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把鞭子抽打著阿梨的神經,她睜大眼睛看著楊劼,感覺每一寸肌膚都是灼熱疼痛。她咽了咽喉嚨,顫抖著說話:“你以為我那麽喜歡被人摟摟抱抱的嗎?我是為了你才被抓進窯子的!在那裏的苦難你是想象不到的!可我守著我們的誓約,一直盼著你能救我出來……”

    “夠了!”

    楊劼兀地打斷了阿梨的話,壓抑已久的情緒爆發,直直衝向阿梨,“別老拿這套話壓人!要我跪下來謝你,還是要我一輩子對你內疚,你才舒服了?我已經承諾過將來娶你,難道還不夠嗎?你到底要我怎樣!”

    “我從沒要求你怎樣!”阿梨氣得眼淚飛濺。

    楊劼冷聲道:“當然,我沒裴元皓有本事,啥都沒有,你有要求我也做不到!一個三公主就鬧得天翻地覆的,你天天在那個裴元皓身邊,我豈要死拚晟陽王府了?”

    “你太不講道理了!”

    “是你不講理!袁黛兒不過是陪我喝喝酒,你也可以迴去陪姓裴的,我不阻攔!”

    阿梨已經氣得麵色發白,咬牙道:“好,我這就迴去陪他!”

    房間裏安靜下來,摻著濃鬱的酒菜香,空氣變得異乎尋常的僵冷。楊劼疲倦地坐在桌旁,聽到後麵門扉劇烈的吱嘎聲,一股清涼的風灌入。

    他知道,阿梨走了。

    酒菜已涼,一地狼藉。日影掠過窗簾,陰暗如潮如水。楊劼似是驚醒,起身快步走出房門。樓梯口早已不見阿梨的蹤影,隻有一縷餘香幽幽飄散,楊劼惆悵地站住了,正看見對麵幾名房客探頭往這邊張望。

    “看什麽看!”

    楊劼惱怒地喝問一聲,迴了房間,呯地關上了門。

    十天後的某個夜。

    月亮在雲層裏時隱時現,滿府寂靜隻聞得三聲更鼓,偌大的晟陽王府籠罩在濃濃的夜色之中。

    裴元皓卻起來了。披上厚重的裘袍,沒有驚動任何人,悄然出了房門。

    內院的廂房位置被高大的梧桐掩蔽,前麵是粼粼的荷花池,屋簷下一盞琉璃紗燈在夜風中搖晃,池水扯出一道五彩霓虹,讓裴元皓能夠清晰地望見池畔的動靜。穿過花徑,麵對著水池,他止了步。

    果然,阿梨靜靜地坐在池畔,月光剪起她纖柔的背影,茶色的棉裙在燈下如花綻開。裴元皓默默地望著她,陷入了沉思。

    將近十天,他看不到她臉上的微笑。

    這個明豔的女子,歡悅是因為楊劼,冷寂也是因為楊劼。即便他有縱橫天下的才情,在她眼裏不如楊劼的一顰一笑。而這些天,她更是恢複了以往的生疏。她伺候他,為他整衣鋪被,彈一段琵琶,僅此而已。

    他略微整理思緒,輕咳一聲。阿梨轉過臉來,半明半暗的光下,看不出神情。看見裴元皓出現,她站了起來。

    “怎麽不去睡?”

    略帶責怪的話一出口,連他自己都驚詫於聲音的深沉。或許這樣寒冷的天,把人的情緒都凍住了。阿梨“嗯”應道,手背下意識撫過臉,那裏泛著的水光閃了閃。

    裴元皓籲了口氣,若無其事地說話:“後天就要搬到城南去,是不是舍不得離開這裏了?”

    阿梨含糊地應了一聲,低著頭慢慢走。裴元皓臉上這才浮起一抹笑意,摘下身上的裘衣,披在她的身上,一隻手順勢拉住她,牽引著她往廂房走去。

    感受到她的手的冰冷,他握她更緊。阿梨心頭一暖,一時心酸苦辣交織而過,竟然忘記去擺脫他。

    十天來,她日夜被鬱悒煎熬著。雖然她向來是遷就楊劼的,也漸漸明白過來他與袁黛兒交往,有不得已的原因,但是她還是無法釋然。因為內心的那份倔強,她強迫自己不去找楊劼,而相思如瘋長的藤,纏得五髒六腑都要碎了。

    裴元皓一直送她到廂房門口,站定,一字一句告訴她:“以後,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心事重重的樣子。如果你不高興,我的感覺也會不好。”

    阿梨真心地表示自己的歉意,“對不住,奴婢謹記大人教誨。”

    裴元皓這才滿意,眼望蕩蕩天光,放軟了聲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那日能讓你開心。”

    “大人要怎樣?”阿梨驚奇地問。

    在這樣的夜色下,她的眼睛清澈晶亮,好像透過它能夠望見遙遠的地方。裴元皓的手緩緩舉起,想去撫摸,手指停在半空中,又放了下來。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他狡黠地眨動眼睛,口氣前所未有的輕鬆。接過她遞過來的裘衣,不再多言,走了。

    月光漸呈淺淡,耳畔傳來夜風輕柔吹落樹葉的細微聲響。裴元皓修長的背影隔著樹蔭,時隱時現。阿梨有點失神地望著,直到他步履聲消失在夜色中,才迴房入寢。

    兩天後,位於城南的覃府上空,突然炸響了第一記炮仗,緊接著,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響徹整個城南。人們從四麵八方往巷子湧來,望著金漆泥金的朱門,和外麵車水馬龍的熱鬧景象,驚詫的,不平的,歎羨的,竊竊之聲此起彼伏。

    凡是去過覃府的客人,許多年以後仍對那次的華筵津津樂道。不光是豪華精巧的裝飾、流水般不盡的珍饈佳肴,還有那暗香輕撩的美娟歌姬,鶯歌燕舞。

    最讓他們難忘的,是新府的女主人,晟陽王的新寵阿梨。

    天如水,花豔雜嬌雲,正是笙歌齊發風光好。在眾人翹首以待中,阿梨身著繁麗疊綴的花鳥紋飾錦服,在一群小婢花團簇錦下,一路迤邐著款款走到眾人麵前。坐在主席上的裴元皓放下手中的酒盞,含笑朝她伸出手。

    四周變得安靜,在人們驚豔的目光下,阿梨臉帶微笑伸出手去,以一個輕盈的姿態行禮,直接坐到了裴元皓的身邊。眾人這才紛紛落坐,歡喧嘩聲絲竹聲又響起來了,一時眾賓歡飲,觥籌交錯。

    裴元皓帶著淡淡笑意,側身舉杯與阿梨共飲。阿梨端然在坐,臉上也是一抹略帶寒涼的笑,眼光掠過眾人。這種場合、這些詫異的目光,她已沾染了一年,怎不熟悉?唯一不同的,便是這些人的身份——他們全是裴元皓請來的皇孫貴族、虎將梟雄。

    為此,她是心存感激的。裴元皓此番大肆鋪張的目的,就是告訴世人,從今往後,南街喜春坊那個阿梨徹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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