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那人穿一身水墨色長衣,衣裳洗的是幹幹淨淨,穿的周周正正,卻能看出這衣服已是縫縫補補穿了許多年的了。


    他的頭發豎成一個髻,包了方布係上了繩子。


    眉眼開闊,麵容俊秀,十足十的書生氣。


    正是村東口,周寡婦家的兒子周書禮。


    周寡婦的男人周慶山是周慶霞的親哥哥,算起來,金小樓也得叫這周書禮一聲哥哥。


    這周書禮,也是個讀書人,是正兒八經進縣城裏考過秀才的,隻是每三年一考,每次皆落第。


    在金小樓的印象裏,周書禮為人倒是老實,卻又老實過了頭,有些迂腐刻板。


    小時候他和金小樓一道兒是受其他孩子欺負的對象。


    “周書禮,你跟著我做什麽?”金小樓從來沒叫過他哥哥。


    自打周慶山死了之後,周寡婦帶著一雙兒女與周慶霞越來越疏遠,雖同住在一個村子裏,金小樓也難得見到他們一麵。


    “小樓妹子。”周書禮有些靦腆的上前來,在金小樓身邊繞來繞去,卻怎麽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看模樣似乎是有什麽事,可他這吞吞吐吐的,看得金小樓著急。


    “你有什麽話就直說。”金小樓不再理他,自顧自的往溪邊走去。


    溪邊水草豐沛,金小樓繞到一叢鳶尾後,伸手一摸,摸出來一個細竹編成的,口小肚大的梭狀鬥篼。


    這竹鬥篼是前些日子,桂枝按金小樓畫的圖紙,特意編出來,專門用來捕魚的。


    金小樓將它放在這鳶尾叢裏藏著,省得帶著來來迴迴的走。


    將竹鬥篼倒著往小溪邊一放,金小樓坐在溪邊的草地上,靜靜的等著。


    過了一會兒才想起,身後還有個悶不啃聲的周書禮。


    “周書禮,你到底有事沒有?”金小樓扭頭迴去問到,這磨磨嘰嘰的性子真叫她發愁,“你若沒事就別跟著我了,明年又要鄉試,還不快迴去讀書,這次再不中,你可都二十三了,難道真學範進,考一輩子?”


    周書禮唔唔兩聲,“也沒什麽事,小樓妹子,你最近可還好?”


    金小樓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了,這周書禮什麽時候關心起自己來了。


    更不可能一路跟著自己,猶豫不決,躊躇不前的,隻為問自己好不好。


    事出反常,必有妖。


    金小樓點點頭,沒有說話,反正她在這兒等著魚兒進篼,耐著性子看周書禮有什麽目的。


    果見周書禮又道:“那什麽,最近天氣挺冷的哈?”


    金小樓又點點頭。


    周書禮探探頭,看向溪流:“你來捉魚?”


    這不廢話嗎……金小樓連頭也懶得點了,坐著聽周書禮一人從天氣談到周易,又從莊家糧食扯到秀雲村的瘟疫……


    見時候差不多了,金小樓起身,去摘了張芭蕉葉。


    “你要走了?”周書禮見狀,有些慌。


    金小樓拿著芭蕉葉靠近小溪邊,伸手把水裏的竹鬥篼一提起來,溪水從竹篾間漏走,篼裏三條山斑魚,還混了隻青蟹在其中。


    收獲不錯,金小樓將魚蟹倒在芭蕉葉上,伸手一緊,提在手裏。


    又轉身把竹鬥篼藏迴鳶尾叢中,便抬腳就走。


    周書禮趕緊又追了上來:“那個,小樓妹子,你捉魚迴去,是給孩子吃的?小孩子吃這魚好,這山斑魚又叫七星花肉質鮮嫩,味道可好了,小孩子吃了包管長得又白又胖……”


    金小樓實在弄不清這個周書禮究竟有什麽目的,不願搭理他。


    哪知道,他接著又嘟囔了一句:“不知桂枝妹子也愛吃魚嗎?”


    桂枝?


