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去覃府授課,覃小少爺趴在書案上盡打瞌睡。楊劼多次提醒,小少爺顯得煩了,嚷嚷著要停課歇息。

    “昨夜可是沒睡好?”兩個人關係熟稔,楊劼還是關心這個小孩子的。

    “是我娘沒睡好。半夜三更跑到我房裏,抱著我哭了一夜。”覃小少爺揉著眼睛,嘀咕道。

    楊劼恍悟。邰府修繕得再華麗,原先畢竟是覃夫人姐姐家的。昨夜她去了那裏,必是觸動滿腔心事吧?而自己昨夜不也是滿心淒涼嗎?

    世上最得意的,就是那個裴元皓了。

    他一路走一路想,阿梨留在邰府,而自己這樣與她僵持著,得益的反倒是裴元皓了。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如此下去,不等於將阿梨往裴元皓懷裏送嗎?不行,無論如何要見著阿梨,兩人冰釋前嫌才是正理。

    許是想得出神,連袁黛兒站在旅舍門口,也沒注意。

    “楊劼!”袁黛兒向他揮手,聲音脆亮。

    楊劼左右張望,不滿道:“不是跟你說過,別亂嚷嚷。”

    今日的袁黛兒顯得格外的興奮,嘰嘰咕咕說話:“母妃要見你。楊劼,這次可是不同了,母妃鬆了口,說等見過麵,迴去再考慮考慮。”

    楊劼聞言一怔,隨即苦笑道:“上次已經見過麵……”

    “上次是上次,這次是這次。快去快去,母妃已經等了半個時辰了。”袁黛兒不容他多想,拽拉著他的衣袖。楊劼一時無法拒絕,無奈上了馬車。

    不久到了靠近皇城的街麵,馬車慢慢停住。坐在對麵的袁黛兒對著楊劼嫣然一笑,許是也有點緊張,關照道:“母妃要是問得囉唆,你也不要在意,這可是關係到咱倆的事。”

    “知道了。”

    楊劼頭皮發麻,又不得不答應。聞言,袁黛兒方滿意地讓他下車,另吩咐車夫將車趕到不遠處等消息去了。

    冬日的空氣寒冷幹燥,酒肆鋪子綿延數裏,西風刮得錦旗窸窣作響。臘月將盡,家家戶戶張羅著過年,沿街時有買賣吆喝聲,討價還價聲。楊劼走在路邊並不打眼,那地方也熟悉,拐進一個小弄便是上次去的茶館。

    裏麵的婢女模樣的迎上前來,恭謹地施禮,“楊公子,這邊請。。”引著楊劼進去。

    靜心師太倚在窗前,順著動靜緩緩轉頭。她定定地注視著他,眸光深幽難懂。頭上的青帛幾乎垂及肩下,映著窗外蕭蕭景色,愈發襯得她臉色憔悴至極。

    心中好似被挑起的弦驟然繃緊,楊劼躬身行禮,聲音含了幾分艱澀。靜心師太此時才勾起一縷淡笑,望住他道:“請楊公子對麵坐。”

    楊劼坐定,婢女送上香片釅茶。茶盞也是上等的梅青透釉青瓷杯,婢女伺候得也仔細,隻聞得輕微倒水聲。待婢女告退,楊劼不自在地抿了一口,首先說話:“恕小的直說了吧,三公主的事是不是惹師太很生氣?小民隻是跟她交個朋友,如果有辱天規,萬望師太寬諒。”

    “不,貧尼不是這個意思。”靜心師太倏然一驚,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緋紅。

    楊劼心裏冷冷一笑,事情果真不是袁黛兒說的那樣。雖是皇家人,說到底她們是孤女寡母,靜心師太知道女兒繼續與他交往,硬的不行來軟的,她是想用另一種圓滑的方式來阻止他們吧。

    靜心師太又緩緩說話了:“楊公子是個讀書人,文質彬彬,溫文爾雅,上次貧尼愛女心切言語欠考慮。黛兒很喜歡你,說你前程遠大,心懷鴻鵠之誌。這些日子貧尼尋思著,這樣阻止你們是不是有點過了?”

    楊劼的眼皮急劇跳了一下,漸漸變了神色,滿麵茫然。

    “玲瓏寺離皇城路程不近,貧尼也就半日閑工夫,想多了解了解楊公子。”

    靜心師太的唇角勾起一道弧線,笑了一笑,眼裏就浸了莫名的光澤。那眸光溫軟柔和的,竟然令楊劼心生驚惶,他慌亂地低語一聲,“上次已經問過了,沒啥可以多了解的。”

    “就問點家事,楊公子切勿過慮。”靜心師太見楊劼猶豫,緩緩一笑,聲音放得格外平和,“你說你父親在南州做個小官,那個衙門的?”

    “南州城內……管事。”

    “不用吞吞吐吐的,貧尼隻是想知道而已。”

    楊劼自覺瞞不住,隻好迴答:“楊靖業。”

    “楊靖業……是不是南州太守?聽說年後他要調到都城了。”靜心師太竟然對官場十分熟悉。

    “是是……”

    “你既然是太守府公子,怎麽會獨自跑到都城,淪落到這番境地?”

    楊劼重重咳了幾聲,全身驚駭得膩熱,連額角都是細密的汗。他惶惶然抬頭,正撞見靜心師太死盯著他,眸底就像夏日炎炎欲燃,灼人眼目。

    “那是家事,不便迴答。”他竭力鎮定自己,聲音卻細如蚊蠅。

    但是靜心師太步步緊逼,不給他喘息的機會,“我問過邰府附近的人,你曾經三番五次打聽邰宸一家的下落,為什麽?宣平三年春天楊靖業有沒有來過都城?那年你娘真的十月懷胎生下你嗎?”楊劼終於堅持不住,霍然站起來,圓台上的茶盞搖晃了幾下,茶水漾了出來,他顧不得這些,狠狠地瞪著靜心師太,道:“打聽邰府是我好奇。宣平三年的事我哪知道?還有,我娘辛辛苦苦把我養大,你這是褻辱死人!”

    “楊劼,這些事可以查出來的!你隻要老實告訴我,我……不會害你的!”

    靜心師太早已失態,她也站起來一把拉住楊劼,眼中有淚欲滴,滿含悲涼。

    楊劼一怔,不加猶豫地甩了袖,臉上怒意絲毫不減,“我離家出走是我的家事,你要是想抓我總得有個罪名啊!真是笑話,你一個尼姑跑到這裏來問這些無聊的事,還是管好你的女兒吧!”

    說完氣衝衝往外走。

    靜心師太望著他的背影,眼中的淚終於落了下來。

    (說明:上一章將修繕一新的“邰府”寫成“覃府”,有誤,特此更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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