兩人在軍帳之中大吵一架,不歡而散。


    於是婁九德準備用粗暴的行政命令直接解決這一問題,卻不料派去收繳弓箭的士卒被車永章的手下胖揍一頓,捆成粽子送了迴來。


    此事立即引起了古城集各方的注意。各方自覺不自覺的聚集到一起,都準備為了自己的利益,進行嘴皮子甚至是肢體上的“辯論”。


    辯論以婁九德的抱怨開始。


    “我堂堂知府,四品封疆大吏。憑什麽受你這個小小書生節製?”


    康寧歪著頭,他沒有想到婁九德竟然會首先向自己考跑。讓他指揮這次圍剿,乃是老皇帝的意思,雖然因為康寧在關麵上的身份不足以支配這種規模戰役的指揮權,但老皇帝悄悄流露出來的意思,不是更應該引起這些地方官員的注意嗎?難不成婁九德這輩子是不準備向上爬了?


    還有一點就是,隔壁的柴寅賓可是山東巡撫石子明的學生。他給婁九德的那幾封私信,都是康寧授意讓他寫的。目的當然是為了給婁九德曉之以利害。難道婁九德的腦子是漿糊做成的嗎?他連這個都看不出來嗎?


    他當然不能理解婁九德的想法。他婁九德的人吃了這麽大一個虧,丟了這麽大一個麵子。還不是因為他不敢搶青州團練的裝備。整個青州都知道團練的幕後老板究竟是誰,難不成他婁九德打聽不出來。


    不敢搶那是的的確確的有所顧忌,但是他婁九德好歹也是進士,自恃還是有抱怨的資格的。


    於是就有了這一幕。


    但是康寧的迴應,卻是簡單直接又狠毒。


    “堂堂知府,四品封疆。竟然還打了敗仗,活該寄人籬下。”


    “你!”婁九德當即就跳了出來,“你敢諷刺本官?”


    康寧笑道:“大人要是想聽我拍馬屁。那自然也可以。不過拜托大人,拿出點身為封疆大吏的本事。不要讓我們這些,您瞧不起的人,也瞧不起你。”


    婁九德火氣更盛了。但身旁另一個人的大笑之聲,卻突兀的響了起來。


    “哈哈哈!說得好說得好。”眾人迴頭去看,說話之人也沒出大夥意料,果然是先前和婁九德鬧矛盾的車永章。隻聽他繼續說道,“早就猜到安世兄是我的同道中人。沒想到竟然這麽對脾氣。你這個朋友,我車某人交定了。”


    康寧也是撫掌大笑,兩人一派惺惺相惜的模樣,搞得婁九德很孤立。


    婁九德渾身上下都開始顫抖起來,但周圍所有的人都沒有同情他的。反而是用嘲笑的眼神看著婁九德怒不可遏卻又無計可施的表情。


    隻有一個人是例外,那就是站在婁九德身後的斛律光。他看向的始終是康寧,類似這樣的三方會談,曆來都是最難協調的。出現這種爭執的場麵,乃是預料當中的事情。


    其實這些矛盾,沒有什麽不可調和的地方。如果給康寧時間,他會有辦法給各方都送上一份萬億的解決方案。


    但他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所以,在這裏扯皮的這一幕,我是最不願意看到的。


    所以,他必須采取另外的方案。而這個方案,通過手勢傳遞到了斛律光那裏。


    斛律光轉過身去,在何灌身旁地獄了幾句。何灌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但最終還是轉身離去。準備布置康寧的方案。


    等著婁九德篩了一會糠之後,康寧緩緩站起身來,說道:“在場的各位都應該知道,如果此次協同作戰失敗。我們的腦袋還能不能繼續呆在脖子上,就隻有老天爺和皇帝知道了。你們這次出來,不是來遊玩的。不想死的,想想自己的褲腰上,能掛上多少個敵人的腦袋。”


