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巢夜總會的電梯正從三十樓下行。


    電梯內的燈光是曖昧的粉紅色,響著頗具節奏感的快節奏音樂。


    那音樂的前奏,宛如情人在耳邊輕輕吐息。慵懶的氣泡音與喘息聲讓人心跳加快。


    然而一個穿著高領風衣、身材挺拔的鹿角男人,卻冷著一張臉、頂著肉眼可見的黑眼圈,站在一群戴著哭哭笑笑的麵具的人中間。


    如果忽略身邊那群人的吵鬧與歡唿聲,此刻的劣者就如同一個睡眠不足的社畜正在擠晨間地鐵。


    就在這時。


    劣者身邊,突然擠過來了一位女士。


    她戴著哭臉的麵具、長著和劣者相似的鹿耳,頭上卻沒有頂著鹿角。


    “……你是誰?”


    她顯然對於沒戴麵具的劣者而感到疑惑。


    但醉意——亦或是劣者那頭華麗如綢緞的燦金色長發,讓她感覺這種細節無關緊要。


    她將杯中的酒喝下一半,隨後遞給了劣者。


    “你喝嘛。”


    她的聲音輕柔而甜膩,唿吸的溫度灼熱滾燙。


    金色的酒液隻有淺淺兩指。那杯旁還有淡淡唇印。


    劣者眉頭緊皺,有些不悅。他的腦袋向著遠離對方的方向微微偏著。


    因為他清晰的聞到了,從那位鹿姑娘的唿吸中帶出的酒氣。


    他滴酒不沾,非常討厭酒鬼。非常非常討厭。


    這位女士顯然已是有些喝多了,將自己的麵具撥到一側、想要給劣者一個吻。


    “女士,請您自重。”


    劣者麵無表情的低聲警告道。


    他的聲音低沉而緩慢,如同沒有完全融化的冰塊。


    他戴著黑色皮質手套的左手,輕輕擋在了身前。兩根手指豎著擋在了那位喝醉了的小鹿唇前,張開的左臂阻止了對方繼續靠近自己……而拇指與小指則接近對方的頸動脈。


    “怎麽,這可是好酒。你看不起我?”


    小鹿姑娘不滿的說著。


    她說著,怔怔盯了一眼劣者:“你……好像有點眼熟。”


    而在這時,下行的電梯突然停了下來。電梯內的人下意識的往外看去。


    “嘖。”


    劣者咂了咂嘴。


    這還遠遠沒有降到羅素所在的那一層……但也沒辦法。


    繼續待下去的話可能會有麻煩。


    還是等下一班吧。


    還得阻止對方追過來,不然一旦打起來、還可能會誤傷這個無辜者……


    於是,見她還想說什麽……不等對方繼續發酒瘋,劣者空著的右手就取走了她手中的那杯酒。


    “你的好意我收下了,謝謝你。”


    劣者如此說著,但語氣之中卻毫無感激之意。趁著對方愣神的機會便離開了電梯。


    但是,雖然電梯在這一層停滯,卻並沒有人從這裏上來。


    劣者平靜的用左手整了一下衣領,隨後背在身後。而右手則搖晃著隻剩個杯底的酒杯,像是一位侍者般向外緩步走去。


    雖然他能夠判斷出,那的確隻是一位單純喝醉了的無辜女孩。


    然而劣者自小養成的警惕心,讓他從不食用來路不明的食物和飲水。


    無論是喝茶亦或是飲酒、吃藥或是進食,都要與能夠信任的朋友——至少得是那種不會給你下藥的朋友在一起才行。


    很可惜的是……這種程度的朋友,劣者並沒有太多。


    “出來吧,先生們。”


    劣者望向走廊前方,冷淡的說道:“我來了。你們滿意了嗎?”


    在電梯門打開,他從裏麵看到外麵空無一人的時候……他就已經明白了,這裏有人在等著自己。


    但他必須出來。


    否則等在這裏的人為了阻止他快速前進到羅素那邊,一定會采取更為暴力的手段——比如說割斷電梯纜繩。


    為了保證那些和自己待在一起的無辜民眾不會因此而遭罪,劣者隻能在電梯停在中間的時候就先從中離開。


    在曖昧的音樂遠去之時,一個悶悶的、像是把頭鑽在鐵桶中說話的聲音響起。


    “你果然會選擇用電梯,從最高層往下走……劣者。”


    往聲音傳來的那個方向看去。那是一個相當瘦弱的孩子。


    他正戴著鐵麵具,直直站在劣者對麵、雙手被捆在身後。


    那鐵麵具上正滴答閃爍著紅燈——


    “你的行為模式太好理解了。就像是會把最美味的食物放到最後吃的小孩。”


    而手持電棍的兩排義體改造人,則如同迎賓一般安靜的站在兩側。


    劣者沉默著,戴上了一枚墨綠色的單片眼鏡。


    這枚戰術眼鏡能夠標記熱能,同時還可以分辨所有人的身份。


    這些身材健壯的保鏢們,每個人都持有芯片、同時每個人的手裏都沒有人命和其他犯罪記錄。


    他們或是被雇傭、或者被收買、或是被欺騙……總之,他們就是被熟悉幸福島公司法的人,所推出來的“盾”。


    當身份幹淨的普通人,沒有握持任何致命性武器的時候——如果執行官對他們造成不可逆的傷害、或者直接將其擊殺,那麽執行官本身也要以殺人的罪責而被追究。隻有在對方已經切實的威脅到他的生命時,才能作出同等程度的反抗。


