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母金小樓,大家可能更熟悉她的另外一個稱唿,淑怡皇後。


    淑怡皇後是大周的傳奇,在大周,上至七十歲老叟,下至五歲孩童即便他們不知道當前的年號,也必定聽聞過淑怡皇後的事跡。


    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有一年元宵節,宮裏前所未有的熱鬧,處處點亮了花燈,就連最西邊的雀羽樓上也掛滿了燈籠,就像是漫天的星辰皆落了下來,灑滿了皇宮。


    我坐在母後殿門前的臘梅樹下,鼻尖香融融,耳畔音嫋嫋,正看得眼花繚亂,還未察覺已被父皇一把抱進了懷裏頭去。


    我的父皇承宗帝,是淑怡皇後的嫡長子,在皇祖父退位之後,父皇接著祖母推行的新政,興百業,強科學,令大周真正實現了強國盛世,世人皆稱當下為景承盛世。


    雖然盛世的名字裏與皇祖父和皇祖母都不沾邊,可父皇說,這盛世全靠祖父和祖母。


    “靈兒喜愛看花燈?”


    父皇順著我的眸光看向遠處,見我點點頭,他忽而一笑,抱起我走進殿內去,招唿了母後,兩人低下頭竊竊私語好一會兒,又忽然忙碌起來,興衝衝的替我換衣服。


    這大冷天的,殿內雖然燃了暖爐,可我還是討厭換衣服,暖烘烘的襖子一脫下,冷風直貼著嫩肉往心裏鑽。


    皺著眉,扭動著胖乎乎的身子,我不依他們,正想掙脫出去,便聽父皇又道:“靈兒乖,外邊的花燈可比宮裏的好看多了!”


    外邊?我犯起了迷糊,外邊是哪裏?


    還沒等我迴過神兒來,我已被換了身裝扮的父皇和母後抱起,穿過一簷又一簷的殿宇,和一道道漆紅的宮門,從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闖了出去。


    我第一迴看見外邊的世界,原來屋頂並不都是明黃色的,也有深褐色,簡簡單單就像是一塊坑坑窪窪的泥巴地,甚至有翠綠的嫩草從瓦簷的縫隙裏鑽出來,隨著晚風搖擺不停。


    人也並不都是低眉順目、緘默著口的,抬眼望去,街頭巷裏,人頭攢動中,吵嚷嚷的,像是有數百個繃了牛皮的鼓一起敲起來,震得我耳朵裏嗡嗡直響。他們或笑,或鬧,麵目生動有趣,那一張一張充滿生氣的臉,比絢爛璀璨的花燈更令我著迷。


    外邊竟是宮外,我父皇可真大膽任性,攜了皇後和長公主,在元宵燈宴前私自出了宮。


    不過,也算是一脈相承,我祖母便是個膽大妄為的人,她是大周的皇後,卻向來不愛在宮裏待著,聽說整個京城三分之二的店鋪都在她的名下,她一人賺得的銀子是大周國庫的一半。


    我的祖母既是皇後又是大周的首富,心血來潮起來,還會將禦花園裏的花全拔了,開墾了土來種糧食!直到現下,禦花園的幾個角落裏,還有當年祖母種下的土豆和水稻。


    “靈兒,來嚐嚐這烤紅薯!”


    一團暖融融又甜絲絲的東西被父皇塞進了我的口中,最普通不過的紅薯,隻是放在火上簡單的烤過了,連皮也沒剝得幹淨。宮裏頭絕不會有這樣的食物,能入我口中的食物都是精致的,若是烤紅薯,那一定是用江南瘦鴨的油塗了,架在加了鬆山竹的木材上,細火慢慢烤出來的。


