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琅迴到京城已是一個月後。


    舊太子早已下葬,新太子冊立的詔書剛剛頒布下來。


    皇上立十二皇子趙予為皇太子,並封賞群臣,大赦天下。


    六月的京城,天氣已然變熱,暑氣卻還不足。


    高琅騎著快馬剛到虹園門前,胯下的馬兒一聲嘶鳴,一雙前蹄癱跪而下,當場便沒了氣。


    高琅顧不得馬兒,徑直往碧梧館中去。


    綠筠正守在碧梧館門前,一見高琅迴來,喜得連懷裏的麟兒都撒了手,可當她看清進來的隻有高琅一人時,又心頭一涼,皺起了眉。


    還沒來得及說話,已聽高琅問道:“小樓可還好?”


    綠筠點點頭,又搖搖頭道:“傅太醫一直照看著,每日裏喂了湯糜進去,倒也安穩。可太醫也說了,若是再過幾日,那長針還取不出,定然會傷及心脈,隻怕大羅神仙也難救了。”


    說罷,抬起眼來,盯著高琅:“七殿下,那藥王怎麽,怎麽沒和你一同迴來?”


    綠筠是日日盼著七殿下帶著藥王迴來救自己掌櫃的命。


    高琅聽到金小樓無恙,放下了心,來不及和綠筠解釋,趕緊推開門往屋裏走。


    外頭的梧桐已然成蔭,屋內仍是擺滿了暖爐,一進去熱浪滾滾,比三伏的暑天還灼熱。


    高琅剛踏進屋,背上便出了一層密密的汗。


    可走到金小樓身邊,一覆上她的額頭,手心卻是浸骨的冰冷。


    高琅心裏一疼,又探進被子裏去握金小樓的手,那纖細瘦弱的手,像是一塊春日裏遲遲未化的冰。


    “七殿下,小樓姑娘氣血已嚴重不足,這長針再不取出可就迴天乏術了!”傅太醫成日裏在屋中悶著,隻著了一身薄衫,此刻周身皆是藥味。


    高琅這才從袖中取出一個青玉瓷瓶來,拔開木質的瓶塞,略微傾斜,倒出來一粒櫻桃大小,潔白無瑕的丸子。


    “這是藥王鄒邈那裏求來的。”高琅將那丸子遞給傅太醫,“他說隻要服下了這丸子,便可保性命無憂,長針還得你來取出。”


    “這……這……”傅太醫手有些抖,借著日光反複將那白玉丸子看了又看,可看上好半天,也看不出那究竟是個什麽藥丸。


    傅太醫自然是曉得藥王絕不會出麵行醫的,當年他與人下的可是死賭,若再次行醫救人,是要斷子絕孫的,七殿下能求得一粒藥丸出來,已是萬分不易了。


    雖然瞧不出這藥丸的作用,可那藥王已經發了話,想來定是沒錯的。


    事不宜遲,傅太醫當即令綠筠打來了熱水,淨了手,將白玉藥丸細細碾碎了喂金小樓吃下後,便備好小小的銀鉗子,和用烈酒浸泡過的布,坐在了床畔。


    要開始取針前,傅太醫讓人將窗戶全都關得嚴嚴實實,一絲風也不許透進來。


    然後用布將金小樓的胸口擦拭幹淨,因男女有隔,金小樓胸前的衣衫隻剪去了一小塊,堪堪露出心髒上麵那一片。


    傅太醫坐在床邊,拿起小鉗子來,找準了那長針的端頭,眨眼的功夫便下了下去,輕鬆一下就給取了出來。


    長針取出實在容易,難的是取出後心髒可以恢複如初,血液不會受阻亂流。這個傅太醫沒有把握,隻得寄希望於那藥王的藥丸。


    高琅一直緊緊握著金小樓的手,生怕一放鬆,眼前的人便如冰雪般融化在春光中。


    傅太醫深吸口氣,開始著手取他紮在心周的一圈銀針。


    成不成功便看這銀針取後的效果了,傅太醫屏氣凝神,撚起手指,一下一根,很快便將銀針都取了下來。


    最後一根銀針甫一離開金小樓胸前,傅太醫便將手搭在了金小樓的脈上,好半天,才鬆了一口氣,笑道:“藥王的藥果真名不虛傳,經脈未亂,小樓姑娘不時便會醒過來的!”


    直到此刻,高琅才覺得自己也跟著金小樓活了過來。


    待傅太醫收拾好藥箱,走出房門後,高琅俯下身擁住了金小樓,唇挨在金小樓耳邊,輕輕道:“娘子,你救了我三次,我得用生生世世來還,隻盼著你趕快醒過來,一定要醒過來,我們的日子還長著呢。”


    話音落下,便見一滴晶瑩的淚順著金小樓緊閉的眼角輕輕滑落。


    高琅大喜,連忙開口:“娘子,你能聽到我說話!”