    劣者所能做的,隻有沉默著將他們的身份信息上傳到翠雀那邊。


    他們將被天恩集團的係統標記並監視。但也就僅此而已。


    這也是幸福島的規矩。


    除非在犯罪現場直接捕獲,否則不能事後追責“普通人”。


    哪怕明知對方與什麽組織有關係,也不允許抓捕逼問或者搜索記憶。


    或者說的更清楚點:那就是執行部如果沒有確實的證據鏈,就不能去找“打工仔”的麻煩。


    因為誰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以後也會淪落到這種地步;也沒有人知道,這些人日後會不會成為自己的同事。


    而在劣者麵前的這些人,除了握持著電棍之外……就連能夠投彈、能夠增幅力氣的義體都被關閉了係統。除了能夠讓他們更加抗揍的義體仍在運轉,他們看起來就像是蠢笨的鐵坨子。


    然而,這才最為危險。


    如果是普通的執行官,恐怕今天就要栽了。在不能使用致命手段的情況下,被接近三十個手持電擊武器的壯漢逼在角落——這幾乎是無解的情況。


    但也幸好他是劣者。


    劣者反倒是鬆了一口氣。


    他的確有著能夠輕易而舉殺死在場所有人的能力……甚至再來十倍也無所謂,隻要使用翠雀的芯片,他甚至能夠讓整座大樓直接坍塌。


    可是,這樓裏的無辜者太多了。而劣者的靈能攻擊又沒有敵我分別能力。


    假如這時對方拿起哪怕一支手槍,他必須做出還擊,就必然會有普通人被衝擊到。


    癱瘓、失聰、內傷、心髒病、維生用的義體無效化、機械內髒被癱瘓……甚至於當場死亡。


    哪怕那樣他不會被問罪——考慮到他的工作能力,他甚至不會被停職。


    但劣者自己卻不會原諒自己。


    而麵前的老對手,必然是了解自己的性格、行為模式和能力,才會如此行事。


    “我就知道是你們……無知之幕。”


    劣者歎了口氣,站定在原地。


    作為特別執行部中最為活躍的成員,甚至參與了執行部每一次最為危險的抓捕行動、在其中都是“mvp”級別的貢獻……作為“最忠誠的狗”,劣者在下城區可以說是臭名遠揚。每一個組織,都一定有被劣者抓捕或是擊殺的人。


    ——雖然那些人把他和翠雀弄混了,他其實是一隻雄鹿。


    在下城區,許多許多人都想要幹掉他。但下城區那些更加聰明的大人物則知道,隻是殺掉劣者不會帶來任何意義。因為他也僅僅隻是一個打工仔而已。


    他們要的是摧毀劣者的存在本身。


    但有句話說的好。


    執行部的標準“顏色比例”是1:2:7。隻有百分之十的人是絕對幹淨而值得信賴的白色,百分之二十的人則和下城區的各種勢力、或是上城區其他大大小小的公司有著利益關聯的黑色。他們或者是從最開始就潛伏進來,或者是被完全買通、隨時準備叛逃。


    剩下的那百分之七十的人,則是試圖讓自己保持幹淨、卻難以抵擋每一次誘惑的大多數人。他們的顏色是介於白與黑之間的,濃度不同的灰色。


    在多數情況下,他們都是值得信賴的、但如果價碼夠高他們也不是無法收買的。


    而劣者在那百分之十中,也是最為頂層的“純白”。


    他對大多數人的態度、包括對自家董事會的態度都不好,接到操蛋的任務時會直言怒罵、甚至拒絕執行。


    他也同樣看不起愚蠢而短視的大眾,更是對所謂的“英雄”厭惡至極、將其稱為“傻子的瘋病”。他將下城區的人稱為“下三濫”,遍布罪犯、懦夫和騙子;將公司高層稱為“吸血的水蛭”、“沒有感情的剝削者”。


    因為他隻要開口,必是怒罵。


    執行部是劣者評價最高的組織,被他評價為“雖然淌著臭水、遍地垃圾,但也有點真想做事的人”。所以他才會幫助執行部去執行那些最為危險的任務,來保護他們的安全。


    因此,雖然他打擊罪惡的功績超越這座空島上的所有人,但隻有極少數的人願意稱他為英雄……而這些奉他為信仰的人,同樣還會被劣者毫不留情的叱罵。


    幾乎每個人都想要遠離他,很多人都尊敬他,厭惡他的人也一樣多。


    整座幸福島,到處都是恐懼他的人……不少人認為,劣者自己才是得了瘋病的那個人。


    這些言論,劣者自己都知道。他全都知道。


    但他不屑於與之理論。因為理論毫無意義。


    不過,所有人都同意一件事認為——那就是,劣者是無法被買通的。


    正因如此,將這個靶子徹底打倒、才會具有特殊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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