    康寧每次都能用軍漢們的口氣,點燃他們心中的熱血。這次也毫不例外。聽了康寧的話之後,很多人都丟掉了之前的嫌隙,嗷嗷叫著蹦跳了起來。


    隻有婁九德卻是“哼”的一聲說道:“原本還以為你是個深受孔孟教化的書生,想不到卻是個和軍漢別無二致的粗鄙之人。我輩羞與爾等為伍。”


    聽到他的話,康寧本欲反唇相譏,卻聽到車永章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跳了出來,指著婁九德已經轉過去的身形說道:“所謂聖人門徒,不過欺世盜名之輩而已。”


    婁九德聽完,立刻轉過身來破口大罵:“爾等匹夫,怎知聖人學術之精髓所在?休要在此侮辱聖人之教化!”


    “狗屁!”車永章大喝一聲,向前一步說道,“所謂聖人教化之精髓,無非就是那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一麵說著教化萬民,一麵卻又采取此等愚民政策。你們還不是一群欺世盜名之徒!”


    “你好大的膽子!”婁九德已經勃然大怒,“國朝以儒家聖教取士,你如此誹謗聖教,難道是對國朝有意見不成?”


    這話就有點誅心的意思了,但是車永章卻渾然不懼,厲聲反駁道:“意見當然是有的,那就是不應該使用儒生,否則,朝廷恐怕連東晉、南宋那樣偏安一隅都做不到。”


    “你放肆!”婁九德知道,這話比他的指責更加誅心。乃是說儒家乃是導致治亂興衰的根源所在。如果這些話傳到天子耳中,並被取信的話,那麽希望江山永固的天子,說不定真的會重新考慮是否使用儒士。


    所以,婁九德必須站出來為他的信仰張目。但是他解釋的過於著急,有些話沒有過腦子就說了出去,結果正好成為車永章攻擊的把柄。


    “我聖教門徒,一向忠君愛國,兢兢業業。泱泱大明,又是萬國來朝的強盛之邦,怎麽會有偏安一隅而不可得的那天。”


    “怎麽會沒有?”車永章諷刺道:“當年的東晉、大宋,那個不是自詡萬國來朝的盛世。尤其是兩宋,商貿之發達,造物之鼎盛,可謂有史以來之巔峰。可後來怎麽樣?還不是躲到江南,苟延殘喘?西夏人有句詩寫得好啊,夏竦何曾聳,韓琦未足奇。這兩個人,就是你們儒家文臣的典型代表啊。隻要你們儒生掌權,就不可能不亡國。”


    “你!”婁九德氣得目眥欲裂,看著就要衝過去,和車永章拚個你死我活,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一根羽箭,不知道從哪裏飛過來,穿透了他的胸膛。


    在場的所有人都震驚異常,原本正在看戲的他們,本來還在期許這段戲碼來上一段讓人終生難忘的高潮情節,但故事的起承轉合,似乎進行得快樂一點。


    就在他們還沒有做出反應的那一刻,更多的羽箭從四麵八方射來。越來越多的軍官倒地。


    車永章的射箭水平雖然不高,但這些天以來培養出的感覺,還是名曲的告訴他,這絕對不是三兩個人的冷箭,而是一次有組織的刺殺。


    他取過自己的弓箭,卻不料康寧的方向傳來一聲幾乎細不可查的悶響,隨後,短小的箭矢穿透了車永章的肋骨。


    “是你?”


    “是我!”


    “為什麽?”


    “效率高於一切!”


    又是一根短小的弩箭飛來,車永章閉上了自己的眼睛。他沒想到,在明朝的生活,就這樣結束了。


    但一陣平靜過後,他又突然感覺使不完的力量充斥著他的全身,各種各樣的畫麵、想法、知識和背景材料出現在他的腦海裏。


    “我這是怎麽了?”


    他想睜開眼睛看一看,卻被刺眼的白光所阻擋。


    康寧溫暖的大手在這個時候伸了過來,冷靜的語氣,像是在北極圈冰鎮過一樣。


    “你醒了,歡迎成為穢土轉生者。從今天開始,你我將為人類的命運共同戰鬥!”(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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