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琅帶著人在沙漠裏找了整整五天五夜。


    沙漠裏晝夜溫差極大,時常有強風唿嘯,翻卷起漠漠狂沙。


    同行的士兵大多支持不住,已換了五六撥人,行進途中仍有士兵脫水昏迷過去。


    長安和虎山擔心高琅身體,已接連來勸過許多次,可高琅沒找到金小樓,說什麽也不迴去。


    那匹瘋跑的馬兒倒是一早便找到了,隻是馬背上空無一人。


    高琅立在馬上,望向看不見盡頭的荒沙,仰脖喝了一口水,正打算繼續向前搜尋,便見不遠處,有一眾人向著自己而來。


    高琅遙遙的一眼便見到了當中的金小樓,忙棄了馬,飛奔而去,一把將金小樓緊緊擁進懷中。


    金小樓覺得自己身上臭不可聞,生怕熏著了高琅,忙推開他,從他懷裏拱了出去,一抬眼,見高琅滿臉擔憂的神色,忍不住笑了笑,柔聲說道:“別擔心,我這不好好的嘛!”


    高琅像個委屈的孩子似得點點頭,將金小樓從上到下仔仔細細看了一遍,見她除了到處髒乎乎外,並沒有什麽損傷,這才放下心來,眉眼上揚,跟著笑了。


    好半天,才又想起了什麽,開口問道:“思兒呢?”


    金小樓側開身子,身後,一個滿頭長辨圍著獸皮的女人抱著繈褓中的思兒緩緩上前來。


    思兒日日吃羊奶,倒比念兒看著更強壯些。


    跟在高琅身後的長安早已認出後邊這群人正是擄走金小樓的那群,此時不動聲色的靠上前來,附在高琅耳側,輕言兩句。


    高琅立馬兩步上前接過了那女人手裏的思兒,另一隻手攬住金小樓,向後一躍,長安立時帶人衝過去,把那群人團團圍住。


    “抓起來!”高琅一聲令下,隻聽刀劍出鞘的響動聲起。


    金小樓趕緊攔在前邊:“等一下!”


    金小樓看向高琅,緩緩道:“他們走投無路,我們正需要人手,他們放了我和思兒,我已答應了給他們一個棲息之所。”


    ……


    營帳外火光冉冉,男男女女皆圍坐在篝火旁,談天喝酒。


    山鷹從架子上扯下來一個烤羊腿,羊腿半肥瘦,勁道的嫩肉裹著噴香的肥油,令人恨不得將手指也一起吞進肚裏去。


    他們這群人已好久沒有吃得如此盡興過了,灌了一大口酒,山鷹扭頭,衝一旁的高琅道:“七爺,你給了我們的女人和孩子一個安穩的家,我們男人便死心塌地的替你賣命!”


    在這冰冷吃人的沙漠裏,有一把火,一壺熱酒,一塊香噴噴的肉,便能叫所有流浪的人傾盡所有來換。


    高琅也灌了一口酒,拿起小刀割了塊羊肉下來。


    他同意了金小樓的提議,將山鷹這夥人收入軍營之中,男人留下來與村民一起接受虎山的訓練,女人在後邊幫忙做活。


    孩子們放在一處,請了附近村子裏唯一一個念過書的先生來教學問。


    在這為大周百姓遺忘不屑的貢邊,他們這群人熱熱烈烈的生活起來。


    隻是他們的眸光看得很遠,越過了貢邊的黃土,越過了重重山脊,看向星光與海洋。


    高琅知道,他不會一輩子在這貢邊,隻是眼下他的勢力還遠遠不夠。


    “虎山說你是個行軍的好手。”高琅將羊肉放進口中咀嚼起來,山鷹已跟著虎山練了兩天,是個不俗的人才,“有能力的人,不會被黃沙埋沒。”


    山鷹爽朗一笑:“跟著七爺不會錯。”


    “不過……”山鷹收了笑意,“七爺不想問問我們這群人都是些什麽來曆?”


    高琅喝了口酒,搖頭:“英雄不問出處。”


    山鷹點頭,他也向來討厭別人問他的出身。


    山鷹出身很好,好到可以用顯赫來形容,隻是家道中落,父親被按上了頂謀反的重罪,抄家滅了九族。


    山鷹那時候不過五歲,他是從狗洞裏爬出去的,一路流浪到了貢邊。


    再後來,就隨一夥通緝犯一起闖進了大沙漠裏去,漸漸混成了這夥人的頭目。


    高琅見山鷹的神情時而晦暗時而明朗,又開口道:“我倒是有其他事情要問你。”


    “什麽?”山鷹收迴思緒,出聲問。


    “是誰給你們送的信?”高琅聽小樓說起,是有人送信給山鷹他們出的主意,讓他們來軍營裏綁走金小樓和她的孩子,高琅須得揪出這個奸細。


    山鷹皺起了眉頭:“這個我不能說。”


    見高琅眯起了眼,山鷹接著道:“七爺放心,我會替你緊緊盯著那個人的,不會再叫他搞出花樣來!”


