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皓還以一個微弱的笑,卻漾了無可明喻的光華,幾乎與陽光同色。阿梨眯起眼,竟有三分失神。

    “大人怎會有閑工夫,到這裏來了?”她調侃道,“原來以為王府日夜笙歌,卻是出乎的寂寥,你的那些美娟佳人呢?”

    “歲月短暫,歡娛有限,人生得意須盡歡,逢場作戲罷了。”

    裴元皓悠然說著,頭上的並蒂紅花開得正旺,他抬手摘下一朵,用修長的指尖撚了撚,“全都城的人都以為我是這樣的人,就任由著他們說去。那些君臣之交、男女之交,本質就是一場赤`裸。裸的交換。用忠誠換得高爵重祿,用金錢換得一場風花雪月,至少那些人會對我微笑,捧我,侍奉我,精神上得到了滿足,我就可以快活地一直過下去。”

    “可你不快活。”阿梨斷然道。

    “你……說我不快活?”裴元皓一滯,眯起眼睛。

    阿梨直話直說,絲毫沒有宛轉的餘地,“你身上的毒。我沒猜錯的話,你剛經曆了一次毒發,你的臉色依然很蒼白,跟上迴一樣。”

    “阿梨!”裴元皓低沉地叫了她一聲,那副悠然偽裝不了,頹廢地靠在樹旁。

    “大人不要忘了,我不再是去年春天的阿梨。青樓教會我很多,識得客人的顏色是最基本的。”阿梨自嘲地笑了。

    裴元皓狠狠地盯住她,問:“除了這個,你學會怎樣侍奉人了是不是?”

    阿梨突然臉紅,有了退縮,一時無言以對。裴元皓的目光漸漸變得柔和,連聲音也帶了柔和,“你過來。”

    他的聲音似是召喚,卻又難以抗拒。阿梨低著頭過去,他伸出手拉住她,將她拉到自己麵前。他的目光在她臉上遊離徘徊了片刻,隻是沉沉地歎了口氣,將她整個人攏在懷裏。

    欄外是燕子的呢喃聲,秋日的風一陣陣地掃過,陽光穿透濃蔭,照在一對相依相偎的男女身上。周圍安靜至極,靜到隻有裴元皓心髒搏動的聲音。聞著從他身上散發出的成熟男子的氣息,阿梨感到自己倦怠極了,她不想動,隻想就這樣純純地、安靜地靠著。

    這時候的她變得溫順而乖巧,好像進了裴元皓的懷抱,身上的刺被拔光了一般。裴元皓感覺到了,撫摸著阿梨的頭發,說:“就這樣乖乖地做我的女人。”

    “我做不到,大人。”她閉著眼迴答他。

    他笑,“還沒有人這樣拒絕我。是因為那個楊劼嗎?”

    “是的,我從小傾心於他。凡是阿梨認定的,不會改變。”“不如說你是個冥頑不化的丫頭。”他沒有生氣,平靜地和她聊話,“你到底年輕事淺,不知道人生險惡,我希望這裏就是你的家,我會給你足夠的幸福。”

    “不,我不喜歡這裏。”

    “我給你選好了一個地方,過幾天帶你過去,你定會喜歡的。我不做勉強的事,你住在那裏,出入自由,無人幹涉。”

    “你這是放我走嗎?”阿梨抬起頭,乍驚乍喜地望著他。

    “是的,我收迴那日所說的話。你確實是塊玉,可我做不了那個匠,我很無奈。”他疲憊地笑了笑。她驚喜的樣子莫名地刺痛了他,頭無力地枕在樹幹,他的睫毛輕顫,舉手按住了額角。

    “你為什麽待我這麽好?我隻是丫頭出身,沒才情,沒風情,甚至不會取悅於人,還涉足青樓沾滿風塵氣……”

    阿梨困惑地嚅囁著。習慣了他的強勢,他這副無奈滄桑的樣子倒教她無所適從。

    他再度撫摸了她的頭發,很鄭重地告訴她:“你讓我感覺到了——生命。”

    “生命?”阿梨愈發不懂了。

    “你不會理解這種感覺。”裴元皓輕搖頭,“我七歲之前,父親已經辭官在家,專心教我十八般武藝。那時候的皇上還是個王爺,他幾乎天天前來勸說父親複職掌管帥印,自然看到了我。父親覺察出王爺有弑君篡位的陰謀,卻沒料到王爺已經在我身上下了手。他無奈披掛上陣,臨走的時候無奈地說,兒子優秀也是禍啊。我叫著父親,他的離去我怎麽都抓不住……”

    他濕潤了眼眶,噎住了聲音無法繼續。太多的噩夢在以後的日子裏變成傷筋動骨的利器,他已被折磨得體無完膚,卻勉力頑強地堅持著。

    這樣說出來,也算是一種解脫。即使軀殼還在,生命已離他而去。

    他隻是一堆行屍走肉而已。

    “我知道了。”阿梨的心內牽起一絲痛意,她柔柔地說道。

    “所以你後來變得自暴自棄,以為人生苦短,理當及時行樂。你身體已經被禁錮住了,你的生死掌控在別人手裏,就算表麵忠實於當今皇上,心裏一定很恨他對不對?”

    他臉上的肌肉痙攣了一下,但是很快地平複下來。他的聲音很沉,沉得像鍾鼓,字字敲打著阿梨的神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臣子理該盡忠職守、各司其職,天下才能太平!我裴元皓生死是皇上所賜,以後在人前人後不要說大逆不道的話!”

    阿梨霎時噤了聲。她安靜地任憑裴元皓擁著,抬眼時不時偷窺著他。眼前的裴元皓緊抿雙唇,眼眸如三九寒冰,臉上的殺伐氣戾氣再次層層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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