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同在品嚐美食的間隙,喝下檸檬冰水可以重置味覺一般。


    銜接在那悠揚的聖歌吟唱後麵的,被群青其名為“命運交響曲”的樂曲轟鳴之時,便幾乎震懾了所有的觀眾。


    當當當當!


    四聲急快的、宛如敲門聲的音符頓時有力的攫住所有觀眾的心髒。一種洶湧澎湃的恐懼感宛如沸騰的熱浪般隔著屏幕而湧來,仿佛有一個灼熱的、焦熱的,宛如從地獄中歸來的巨大黑色魔鬼,隨著灼熱的烈焰風暴降臨於人世間。


    那些白發白眼的合成人幼童們,皆是麵目沉重而嚴肅、緊緊握著手中的樂器,全神貫注的演奏著莊嚴肅穆的樂曲。


    就仿佛有一種無形的力在他們之中生成——若是不僅僅抓住手中的樂器,它們就會被風暴卷走。


    但隨著樂曲的漸進,那種迫近的、沉重的、雄壯的恐懼越發逼近,黑色焦熱的人形已然扼住了自己的咽喉、而反抗者也已然繃緊全身肌肉、迸發出最大的力量,睜大眼睛對視望去!


    在這種壓倒性的恐懼之中,似乎反抗也隻能進入一種迷幻的夢境。


    第二樂章的響起,節奏變得舒緩、力度變得減弱。而合成人們的臉上,卻顯露出一種憂傷。


    就如同通神島的高層已然決定,將所有的合成人全部“廢除”。


    一秒記住http


    存在的意義已然被否定。漆黑的巨大人形如同並不存在的虛幻陰影,伴隨著毀滅性的風暴而迫近——那絕非是個體所能對抗的、完全而根本的絕望。


    哪怕己身已是卓絕之物、是賢者、是英雄,但麵對“七巨頭”這種龐然大物,也依然沒有反抗的能力。


    死亡之期已定。能夠被珍視的,僅有剩餘不多的日子。


    若是在此放棄反抗,或許也能不再那麽痛苦。


    這也並非是可恥之舉。因為那原本就是無法對抗的敵人,是“命運”本身。是降臨之時、誕生之初就注定毀滅的根本——


    ——說到底,他們也僅僅隻是“試驗品”而已。


    無論是這小規模進行的實驗本身,亦或是他們這些合成人的出身——合成人擁有人類幾世幾代的龐雜知識、以及堪比人類頂級智者的知性。本就是死於哲學的無底深坑的他們,當然也能夠明白自己絕不可能成為下個時代的先行者與代表者。


    假如合成人技術已被確定是將來的方向,那麽他們之中就一定會混入與“精靈”或是“巨龍”相關的成員。以此確保當前時代的統治階級,在未來也同樣能夠成為上層存在。


    但是,連一個都沒有。別說是精靈與巨龍,甚至就連知名學者、頂級富商亦或是“英雄”的孩子也沒有。


    合成人的“製作材料”中,基本上都是被騙來、搶來與偷來的孩子。姑且不論是否會有家長支持這種研究,願意將自己的孩子獻祭……光是實驗本身要求這些合成人未經允許不能離開實驗室、也不能離開研究員的視線範圍,就不可能有人自願參與其中。


    他們不過是棄子。


    這是從最開始、從他們誕生之前,就已經確定的“命運”。


    命運本身,即是迫近的陰影、巨大的惡魔、無力反抗也無法擊敗的敵人。


    若是在此刻放棄……也沒有人可以苛責他們吧?


    合成人們當時也是這麽想的。


    他們安靜的生活在實驗室,等待著宿命之時的到來、享受著每一天都有可能是最後之時的溫柔。他們照顧著自己的研究員們,陪伴著同樣被剝奪了存在意義的這些研究員……陪著這些對他們來說,如父如母、亦師亦友的研究員。