    營帳內,金小樓與南陽正看著小搖籃裏並排睡熟了的兩個孩子。


    高琅掀開簾子,一身酒氣的走了進來,衝南陽揮揮手,將她給趕了出去。


    然後半倚著身,靠到了金小樓身邊去。


    “我有時候想,我們帶著孩子去一個鮮有人煙,但風光絕佳的地方,建兩三間茅屋,就和井口村裏的一樣。再養些雞鴨,一隻狗兩隻貓,我們自己種田自己吃。待孩子大了,就去附近的村子裏替他們謀個善良可愛的小姑娘,我們老了,天天的手拉著手,帶著狗出門吹風去,這樣的日子可真愜意。”


    金小樓喃喃:“隻要你想,我就陪你去。”


    “你想一展壯誌,我陪著你,與你謀劃;你想隱世而居,我也陪著你,給你種地!”


    金小樓種地可是一把好手!


    高琅笑著,親了親金小樓的唇,兩人溫存片刻,金小樓複又開口道:“待思兒念兒滿了六個月,便送他走罷。”


    金小樓從高琅懷裏起來,眸光看向搖籃:“我怕待他們再大一點了,便會記得你我了。”


    對於被父母送走的孩子來說,不記得父母的樣子,才是最好的。


    他們既然做了交換,再舍不得也須得說到做到,必須選一個孩子送去金駿山上。


    “送走……哪一個?”高琅又靠向了金小樓。


    金小樓搖頭:“我也不知道。”


    這個選擇太殘忍。


    可他們卻不得不做出選擇。


    ……


    一晃六個月匆匆而過,貢邊的夏天,酷熱難當。


    麟兒已滿了三歲,跟著長安滿世界的亂跑,還追著要學騎馬。


    長安特意找了匹半人高的棗紅色小馬駒,牽來作為麟兒的生日禮,手把手的帶著麟兒學騎馬。


    這日下午,兩人剛騎著馬在營帳周圍跑了一圈,麟兒人不大,卻最是聰慧,騎馬射箭皆是一學就會。


    待下馬時,長安已大汗淋漓,小小的麟兒仍舊不願去歇息,掙脫了長安的手,又要衝去營地裏找山鷹叔叔練摔跤。


    南陽端著一籠屜剛剛蒸出來的水晶包路過,向著麟兒喊了一聲,正在山鷹膝邊扭鬥的麟兒,一聽見南陽姑姑的聲音,立馬一抬臉,衝山鷹道:“今日我放你一馬,山鷹叔叔,明日我們再一決高下!”


    “哈哈哈,小饞貓!”山鷹大笑,“聞見包子的香味跑得比馬兒還快,逃跑既是認輸,今日是你輸了!”


    麟兒小臉一皺,登時立在原地,看看南陽手裏的籠屜,又看看山鷹,片刻一迴頭:“南陽姑姑,你先去,待麟兒贏過了山鷹叔叔再來吃你的包子!”


    山鷹本隻是打趣,現下卻眼神一亮,讚道:“不虧是七爺的兒子!這麽小一丁點,便有如此氣性!”


    “今日我們便一決高下,你若贏了山鷹叔,叔叔帶你吃更好的東西去!保管比你南陽姑姑的包子味美!”


    見麟兒又與山鷹纏鬥起來,南陽搖了搖頭,不再叫他,徑直走向金小樓的營帳。


    掀開簾子一進去,金小樓便出聲道:“可放進去了?”


    南陽點點頭。


    這籠屜包子一共五個,有兩個是用糯米皮包的,其中一個是芝麻糖餡兒,另一個是棗泥餡兒。


    金小樓特意令南陽放的這兩個餡,她已經決定好了,思兒和念兒兩個,哪個吃到了棗泥餡的哪個便去金駿山。


    她做不了選擇,那就讓他們自己來選擇吧……


    南陽將包子取了出來,糯米皮包的那兩個放在了思兒和念兒跟前。


    這幾個月來,思兒越發的活潑好動,是個好奇心重的孩子,念兒沉穩安靜,總是忽閃著一雙眼眸。


    見包子遞到跟前來,念兒還巴巴的看著,思兒已率先伸出了手,一下便握住了其中一個,徑直往嘴裏送。


    一口咬下去,紅彤彤的小嘴上滿是軟糯香甜的棗泥。


    金小樓一咬唇,眼淚頓時便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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