    端上桌之前,還得將皮剝得一點不剩,卻又不能傷了絲毫的薯肉,再放在小銀盤或是波斯琉璃盤上,配上一個小勺子。


    口裏的紅薯沒有江南瘦鴨和鬆山竹的味道,原本的甘甜全突顯了出來,綿綿密密,原來最普通尋常的食物味道,竟如此的令人迴味悠長。


    我驚喜的仰頭,衝父皇母後看去,父皇正掰下一小塊紅薯,吹了吹氣送到母後嘴邊,母後臉上的笑意比紅薯還甜。


    嗯,我吞下了紅薯,眨了眨眼。


    此時此刻的父皇和母後,便如同街上的尋常夫妻一樣,沒有了那些複雜的禮節和規矩,迴歸到他們原本的模樣,最簡單也最甘甜,就和紅薯一樣。


    父皇的後宮裏隻有母後一個,母後常常說這樣大的宮殿裏,單單隻住了她一個女人,顯得空寂又孤獨。


    可所有的空寂和孤獨都會在父皇下朝迴來時全部填滿。


    一夫一妻的規矩是從祖父祖母那裏傳下來的。


    祖父的後宮一直到退位之前,都隻有祖母一個,據說當初朝廷百官為了祖父廣納妃嬪不知上了多少折子,進了多少次言,可祖父的性子那是說一不二,冷下臉來,連父皇這樣有魄力的男人都得垂眼,百官們說歸說,祖父不聽,也沒人有法子。


    傳聞有一次,貿易之路大開後,波斯見我們大周國力鼎盛,便想結成盟好,為示誠意竟送了個波斯國的公主過來,要獻與祖父做妾。


    百官們整個沸騰了,大周開枝散葉的大計總算是多了一人來實現,可沒曾想,那波斯公主剛剛送到,連宮門都沒入,便被祖父一旨令下賞給了太尉虎山。


    百官們整個又萎靡了……


    我祖父這人,除了祖母,沒人能讓他做他自己不願意做的事。


    這也是我祖母的本事,我祖母似乎樣樣都行,事業愛情雙豐收,不過有一樣,聽父皇說,一直是祖母的遺憾。


    祖母和祖父一直想要再生一個公主。


    那時候大周已有兩個皇子,我的父皇和二皇叔,卻一直沒有公主。


    到得父皇十歲時,祖母又有了身孕,太醫診過脈後,說是十有八九是個公主。


    祖母和祖父皆欣喜不已,那幾個月裏,祖母甚至都極少出宮了,日日隻在禦花園裏走走逛逛,隻想平安誕下孩子來。


    卻不想當年九月,南邊烏黎江發大水,連月的暴雨不僅讓烏黎江裏洪水猛漲,附近金駿山上也數次暴發山洪和泥石塌方。


    廿四城的官員前去治災,卻治了個一去不迴,待消息傳進宮裏來時,祖母已經有孕五個月了。


    當時祖母不知怎麽了,像著了魔,發了瘋一樣,不顧祖父的阻攔,一定要親自前往烏黎江治災。


    雖然大家都知道祖母聰慧多計謀,做什麽事都出類拔萃,可災區前線危險重重,祖母又身懷有孕,稍有理智的人都知道,她是無論如何去不得的。


    隻是,沒人能攔得住她。


    祖父不許,她便偷偷的去了,一去三個月,後來還是祖父親自將她給找迴來的,祖母無恙,祖母肚子裏的孩子卻差點沒了。


    聽父皇說,祖母在金駿山那邊救了個與皇叔一般大的孩子。


    那孩子姓鄒,跟著個雙眼盲了的老頭子住在金駿山上,學了一身的好醫術,多虧了那個孩子,保住了祖母肚子裏的骨肉。


    祖母想將那孩子帶迴宮裏養著,可姓鄒的老頭子說什麽也不同意,無奈,祖母隻好跟著祖父迴了宮。


    迴宮後祖母一直鬱鬱不展顏,肚子裏的骨肉誕下來仍舊是個皇子,便是我小皇叔。


    待得第二年,祖父便將皇位傳給了年僅十二歲的長子,也就是我的父皇,命一直跟隨祖父的三個忠臣輔佐,祖父自己卻隨祖母兩個人出了宮,遠走天涯,無人再知道他們的蹤跡。


    母後說是皇宮太大,祖母一個人住著太孤寂,她想家了,祖父又向來憐愛祖母,便依著她,隨她迴了南邊的家。


    可父皇悄悄告訴過我,祖父祖母他們是住到了金駿山上去。


    祖母舍不得那個姓鄒的孩子。


    我覺得奇怪,姓鄒的孩子與二皇叔一般大,父皇也比他們大不了幾歲,祖母怎麽舍得父皇與二皇叔?


    “靈兒快看!火龍來了!”


    母後見我愣怔著,輕輕拍了拍我的肩頭。


    抬眼看去,一個燃燒著熊熊烈火的長龍跳躍翻騰而來,龍首正前方,一顆明珠碩碩發光。


    我們三人相互依偎著,擠在人群中,耳旁的唿聲像風一樣流過。


    父皇說過,不論是樣貌還是性情,都數我最像祖母,我現下還小,自然許多事想不明白,我想,待我再長大些,便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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