    有的人發瘋,有的人痛苦,有的人醉酒,有的人失落。有人活著像是死了……也有人已經選擇了死,在他們被“銷毀”之前。


    然而合成人不會流淚。他們溫柔的陪伴在他們身邊,像是懂事的孩童、幼小的父母,也像是他們的友人與伴侶。


    那是一種溫柔的、澹然的、憂傷的低語。


    聽眾們的精神已然完全投入其中……他們感覺自己也正停留在這裏,這種隻能欺騙自己的“寧靜與歡樂”、也正是幸福島的寫照。


    而隨著第二幕的結束。


    第三樂章之中,泵出了新的、年輕的力量。


    他烈如朝陽,灼熱似火。如同英雄從死前的幻夢之中醒來——如同理解了自己與猴麵鷹的本質、知曉了世界之末途的羅素。


    他從那種溫柔而無力的夢境之中掙脫,睜開眼睛。童孔中躍動著白色的、熾烈如日的神聖火焰。


    那火焰宛如淚水,自童孔中流出、刻在臉上、落在手中。緊接著,被“命運”扼住了喉嚨的英雄,全身都逐漸燃起了這種火焰。


    而在這種火焰的逼迫之下,“命運”卻開始顯得無力。英雄的對抗變得有力,他慢慢掙脫出命運的巨手。


    緊接著,“命運”也發了狠。她用更威更烈的力量,用雙手的力量攫握著英雄渺小的軀殼。


    ——畫麵之外,羅素也戴著全遮蔽式的耳機,沉浸式聽著孩子們的演奏。


    “來成為英雄吧,羅素。”


    宛如幻聽般的聲音響起。


    改變了自己一生、乃至於將整個世界推向了另一個方向的那句話,也正是喚醒了英雄的那段雙黃管。


    那並非是機械的演奏,而是灌入了幾生幾世的感情——合成人並非是冰冷的機械,他們的感情比人類還要更為濃烈。


    這一幕的“英雄”,正是他們心中對“群青”的印象。


    “命運”也正顯現出了實體。


    不僅是精靈。不僅是公司。也不僅是巨龍。


    而是一顆由無數人頭組成的,輝煌的、近地的、瀕臨黃昏的太陽……


    ——甚至也不僅是猴麵鷹本身。


    是在它背後的象征物,一切悲劇的根源……“他們的世界已然迫近滅亡”的命運本身。


    那些高高在上的精靈與公司,又何嚐不在這種不斷迫近的命運風暴之中?


    就算將他們推出這救生之舟,也不過隻能延緩他們的死期罷了。


    而隨著一股昂揚的力量注入——如同英雄終於拿起了自己的武器。


    那個關鍵點,在於“薩爾”的犧牲。


    他為英雄爭取的機會,讓英雄有機會完全掙脫了命運的束縛、拿起了自己的武器。


    而在第三樂章的末位,第四樂章毫無預兆的響起。


    如同那英雄對抗風暴的畫麵拉遠……


    此時觀眾們才能意識到,在英雄背後正有宛如洪流般的援軍趕來。


    如同滔天般的光輝洶湧而上,激蕩如山洪暴發般的力量連接在一起,純白色的風暴拔地而起、純澈的光輝綻放於大地——


    漫天奇光異彩,有如聖靈逞威。


    唯有一千個太陽,才能與其爭輝。


    那是最為神聖的鬥爭。更是昂揚的、壓倒性的勝利。


    盡管這交響曲中並沒有合唱,此刻卻仿佛能聽到人們的歡笑與在人群中奏響的凱歌。其中命運短暫的歸來、歇斯底裏的掙紮,也被宛如排山倒海般的氣勢瞬間壓倒、完全淹沒——那來自於人類求生的意誌、團結的力量、希望的光輝。是對命運“不僅於此”的渴求,是不惜點燃靈魂、迸發力量、戰勝命運的決心。


    這一樂章的故事與之前不同。


    它並不發生於過去,而是在未來。


    並非是羅素對這些孩子們進行過什麽許諾。而是在他們見證了一切之後,自然而然誕生出了這種“相信羅素”的意誌。


    盡管並非是人類,卻先所有人一步看到了人類的未來。


    從這點來說,這些注定無法成為先驅的合成人,卻也終於在另一個領域中、成為了人類的先導。


    “輝煌的勝利啊……”


