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那裏,姿勢比皇帝還閑散,不看戲,也不諧趣,眼風偶爾縷過犀利,恰如她第一眼見到他的模樣。(荷花文學網 http://.hehua.org)

    如果這個人隻是叱吒風雲的晟陽王,她多少還會欣賞他,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命運與其緊密相關,她的眼裏隱隱地帶上恨意。

    是的,她討厭他。

    “阿梨,快別看了,下一個輪到我們了。”芷媚突然叫她。

    阿梨恍然一驚,趕緊過去排隊等候。緊接著外麵掌板擊響,絲竹簫音悠揚而來,觀香樓的浣紗舞就要開演了。

    隨著前麵的舞妓才走兩三步,阿梨突然感到腹部一陣鑽心的疼,她不由撫住腰腹“啊呦”叫了一聲,後麵的芷媚趕忙攙住她,“怎麽啦?”

    那痛意隱約而去,阿梨直起腰,笑道:“沒事。”

    芷媚還想說什麽,簫音催得緊,她隻是拍拍阿梨的肩膀,眾舞妓攏起長袖,個個如下凡的瑤宮仙子,魚貫出了舫艙。

    “七月六,瓜果沒庭中,乞巧穿針兒女技,在天在地誓深宮,銀漢自空空。七月七,駕鵲拆離衰,盡管綢繆今夜裏,情魔難障太陽紅,分手各西東……”

    歌聲帶著寒意的秋風,吹皺的不再是煙花空濛水波流淌,而是所有在場人的眼睛。翩翩起舞的眾浣紗女長袖揮舞,如蓮花重瓣層染綻開,中間芷媚宛然一抹灩紅涉水,姿態高揚,想不招人注目都難。

    那一刻,連皇帝也摒住唿吸,目光迷離。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詩裏描繪的風景,此時活色生香展現在他們麵前。

    阿梨踏歌輕舞,她婀娜的身姿,此時化作綠藻搖曳,她感覺自己快要飛起來了。

    她聽到了周圍的驚歎聲,喝彩聲。

    那個本來閑散的人,此時也坐直了身子,映閃眼簾的是一個翹起嘴角的笑。

    她想,他定是認出了她。

    可這一切與其無關,她隻愛她的浣紗舞,那個她曆經心血操練已久的夢之舞。

    她忘我地飛旋,腹中劇烈的痛如攀附的火,無邊無際地燃燒蔓延。

    噴吐的毒氣鑽入五髒六腑,無孔不入的,似要腐蝕掉所有的肌膚。

    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額角的冷汗隨著飄發撒在空中,她咬牙堅持著,眼前的景物人影在漸漸模糊……

    夜幕中月影東斜,正值藏勝會高峰,銀燭花燈染了燦爛的光華,照亮著沿岸觀舞百姓的臉。隔著斑駁的樹影,楊劼和伍子悄然觀望著畫舫上的動靜,誰都不願開口講話。

    舫板上的阿梨正在淩波起舞,別人眼裏,她是眾舞妓中極普通的,不過是一枚小小的點綴,人們的注意力都在美豔的芷媚身上。

    而那個人,是他們的阿梨,從小一起長大的阿梨。

    他們的視線定在她的身上,心中百味俱全,不知是因為悲哀,還是別的。

    直到阿梨的動作突然走樣,接著身子不受控製地往下滑。

    人群大亂,船上岸上都裏一片驚唿聲。

    倚在太師椅上的裴元皓躍身而起,一把抱起倒地的阿梨,包括皇帝在內的所有人似乎還未從迷醉中醒悟,迷惘失措地呆在原地,眼睜睜看著裴元皓上了一艘小官船,船兒飛快地向對岸駛去。

    楊劼竟一時忘記身在何處,甩開擋在麵前的幾個人就要往前麵衝,被旁邊的伍子用力拉住。

    “少爺,前麵是河,你過不去!”伍子喊道。

    “不,我要去救她!放開我!”楊劼拚命掙紮,顫著聲音叫喊。

    “老爺就在那裏,要是被他發現,非把你抓起來不可!”伍子勸說道。

    “可是阿梨她怎麽樣了?那個抱走她的男人是誰?”楊劼看著對岸,竭力含住眼裏滾動的淚,心如刀割。

    他突然記起來了,就是這個“裴大人”闖進了太子行宮,連袁铖也畏懼他。

    如今他要把阿梨帶到哪裏去?

    伍子雖也是焦慮萬分,此時隻能先穩定楊劼,“阿梨命硬,不會有事的。你身子還虛,又趕了好幾天的路,先去我師父家養足精神,我們另想辦法。”

    楊劼緩緩垂下頭,無奈地低歎,“阿梨,是我害了你。”手掌重重地擊在樹幹,轉身離去。

    周圍人聲鼎沸聲還在,舫船上依然笙歌不斷,剛才的一幕仿佛根本沒有發生過,一切很快地恢複原狀。

    有道人間富貴,朝朝寒食,夜夜元宵。

    大抵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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