    金小樓腦海裏電光火石的刹那,終於弄明白這周書禮繞了這麽大一圈是要做什麽了。


    這周書禮老大不小了,一直沒有成親,媒婆上門好幾次,周寡婦也跟著著急,可他說什麽也不願成親,說是要先考取了功名再想親事。


    原來,他已早早的看上了黃桂枝。


    讀書人一向有讀書人的傲氣,哪怕是個落魄的讀書人,也看不上大字不識的村婦,因此,黃桂枝來到井口村的第一日,周書禮心裏頭便裝了這個會讀書識字,秀氣文雅的女子。


    隻是周書禮還沒來得及開口說媒,黃桂枝已經嫁給了金大成。


    前幾日,聽聞金大成竟和黃桂枝和離了,周書禮整宿整宿沒有睡著覺,隻是想著,這一次,他定然要抓住機會。


    金小樓停下了腳步,眼眸上下打量了一圈周書禮。


    周書禮人不壞,可這股子迂腐勁兒,金小樓實在喜歡不起來。


    不過,她可不能替桂枝做主,邊走邊說道:“你若想知道,自己去問她不就是了?”


    周書禮白淨的麵皮一紅,扭扭捏捏的有些不好意思:“那個,小樓妹子,我有封信,還請你幫我交給桂枝。”


    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信封來。


    兩人繞過小山丘,走到村口田地邊來,金小樓接過了信,正想說話,便見桂枝抱著麟兒從另一邊的羊腸小道上迎麵而來。


    金小樓看到桂枝格外的高興,一手拿著信,一手提著荷葉包向她奔去,沒走兩步,就發現桂枝不對勁。


    她從頭到腳全都濕透了,懷裏緊緊抱著的麟兒卻是好生生的一點事沒有,睡得正香。


    風一吹,冷得桂枝直打抖,麵色泛白,嘴唇皆是烏色。


    “這是怎麽搞的?”金小樓隨手將信往懷裏一放,便拿出帕子來替桂枝抹去發鬢間和額頭上的水漬。


    黃桂枝一看來人,柔柔一笑,趕緊將麟兒往金小樓身上遞:“快抱住,我太冷了,小心凍壞了麟兒。”


    “桂枝妹子,你這是怎麽了?可是掉水裏去了?”周書禮趕了上來,急得團團轉。


    “幫我一下。”金小樓將麟兒和手裏的魚蟹遞給周書禮,伸手就去解自己的衣袍。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周書禮嚇了一大跳,急忙轉過臉,不敢多看一眼。


    金小樓將脫下來的外衣給桂枝圍上,一把攬住了她,用自己的體溫為她驅散略微的寒意,扶著往家裏走。


    黃桂枝急得眉目皺成一團:“小樓,你也想一塊兒受涼嗎?快把衣服穿上!”


    金小樓才不管黃桂枝說什麽,隻是緊緊圈著她,任憑她怎麽掙紮,始終不放手。


    “誰欺負你了?”金小樓望著前路,出言問到。


    桂枝頓了半晌,才垂下頭,啞著嗓子說道:“沒有人,是我自己不小心,跌進了水裏。”


    “你在開什麽玩笑,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子,還是你自己是三歲小孩子?”金小樓有些氣,鼓起腮幫子側過臉去看桂枝,“便是高琅也不會輕易掉進水裏去。”


    見桂枝並不看自己,隻是盯著路麵,埋著臉。


    金小樓又道:“你知道什麽樣的人最容易受到欺負嗎?那就是從不還手的。即便你爭不過,打不贏,可他打你一頓,你再怎樣也扔他三團爛泥,他也就知道你是不好欺負的了。”


    “如果你隻會一個勁掉眼淚的,便會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盯上!”


    黃桂枝終於抬起了頭,她清淩淩的脖子裏是淡淡的光,倏爾又低下頭去,輕輕開口道:“我從不因為受人欺負掉眼淚。”


    “是,你受了欺負不在意,不放在心上,可在意你的人,心裏會難受啊!”金小樓咬了咬唇,“你不會掉眼淚,在意你的人會為你掉眼淚的,你想看到別人為你掉眼淚嗎?”


    話說著,一顆水珠忽的從金小樓的眼角滾了出來。


    桂枝隻是抬眼的間隙,便見到了這滴眼淚,她一下就慌了,眼眶也跟著紅了起來:“小樓,你別生氣,不會再有下一次了。真的,我保證。”


    金小樓深吸口氣,抬手一抹眼角:“這一次的事先說清楚,再說下一次!”


    黃桂枝猶豫片刻,終是開了口。


    原來,今日午後,桂枝見天氣不錯,便背了麟兒,抱了一盆髒衣服去溪邊洗。


    剛到溪邊,蹲下來不過洗了三件小衣,旁邊就來了兩個人。


    其中一個,桂枝再熟悉不過,正是柳玉燕,可另一個桂枝卻從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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