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有些涼,金小樓說完轉身便走。


    她腦子裏嗡嗡地亂個不停,隻想好好靜一靜,緩一緩,不想再見到他。


    高琅兩步攔在了金小樓前頭,想要細細解釋之前的事:“小樓,一年多以前是我傷害了你,我腹背受敵,不慎中了毒,幸好遇到了你,我才得以活命。”


    高琅頓了頓,他發自肺腑的感激她,也對她心懷愧疚。


    “隻是那時候的我不便久留,沒能給你個說法,我日日皆念著此事,因此一有機會便來了井口村,隻為了找到你。”


    聽及此,金小樓低頭自嘲的笑了。


    原來她一直以來以為的愛,不過是他的報恩?


    金小樓不是拎不清的混沌腦子,隻要有人對她好,她就跟著那人走。


    她要的感情,是雙方懵懂溫馨的情愫,是真心實意的在乎對方,是欣賞,是支持,是喜愛。


    是什麽,也千萬別是報恩。


    她驀地抬起了頭,眨也不眨的盯著高琅的眼睛,開口道:“你找尋的那個人,那個傻乎乎救了你,卻因此失了清白懷上孩子的女人,那個井口村裏大字不識一個的農女金小樓,早在替你生下麟兒時便死了。”


    金小樓心口有些痛,她想到了來到這個世界的頭一天,那從身體裏噴薄而出的溫熱血液,真真實實的帶走了一條生命。


    她可憐那個金小樓,也對她做出過承諾,要替她找到那個害了她的男人。


    現如今,那個男人就在眼前。


    卻是一點一點走進她心裏的這個人。


    金小樓能夠接受高琅是一個傻子,卻接受不來高琅是一年多前高粱地裏的那個惡人,更接受不來高琅對她所有的愛,從不曾是愛,不過是源自於愧疚和感激。


    金小樓忽然大聲起來,有些聲嘶力竭:“金小樓很倒黴,她沒有等來你,也沒有活得下去!金小樓已經死了,她搭上自己性命救了你,你卻沒能救得了她,帶著這份愧疚和感激過一輩子吧!”


    話音剛落,和府的家丁提著燈籠靠了過來。


    他們遠遠的看到刺客頭子倒在了這邊,正要過來查看屍首。


    金小樓趕緊埋頭,便往外跑,高琅想要追,身形剛動,卻又停了下來,眸光望著那漸漸遠去的身影。


    長安這才來到了高琅身邊,低低的喚了聲:“七爺。”


    他哪裏見過自家七爺對人這樣用心,卻又被拒絕得如此徹底過。


    “小樓姑娘終會理解您的。”猶豫片刻,長安還是越矩的多嘴了一句,他看向高琅流著血的手,“爺,您的傷……”


    “走罷。”高琅麵容恢複冰冷,掃了一眼越來越近的家丁,俯身將自己的長劍拾起,拂衣而去。


    此時天色已晚,更夫提著銅鑼沿街而走,提醒百姓宵禁在即,勿隨意走動。


    城裏的官兵皆往和府湧來,街上巡邏的便沒了幾個。


    金小樓連燈籠也沒有,摸著黑,往山記走。


    山記打著十二個時辰營業的牌子,從早到晚,再從晚到早,門口時時燃著一盞燈籠。


    雖然宵禁時間一到,便沒人再來山記了,可此刻,這盞亮融融的燈籠,一下便驅趕走了金小樓周身的黑暗,將她忐忑慌亂的心熨帖了下來。


    還沒走到跟前,遙遙就看到桂枝倚在門邊,正翹首以盼。


    周書禮似乎很擔心入了冬,寒涼的冷風吹到了桂枝,仔細的站在上風口,替桂枝將那寒氣擋得嚴嚴實實。


    金小樓一直沉著的臉便在此刻舒展開來。


    見金小樓迴來,桂枝忙拿了鬥篷替她披上,還往她手裏塞了個熱滾滾的暖壺:“和府可真是的,也不知道派個轎子送你迴來,這天寒地凍的,受了涼可怎麽辦!”


    “哪有這樣嬌氣!”金小樓笑到,“又不是紙糊的,難不成吹吹寒風便倒?”


    “快進來罷。”桂枝攬住金小樓,捅了捅身邊的周書禮,“還愣著做什麽,叫如月姐快將餃子下鍋,屋子裏那些小丫頭們早等得眼睛都冒綠光了。”


    說完,又忽地想起了什麽,緩緩道:“高琅睡了足足一整日了,傍晚的時候,綠筠去叫也叫不起,還鎖著門,小樓,我有些擔心,可別是發了燒,把人給燒糊塗了。”


    一聽到高琅的名字,金小樓頓住了腳,剛剛一瞬間忘記的事情,便又湧進了心裏。


    桂枝見金小樓不走了,還以為她是擔心高琅,打趣起來:“你去叫,他一定起來。到時候你倆一人中一個彩頭,明年便給麟兒添個妹妹。”


    金小樓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不用叫了,他不在家裏。”


    “不在家?”桂枝怔住了,“那他一人能去哪裏,小樓,你可別嚇我。”


    金小樓扶住桂枝的肩頭:“別替他擔心,他不僅不傻,還比我們厲害多了……走,吃餃子去吧,我可早就餓得肚皮貼肚皮了。”


    桂枝一下懵了。


    高琅竟然不傻?那他怎麽會隨家裏的管家來到這窮鄉僻壤的地方,又將婚事弄得如此隨意?