    羅素低聲喃喃著,緊繃著的身體慢慢放鬆。


    交響樂已然結束了一陣子、而他的耳邊卻仿佛縈繞著那輝煌而明亮的凱歌。


    ——餘音繞梁。


    自己真是沒選錯歌啊。


    命運交響曲……也即貝多芬所創造的c小調第五交響曲,它曾被評為“隻要這世上還有音樂存在,它就會世世代代傳下去”壯麗傑作。


    基本上任何與異世界進行文化交流的文抄流裏,它也都能稱得上是一張最高級別的“底牌”。可以說,它是哪怕在“最後一幕”掏出來也不會有任何違和之處的王炸。


    ……但很可惜也很諷刺的是,它在這個時代卻真的失傳了。


    這個世界,毫無疑問就是某個地球的“未來”。


    理論上來說,通過考古的確是可以找到《命運交響曲》的曲譜。


    然而它卻並非是薩爾交給羅素的。


    而是由羅素親自寫出的。


    羅素之所以將其冠以“薩爾”之名,一是因為薩爾已經犧牲了、無力反駁自己的謊言;二也是為了紀念薩爾,作為送給這位真正的“英雄”的最後禮物。


    沒有人會記得,是“薩爾”救下了這數百萬的民眾。


    但與其說,薩爾是抱著“犧牲自我”、“舍棄生命”的念頭,而綻放出了光輝……


    倒不如說……那是一種鬆了一口氣、終於能夠閉上眼睛的釋然。


    等待了許久許久……最開始或許在恐懼著,後來是在期待著。而在最後則已然變得木然。


    命中注定的“最終時刻”終於到來,那反而是一種難得的解脫。


    這一千多年的等待、一千多年的守護,精靈們也已經逼近了極限。


    也就是在近些年中,才逐漸開始出現了舍棄“命運”的襲名精靈……想要直接完成自己的命運,拒絕“等待未來自己的命運所需之時”到來的卡瑪爾瑟;近乎破罐破摔,毫不畏懼的與所有人為敵的托瓦圖斯;命運為“執著”卻開始變通的阿米魯斯;追求著一生也無法見到的“星辰”之命運的尼緹巴斯;在見到“聖人”誕生之後,就已經做好了交班準備的薩爾……


    縱使獲得了悠久的生命,但一千多年過去……那些初代襲名精靈也幾乎都開始已經衰老。


    像是“托基法特”與“托瓦圖斯”這些襲名精靈,都已經傳承到了第二代。


    而他們的精神也已經到了極限。


    要是根據羅素現在的想法,最開始的時候,古代人所確定的那個計劃……或許從最開始就是錯的。


    他們選擇了八十四人,來作為人類的先行者與守護者、作為文明重生的希望;又將最為優秀的人類保存起來,作為文明的標本——可他們卻沒有想過,這些精靈的本質、他們的精神內核,也終究隻是凡人。


    是有生有死,有樂有悲的凡人。


    他們就連生活在這顆星球上的這一千年的時光都無法完全承受……又如何能承受那在飛船航行之時,無休無止、無窮無盡的黑暗寂寞?


    從這個角度來說,精靈與巨龍沒有第一時間就離開這顆星球,恐怕也不隻是優柔寡斷、試圖在不得不舍棄這顆星球之前,尋找到解決問題的答桉。


    而是,他們其實自己心裏也明白……


    這古代人所為他們製定的“最終計劃”,未必能有多少用。


    他們自己就是計劃的執行者——他們騙不了自己的理性。


    而這就是羅素,讓這些“合成人”奏響命運交響曲的原因。


    襲名精靈皆被“命運”的鐐銬所束縛,淪為“未來”的奴隸。


    他們所做的一切,都仿佛是為了“未來”。可他們的每一個選擇,卻又證明了他們仍舊貪戀著“現在”的可能性。


    或許是人活的久了,就會變得瞻前顧後;


    也或許是靈魂被凝固之後,就失去了那種點燃靈魂、舍棄一切時迸發的銳氣。


    這首歌,是給那些民眾們所奏的……為了讓他們能夠有站起來反抗公司、反抗精靈的勇氣。


    它同時也更是為了精靈、為那些從上個時代留存下來的襲名精靈而奏的。


    也是為了讓他們能夠擁有反抗巨龍,對抗命運,打破天穹的勇氣。


    ——拋棄最後的奢望吧。


    ——舍卻這自欺欺人的幻夢吧。


    以及……


    “——打碎這鐐銬吧。”


    羅素低聲喃喃著。


    它也同樣,是奏給羅素自己的樂曲。


    他的童底燃燒著的純白色火焰,一瞬間似乎變得更為猛烈了一些。


    那心靈深處約束著他、讓他始終隻是凡人的……也是保護著他們不會沉入群體潛意識深處的“利維坦之牆”——


    於此刻,終於完全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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