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撚了撚手指後,抬起手指向南方。


    不急不慢道:“烏黎江邊有座廿四城,城外有條定川江,是烏黎江的分支,江麵不寬江水卻洶湧澎湃,上邊有座石拱橋,兩側石雕護欄有一百零四條望柱,橋頭那一根又大又直。”


    男子笑了起來,看了一眼日頭,接著道:“午時一刻,南夷便要踏橋而過,攻打廿四城,守城的將領名叫高茂,是我的手下。”


    “你別以為我和你說這些,是在扯閑話。”男子望著馬背上高琅一點一點凝重起來的神色,忽地放低了嗓音,“我這是都是為了告訴你,你若是去了,隻有死路一條。”


    “至於你要找的人,正被綁在那定川江石拱橋頭的柱子上。”


    男子話音一落,高琅立即策馬而行。


    馬蹄飛揚起塵土,身後的男子朗聲大笑三聲,又道:“趙堯,今日便看看,是你的馬快,還是南夷的鐵蹄快!”


    直到馬蹄的響聲再聽不見,男子才轉身迴到殿中,將金小樓從泥塑的菩薩裏扯了出來。


    金小樓這才曉得,原來這巨大的金身菩薩泥塑的頂端,有個大口。


    隻是這菩薩像太高了,尋常人站在殿中難以望到頂端。


    直到男子解了金小樓手腳上的牛皮繩,又取出她口中的麻核,金小樓的手腳才漸漸有了知覺。


    待她的手甫一有了力氣,便奔到周書禮的屍首身邊,撿起地上的長刀衝那男子砍去。


    男子手一抬,便捏住了刀背,金小樓渾身一震,這刀就如同插進了石頭裏,怎麽也再動不了分毫。


    金小樓悲憤得紅了眼:“你究竟是誰!為什麽要這樣做?”


    “我為什麽要這樣做,你不知道?”那男子挑眉,“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我就是要他死!”


    “你的傻相公高琅。”男子說到此處,嘲諷地勾起嘴角,“隻怕你連他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


    金小樓深吸口氣,有些顫抖的抬起手,指向周書禮:“你要高琅死,又關他們什麽事?周書禮和黃桂枝皆是無辜的人,與你八竿子也打不著,你為何要如此殘害他們!”


    男子攤手:“我可沒害他們,一切都是他們自找的。”


    “自找的?”金小樓隻恨自己能力不濟,不能一刀砍下他的脖子。


    “我不過隻是留下黃桂枝吃了一頓便飯,又給你送去一張紙條。我的魚兒隻是你和高琅,他們兩個自己擠破了頭要往網裏麵闖,又實在倒黴碰上一夥流寇,也能怪我不成?”


    男人說得輕巧,轉而又是一笑:“不過,也是有趣,撒下一個空餌,你們便一個接一個的自投羅網,今日這出戲可真是精彩至極。”


    “你可還滿意我給你挑選的最佳的看戲位置?”男人眼眸移向菩薩像,“我最愛看的便是你們臉上悲痛萬分,又無能為力的神色。”


    “你是桂枝口中的五爺。”金小樓渾身一震,“原來自打你救桂枝起,便是為了高琅!”


    “不然呢?”五爺斂了笑意,“難不成你們還真以為會天降好事?英俊尊貴的公子愛上貧窮農家女?”


    “要怪隻能怪黃桂枝心存妄念,貪圖富貴,想要謀求她本不配的東西,否則又怎麽會為我利用?”五爺撚了撚手指。


    “你叫什麽名字?”金小樓放了刀柄,直直的盯著五爺的眼睛,“我要記得你的名字,有朝一日一定會為周書禮和黃桂枝報仇,親手殺了你!”


    五爺仰頭哈哈一笑:“你還不配知道我的名字,想要報仇,那你得先活到明天去!”


    金小樓眉一擰。


    五爺又道:“你以為我要殺了你?你放心,我不會親自動手,你是高琅的餌,高琅也是你的餌,你會自己乖乖的去送死。”


    五爺將刀一扔,直直走出了大殿。


    金小樓佇立在殿中,扭頭看向那低垂著眉眼,神色慈悲的菩薩。


    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走過去解開了綁著周書禮的繩索,將他安放在殿中,伸手把他睜著的眼眸輕輕合上。


    周書禮的臉上還留著笑意,至少在他最後一刻,他以為桂枝安全了,他是留著希望走的。


    可是桂枝呢……殿門外望出去四下皆是荒草,桂枝被擄去了哪裏,怎麽找得到……


    還有高琅。


    金小樓心頭一跳。


    明知道前方便是地獄,可有擔心的人身處地獄之中,即便一去注定是身死,也非去不可。


    明知道那是餌,也得閉著眼咬下去。


    金小樓奔出博古寺,一路向南跑,路上買了一匹馬,朝著五爺口中的廿四城而去。


    她本想在廿四城之前,追上高琅,隻是自己剛從農夫手裏買來的瘦馬怎麽比得上高琅胯下的駿騎,直到抵達廿四城的北城門,也沒看到高琅的影子。


    戰亂之中的邊陲小城,城中亂翻了天。


    剛一進城,金小樓的馬便被一群流氓搶走了,要不是金小樓早有預料,在買馬時便買走了那農夫的衣物,裝作了男子裝扮,隻怕自己也難逃脫。


    定川江在南城門外,要穿過整個廿四城。


    還沒走兩步,金小樓便聽街上的人說城門馬上便要關了。


    金小樓忙拉住了一個包著頭巾的婦人:“大嬸,這大白天的,怎麽要關城門?”