    桂枝有一肚子的疑惑,可見金小樓不願多說,也就不再問了,隻是跟著煮餃子去。


    白菜豬肉的餃子,皮薄餡大,鮮香多汁,一碗下肚,整個身子都暖和了。


    兩枚銅錢皆被金小樓吃中,人人都誇金老板往後定然還有更大的富貴等著呢。


    而桂枝倒是吃到一粒紅棗,她還沒說什麽,身邊坐著的周書禮反倒先臉紅起來,既開心,又害羞,垂著眼摸摸頭,時不時的看一下桂枝。桌上的人哄地一下笑了起來,鬧得桂枝尷尬極了,筷子一扔,便跑去了後院。


    見周書禮撓著頭,一副愣呆呆的模樣,金小樓一拍桌子:“怔著做什麽,快追呀!”


    周書禮這才反應過來,忙也丟了筷子往後院裏去。


    桂枝坐在玉蘭樹下,周書禮慢慢的靠了過來,好半天,才開口道:“你剛剛吃到粒棗子,那是好彩頭,是早生貴子的意思。”


    廚房門簾邊,金小樓和綠筠兩人偷偷的掀開一條縫朝外邊看。


    如意正燒著洗碗水,況如月抱著麟兒看著簾邊的兩人直搖頭,自己卻也忍不住,將眸光滑到簾子外邊去。


    “這……還用你說……”桂枝見周書禮坐在了自己身邊,扭過了身子絞著衣角,背對著他。


    周書禮嘿嘿一笑,又慢吞吞的道:“這棗生貴子可是有典故的,傳說很久以前,在南郊有一個大沙崗,方圓數十裏是黃沙彌漫,荒無人煙……”


    金小樓越聽越著急,周書禮這個書呆子,現下哪裏是講什麽典故的時候,她一跺腳,掀開簾子,便喊了一嗓子:“早生貴子,這桂枝一人怎麽生孩子呀!”


    綠筠也咯咯的笑了起來,跟著喊道:“桂枝,你要和誰生孩子呀?”


    桂枝沒曾想竟還有人在旁邊偷聽偷看,羞得不行,趕緊起身欲走。周書禮終於一個激靈,衝桂枝道:“我的孩子,桂枝,我倆早生貴子。”


    說罷,急得伸手拉住了桂枝,又想起男女授受不親,忙放開了,朗聲道:“黃桂枝,我……我……傾慕你許久,若你允可,我便叫了媒人向你提親,你嫁我可好?”


    桂枝的眼眶濕漉漉的,她轉過了身。


    院子裏的燭火將那玉蘭花樹打碎成了一地的漣漪,蕩漾在一高一低兩人身上。


    她咬唇道:“我家是破落戶,我也成過一次親,你……你不介意麽?”


    周書禮使勁搖了搖頭:“桂枝,我傾慕的是你這個人,與你的家,與你的過去,都沒有關係。”


    周書禮說得誠摯,桂枝的眼淚兒便包不住的淌了下來,她不再說話,頭一低,便向著自己的廂房跑去,隻留了周書禮立在院子裏。


    綠筠看了看金小樓:“掌櫃的,桂枝就這麽跑了,這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呀?”


    金小樓搖頭,還不待開口,便見桂枝竟又出來了,手裏捏著一張紙。奔出來往周書禮手中一塞,柔聲道:“我隻一個人,不用說媒什麽的,這是個好日子,你看看合適麽。”


    說完,扭頭又躲迴了屋子裏,這次還緊緊的關上了門。


    周書禮打開手裏的紙,見是從黃曆上撕下來的一頁,這官印的曆日上寫得明明白白,宜嫁娶。


    周書禮大喜,衝桂枝的廂房喊道:“合適,很合適。”


    ……


    這一夜,金小樓抱著睡得酣甜的麟兒,打從心底裏替桂枝開心,不知怎麽又想到了高琅身上去,腦海裏滾過了千千萬萬遍與高琅的細枝末節,一不留神天便亮了。


    昨日包好餃子之後,桂枝差人給井口村孫木匠家送去了一些,今日一大早,孫木匠便親自趕了車來給山記送貨。


    這馬車是早早便買上了的,免得每迴送貨都要叫車,既不方便,又花費更多。


    孫木匠將新鮮的蔬菜,和剛宰殺好了的雞鴨和豬肉往外搬,金小樓站在一邊讓周書禮把貨物都記好了賬。


    “農場怎麽樣了?”金小樓把這個月的月錢遞給孫木匠,足足一百兩銀子,沉甸甸的放在包袱裏。


    孫木匠接過了,答道:“按你的圖紙修建得差不多了,前些日子村裏的婦人們到處去收了些雞鴨和小豬崽小牛崽迴來,眼下,家家都安排了活計,大家皆覺得日子比以往好過多了,不僅不愁吃穿,還能餘下些散錢。”


    金小樓點點頭,正要接著多問兩句,便聽身後,況如月出聲道:“這迴這雞肉怎麽看著像是有些不大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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