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魯斯這短短的兩句話,蘊藏了極大的信息量。


    他毫不遮掩的說出了襲名精靈的“命運”,甚至說出了自己的年齡以及“阿米魯斯二世”的身份、以及自己的壽限;


    他在言語之中,還透露出了關於“零年”的秘密。


    甚至還暗示了靈親病是何時出現的……


    老精靈說出這兩句話的時候沒有任何預警,甚至都沒有問過“羅素”是否想要知道這件事。仟仟尛哾


    雖然他臉上總是掛著一幅慈祥的表情、眼神溫和如玉,言語及態度之間也充滿了和善與寬容。


    但神之容器可不會認為,這是什麽隨處可見的大善人。


    一個活了一千多年的老精靈,哪怕以精靈的標準來說再善良、殼子裏麵的東西也已經與凡人截然不同了。


    雖然精靈也是由人類轉化而來的、也曾是平凡無奇的短生種……但若是精靈們的世界觀也和人類一樣,那麽他們根本不可能活到現在。


    他們首先就必須拋棄屬於人類的道德、常識、邏輯、生活方式,才可能在漫長的時光之中保持精神的活性化。


    而精靈們被固化的性格與個人喜好,又會在這種逐步的改變中變得扭曲。


    ——在性格、特長、執念與喜好永恆不變的情況下,將三觀、常識、道德觀念與生活方式扭曲為能夠匹配長生種壽命的規格。隨著精靈的成熟,這種基於靈魂深處的扭曲就會愈發嚴重。


    很難想象,精靈這種明顯是被極先進的技術製造出來的特殊群體,最初到底是如何誕生的、又是為了什麽而存在的……


    但無論是羅素亦或是神之容器,都不會被這種程度的示好所迷惑。


    神之容器安靜的看著阿米魯斯,臉上卻掛起了一種似有若無的譏諷。


    “您跟我說這些,是想做什麽呢?”


    神之容器笑眯眯的說道:“我可不會好奇這種危險的事。好奇心可是會害死貓的。”


    “是嗎……”


    老精靈輕笑一聲,緩緩嗬出一口氣。


    他的精神矍鑠、望向神之容器的目光平靜而從容,沒有絲毫動搖或者遲疑。


    那筆直的脊背,讓阿米魯斯的充沛的精氣神看起來更像是一位老將軍……而不是一位行將逝去的老人。


    “你怎麽會認為這些知識是危險的呢?”


    阿米魯斯和藹而平緩的說道:“要說危險的話,這世上就沒有什麽是不危險的。”


    “知識本身並不危險,但您告訴我這些知識的動機,令我感到不寒而栗。


    “如同被蛇纏到了腳腕上時,也顧不上去查看這蛇是否有毒、是否是他人的寵物。正常的人類在此時,隻會感到發自脊背的寒涼。”


    神之容器悠然舉起茶杯,嘴角微微上揚。


    他毫不客氣的答道:“名為可疑的毒,無需注入體內便會讓人發寒。”


    但就算是被以這樣的態度對待,但阿米魯斯卻依然完全沒有生氣。


    “你說話就像是念詩唱歌一樣有趣呢。”


    老精靈樂嗬嗬的說道:“也就是跟你說這些了,再多的就不能告訴你了。”


    “然後呢?”


    “然後……假如你想要知道更多秘密的話,倒也不是沒有辦法。”


    阿米魯斯坐在羅素對麵。


    他那眯起的翠玉色瞳孔,一眼看上去如同湖底的深淵一般:“反正你們巴別塔,就是想要這種東西……對吧。”


    “……巴別塔可還行。”


    神之容器挑了挑眉頭,臉上沒有任何慌亂之情。


    他反倒是翹起了腿來,若無其事的繼續諷刺道:“老爺子,你是被巴別塔綁架過一次之後就有了心理陰影嗎?我要是巴別塔的人當初就不會救你……你看得出來吧,我當時能打得過那個拿槍的傭兵頭子,純粹就是運氣好。


    “再來一次的話,我甚至未必能進門。那個見麵就砰砰兩槍,就不像是空艇裏麵有內應。”


    “你當時的確不是巴別塔的人。”


    阿米魯斯溫和的說道:“因為那夥人也不是。隻是他們之中有個人自作聰明聲稱他們是巴別塔的人而已。


    “要說為什麽我會知道這種事……那是因為,他們就是我雇傭來的。”


    聽到這話,神之容器第一次睜大了眼睛。


    他其實之前和壞日討論過這種可能,但他們認為可能性太低於是就否決了。


    他們完全沒有預料到,當時的真相居然真的是這種情況……以及阿米魯斯他居然毫不保留的直接告訴了自己這個秘密!