    高琅於是脫了鞋襪,上床與金小樓頭挨頭的靠在了一起:“你一個人躺著肯定很無趣,娘子,我來陪著你,日日陪著你說話,直到你醒過來為止。”


    如此一連三日,高琅寸步不離的守在金小樓身邊,親自給她喂湯糜,擦洗身子。


    傅太醫亦是每日前來診脈一次,隻是越診他的臉色卻越是猶疑。


    這日午後,高琅喂了金小樓湯糜,抱著麟兒在她旁邊玩耍,傅太醫提著藥箱照常來診脈。


    可手剛一搭上去,便止不住的說:“奇怪。”


    高琅跟著皺起了眉:“是有什麽不妥嗎?”


    “妥,妥得很,小樓姑娘的脈象平穩強健,和常人已無區別。”傅太醫迴到。


    高琅接著問:“那太醫在奇怪什麽?”


    “正是因為脈象與常人一般,才奇怪!按這個脈象,小樓姑娘該早醒了才對,怎麽會到此刻仍舊沒有一點點蘇醒的模樣?”傅太醫百思不得其解,搖了搖頭,“會不會是藥王的藥有什麽問題?”


    “不會的。”高琅開口,“鄒邈說是服了藥,隨意找個大夫來便能取針,隻要脈象平穩了,不出幾日便可醒來。”


    “這可真就奇了怪了!”


    傅太醫揉揉眉,正思索著,屋門一下打開,問梅垂著頭走上前來,去取七殿下剛剛喂完夫人的湯碗。


    待那湯碗一端起來,傅太醫立馬變了臉色:“等一下!”


    傅太醫突然一聲喝止,嚇得問梅差點摔了碗。


    “這……這湯碗裏裝的什麽?”傅太醫將碗拿到鼻前,仔仔細細的聞了聞。


    “是用嫩魚肉加白芍碾的碎糜,夫人這段時日皆是吃的這個。”問梅老老實實的迴答。


    “這湯糜是誰煮的?”傅太醫將碗一放,抬起臉來問問梅。


    “因交予旁人不放心,夫人喝的湯糜每日裏都是南陽姐姐親自照看著煮的。”問梅見太醫的神色,隻覺得事情不好。


    傅太醫神色一斂,揚聲衝高琅道:“七殿下,這湯糜裏放了石香散。”


    “石香散?”高琅挑眉,他知道石香散是一種安神助眠的香料,從前他睡不好時,下麵的丫鬟便會偶爾燃了石香散在熏爐裏。


    “沒錯。”傅太醫點頭,“這石香散有股特殊的味道,是以我一聞便知,它點燃了可以做熏料,可若是口服下去,卻是能要人命的!”


    傅太醫接著道:“我剛剛仔細聞了小樓姑娘的湯碗,下藥的人用的量很小,不足以一次要命,但若是這樣日日服用下去,隻怕人也是再醒不過來了。小樓姑娘脈象平穩,卻一直未醒,便是因為這石香散。”


    高琅眉頭越凝越緊,眸子裏陰寒的光芒叫人渾身汗毛直立。


    問梅迭聲喊道:“絕不會是南陽姐姐,南陽姐姐早已一心為夫人……”


    可話還未說完,高琅已開了口:“來人,將南陽帶到書房裏去。”


    然後扭頭,問太醫道:“小樓可還有救?”


    短短六個字,高琅的心都在顫抖。


    “自然是有的。”傅太醫拿出藥箱裏的紙筆,抬手便寫了個方子,“幸好發現得及時,按這個方子服用,能很快消了石香散的藥效。”


    方子遞出去交給了綠筠,綠筠抱著麟兒便匆忙的去抓藥。


    書房內,高琅坐在上首,底下跪著的南陽一臉迷茫。


    高琅揚手,一把將湯碗扔在了南陽跟前,見南陽仍舊是糊塗的模樣,這才忍不住開口:“南陽,你自小便是跟著我的,你可知金小樓的命,就是我的命。”


    南陽忙點頭:“七爺,我從前我對夫人不好,可自從夫人舍身救了你,我已發過誓,哪怕丟了自己的性命,也要護得夫人周全。”


    “是嗎?”高琅看著南陽的眼睛,“那這碗裏的石香散是誰下的?”


    “石香散?”南陽吃了一驚,“不知道啊,夫人的湯糜日日皆是由我煮的,怎麽可能會被人下了藥?”


    南陽並沒有說謊,金小樓每日裏吃的湯糜都是由她守在廚房內親手熬煮的,便連端進碧梧館也隻交由最信得過的問梅,就是怕在飲食上出丁點問題。


    沒想到,看得這麽嚴實,竟還會被人下藥。


    南陽唿吸急促,臉漲得通紅:“怎麽可能呢,不說湯糜是我熬的,便連食材也是由我親自過目,看著處理的,誰能有可乘之機?”


    高琅眸光眨也不眨的望著南陽,見她沒有絲毫說話的樣子,唇便越抿越緊。


    好半天,才收迴了眸光,淡淡道:“好在此事還沒有聲張出去,南陽,你照常熬煮湯糜,不要多說一句,是狐狸總會露出尾巴來。”


    “是。”南陽應聲,看著七殿下鬱鬱的神色,心跟著揪成了一團,恨不得自己能替夫人躺在那裏,哪怕是躺下便一病不起。


    隻要七殿下擁有真正的快樂,她做什麽都甘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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