    那大嬸本見是一個年輕小夥子,拉拉扯扯還頗為惱怒,一聽聲音竟是個小姑娘,便有些奇怪,眼珠一邊轉,一邊迴答道:“高將軍得了探子的信兒,說是南夷不時便要攻過來了,關了城門自然是守城啊!”


    “那……”金小樓急著道,“那你可見到一個騎著大馬的男子從這兒過?”


    “這亂時,騎馬而過的人多了!”大嬸有些不耐煩了,直想走。


    金小樓忙道:“一個年輕男子,獨自一人,長相俊朗非凡。”


    一提到俊朗非凡,大嬸的眸光頓時亮了起來,臉一紅,開口道:“有的有的,我好久沒見過長得這樣俊的公子了,剛剛打這兒過,他剛過去便嚷嚷著要關城門了。”


    金小樓心頭一緊,隻怕這城門是為高琅而關的。


    那高茂將軍是五爺的手下,隻要他下令,等高琅一出城門便關了門,待南夷攻打過來時,高琅退無可退,即便他有通天的本事,獨自一人也抵擋不過千軍萬馬。


    隻怕紛揚的馬蹄便能將他踏成肉泥。


    五爺不用見血,百裏之外就能讓人死無葬身之地,還不用擔絲毫的懷疑。


    金小樓放了大嬸,撒開腿便往南邊跑,她要阻止高琅,要去告訴高琅,自己沒有被綁在橋頭,自己好生生的在這兒呢!


    聽說南夷要攻打過來,人人皆往北逃,隻怕趕緊離開廿四城,越北越好,隻有金小樓一人拚了命的往南邊跑。


    剛擠過一群人,金小樓往前一竄,忽地旁邊兩人一下給扭住了手臂,猛地按在了地上。


    “你們做什麽!”金小樓又急又氣,“光天化日,還要搶人不成!”


    壓住她的男子不耐的扭了一下金小樓的手臂,痛得金小樓咬住牙說不出話來。


    “有人密告,說你是南夷的奸細,跟我們走一趟吧!”


    兩個人將金小樓扯了起來,便往衙門押去。


    金小樓急紅了眼,此刻想來,定然是那大嬸見自己女扮男裝起了疑心。


    眼見自己被拉著離南城門越來越遠,金小樓一雙眸子四下裏張望,待路過一個賣炸油餅的攤子跟前時,金小樓心一橫,使勁往那滾著熱油的鐵鍋裏衝去,拉帶著身旁的兩個人,一下將那油鍋給撞翻了地。


    滾燙的熱油刺啦一下四漸起來,金小樓早有準備,別過了臉,油星子仍舊沾在了耳背上,痛得她倒吸一口涼氣。


    那兩個衙役因沒有防備,更是慘,脖頸處燙傷了一大片,起了一串燎泡。


    金小樓心頭愧疚不已,卻也實在是別無他法。


    趕緊從地上爬起來,趁著人群慌亂,撒開腿往前跑。


    她本是要去南城門,為了混肴耳目先衝著西麵跑,待將追來的那兩個衙役甩遠了,這才趕緊又往南邊去。


    隻是,有了這一出,待她趕到南城門下邊時,城門已緩緩關閉得隻剩半寸的縫兒。


    這城門一關,自然是出不去了,守城的士兵說什麽也不會開門的,沒有軍令,私開城門那可是死罪。


    金小樓左右望了望,見無人注意登石階往城牆上去。


    上迴她被困在信寧城外,是鶴娘賄賂了城牆上值守的小兵放了繩梯來拉她上去的。


    剛一上去,便見到一個年紀很小的男子,穿著兵服守在牆邊,見有陌生人上來,舉起長槍便抵在了金小樓的胸口。


    金小樓趕緊舉起了手,一擠眼流下兩行眼淚來,衝那小兵道:“我家人在城外,還沒來得及進城來,我擔心他的安危,想要出去陪著他,還請官爺行個方便。”


    那小兵收了槍,皺起了眉:“我如何行方便,這城牆這麽高,你要跳下去不成?”


    見金小樓一副悲痛的模樣,又歎了口:“你家人也一定希望你能平安,快迴城裏去罷,若是被人看見你私上城牆,會被抓起來的。”


    小兵說話間,金小樓已經上了城牆,她徑直走到城牆邊往城外一看,滾滾流淌的定川江邊,一騎紅馬上高琅迎風而行,正疾馳著向著前方的石拱橋奔去。


    橋頭的石柱上,分明捆著一個身材窈窕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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