    就在這一瞬間,他甚至產生了些許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是應該繼續反駁自己巴別塔的身份、亦或是追問這夥人的來曆、再或者是問清楚他這樣做的動機……


    但還不等神之容器想清楚,阿米魯斯就仍在自顧自的說著:“我讓他們竊取我的記憶,但我並沒有告訴他們,我其實是一位襲名精靈。


    “你現在也應該意識到了吧,那夥傭兵並不是幸福島的傭兵。他們是我從太陽島帶來的人。


    “準確的說,他們是幸福島的那些法師,通過夢界在太陽島那邊招攬的幫手……但你想啊,羅素。就連幸福島這邊的法師結社裏麵,都有天恩集團打進去的奸細……那麽太陽島那邊,又怎麽會沒有我們透特靈能滲透進去的人呢?


    “要說關於潛意識、大腦、靈能與法術的研究,我們才是居於領先地位的‘巨頭’。


    “他們在崇光島之所以不被發現,那也是因為我在暗中庇護著他們。當然,他們中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真正的任務……因為他們也不需要知道太多的東西。


    “作為襲名精靈,我的記憶是他們查不出來的。試圖燒錄我的記憶製成芯片,隻會讓我自己觸發‘迴檔’機製、抹殺掉我自己的存在。”


    老精靈平淡的說著:“那樣的話,我就可以順利的死去了。


    “他們的隊長,就是我的人。他能攜帶著槍支、戴著危險義體進入空艇,自然也是因為莪的擔保。


    “或者說……他就是以我保鏢的身份,光明正大進入的空艇。”


    阿米魯斯笑眯眯的說道:“所以你就知道為什麽我沒有帶保鏢了吧?


    “我不是沒帶哦,我一直帶著呢。我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怎麽會出門不帶保鏢呢?”


    神之容器完全陷入了沉默。


    他將手中的茶杯放下,嚴肅的看著阿米魯斯、一言不發。


    “至於這中間露出的破綻、留下的痕跡、產生的證據——那種東西怎樣都好。雖然我們七巨頭彼此算是敵對,但這種事我肯定也是給賽綸打過招唿的。


    “你就沒意識到,在那之後你們執行部沒有調查過這件事嗎?精靈董事遇刺……這種事真的可以放下不查嗎?”


    “……你的目的是什麽?”


    “沒什麽特別強烈的目的,一定要說的話就是廢物利用。”


    阿米魯斯溫和的笑著:“反正我也快死了,那麽不如最大化的利用一下這條命。


    “雖然那些傭兵是太陽島的人,但我可是常駐在幸福島的董事。而這趟飛艇的終點站也在幸福島……也就是說,我最後被燒錄記憶而死的時候,會停在幸福島的範圍內。


    “這樣一來,幸福島的下城區也就有了被肅清的借口。這是我分給天恩集團的利益。


    “而以我的身份死去的話,教會也就有了進一步幹涉公司的借口,這是我送給教會的宣稱。


    “順便一提,猴麵鷹也是我的人。他打入到神智重工,獲取那個冒牌貨的信任……這是另外一部分的計劃。


    “他們入侵空艇時用的是巴別塔的病毒,這是用來說服巨龍提高精靈權力的借口。


    “我也可以換上更年輕的身體,不必再忍受這樣衰老而性能低劣的軀體。


    “所以你說,我有什麽特定的目的嗎?我覺得是沒有的。


    “因為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最大的目的是什麽呢。”


    老精靈臉上的微笑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但神之容器已經意識到——他或許是來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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