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走進來一個打扮時髦的年輕女孩子,時髦到讓人要誤會這著裝之人的職業。


    誇張的豹紋上衣,皮裙短得跨越性感的度,誇張的耳環,誇張的大濃妝,烈焰紅唇讓人乍一看頗要擔心她一張嘴便會變成血盆大口……


    江新男看著那個踩著超高的高跟鞋,趾高氣揚走過來的女同事,眯了眯眼睛。她胸前那些明晃晃亮晶晶的裝飾品差點亮瞎她的眼。


    “剛剛死了爹,生活質量倒是提高得夠快的啊!這身新衣裳用你老爸喪禮上的份子錢買的吧?”蘇湜一屁股坐到江新男對麵,抬眼給了江新男半記白眼。


    江新男這種段位,受不起她一記白眼。


    雖然對方的話很是刺耳,刺耳到令她想站起來給對方幾個耳刮子,但是因為對方是蘇湜,江新男忍了。


    “遇到狗屎,不繞過去,難道還要踩上去?”


    這是申文學曾經告誡她的話。


    江新男默默低下頭去批改作業,孩子們的拚音寫得真漂亮,江新男越改越欣慰,蘇湜的聲音卻又刺耳地打擾到她:“喲,江老師,敢情你們班學生作業本上給你放著錢呢,翻著作業本都能笑出來,旁人瞧見你這樣子可不知道你剛死了爹,還以為你剛剛釣到金龜婿了呢!”


    金龜婿,這是母親和她之間的一個梗。


    從小到大,母親都希望她能嫁給一個金龜婿,好照應她的兩個弟弟。母親的野心從來不遮掩,搞得熟悉不熟悉的人都知道“金龜婿”這個梗,而此刻,蘇湜更是用這三個字狠狠羞辱她。


    江新男放下紅筆,抬起頭,凝眉看了蘇湜一會兒,方才說道:“同是天涯淪落人,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蘇湜一頓,臉色瞬間黑沉下來。


    如果江新男是百步,她就是五十步,她和江新男都是死了爹的天涯淪落人!


    蘇湜銀牙咬碎,煩躁地拿起桌上的練習冊批改,打開練習冊,滿眼歪歪扭扭小蝦米一樣的字看得她頭暈。這群兔崽子真不爭氣,連個字都寫不好。蘇湜一把將手中的紅筆向對麵扔過去。


    她想用紅筆砸江新男的頭,卻到底不敢那麽囂張,手抬高了,紅筆從江新男頭上飛過去,撞到對麵牆上又摔到地上,碎成兩截。


    江新男再次抬頭看她,眉頭皺得更緊。


    蘇湜沒好氣道:“看什麽看,我又沒扔到你,你長不長眼睛我不知道,我的筆可長著眼睛呢!有些人不配讓她砸!”


    江新男想和蘇湜吵,申文學的話又在耳邊迴旋:“遇到狗屎,不繞過去,難道還要踩上去?”


    和狗屎計較,自己豈不也成了狗屎?


    惹不起的人,躲,總行了吧?


    江新男默默抱起拚音本子離開了辦公室。不過令江新男意想不到的是有些人你拚命想躲,她卻如影隨形。當晚間江新男在“酒隱”再次遇到蘇湜,不禁想起四個字:冤家路窄。


    這段日子,江新男一直趁夜間在一家名叫“酒隱”的酒吧裏打工,雖然幹的是端盤子洗洗涮涮的活,但一個月下來工資也有兩千多塊,對於一貧如洗的家來說是一筆不菲的貼濟。


    江新男是個對工作特別負責的人,無論是白天在講台上教書育人,還是晚上在酒吧裏端盤子擦桌子。雖然酒吧裏有形形色色的客人,但江新男還從未遇到過刁難她的,甚至多數客人見她服務周到,還會給她點小費。然而今天注定是倒黴的一天。


    當江新男像往常一樣給一位男客人點了酒水,卻聽到身後傳來一個譏笑的聲音:“江新男?”


    江新男閉了閉眼睛,蘇湜的聲音對她而言如此討厭,這種討厭的感覺早已深入她的骨髓。


    但她睜開眼睛後便恢複一臉鎮定如常,平靜地看著蘇湜入座,並對蘇湜對麵的男客微笑道:“先生,這位女士就是您的同伴是嗎?您剛剛說她的酒水讓她自己點,現在女士已經迴來了,可以點酒水了嗎?”


    江新男說著,目光平靜地調向蘇湜。


    蘇湜一臉玩味看著江新男,嗬嗬冷笑道:“那些家長因為我利用下班時間在酒吧駐唱就一而再再而三到校長跟前舉報我、投訴我,那你呢?你不也在酒吧工作,你們班的家長為什麽不向學校投訴你?校長為什麽不也批評你?”


    蘇湜幾乎張牙舞爪,江新男擔心蘇湜隨時會撲過來,本能後退。蘇湜卻隻是拿出手機,給江新男拍了個照。她得意洋洋向江新男搖了搖手上的手機,說:“證據我留下了。”


    “你幹什麽?把照片刪了!”江新男去搶蘇湜的手機,兩人爭執起來,手機摔到地上,屏幕裂了。


    江新男大感不妙,而蘇湜撿起手機已經尖叫起來:“你們經理在哪裏?我要投訴你!”


    父親去世後,江新男並沒有再留下一滴眼淚,父親在最後的時光裏將母親、弟弟妹妹囑托給她時,她就告訴自己,以後沒有機會再軟弱了,然而從“酒隱”下班迴家時,江新男坐在自己租住的小區樓下哭了。


    夜很深,天上的星星很少,秋末冬初的月亮很冷,江新男的眼淚卻又多又燙。


    她問自己:為什麽從小到大蘇湜都可以這麽跋扈,而她卻不能?


    蘇湜曾是江新男、杜雲舒、申文學三個人的小學同學。


    因為她的母親是校長,父親經營很大的廠子,家裏經濟條件優渥,蘇湜從小就是在蜜罐裏長大的千金大小姐,平常吃好穿好,老師寵著,同學們簇擁著。


    但凡這種環境裏成長起來的孩子要麽就是個純白天使,心地善良,不諳世事,要麽就是性格驕縱,囂張跋扈,以自我為中心。蘇湜屬於後者。


    小學的時候,蘇湜常常欺負江新男。因為那時候江新男家境並不好,父母要養四個孩子,又沒有什麽大本事,是老實本分的人,隻能靠力氣賺錢,難免拚命的同時還要省吃儉用,江新男的衣服都是穿的母親搜羅來的別家小孩的舊衣服。在養尊處優的蘇湜眼中,灰姑娘就是有罪的。


    蘇湜常常指使班上一些追隨她的小男生欺負江新男。上課的時候在江新男的抽屜和座椅上放毛毛蟲,放學路上向江新男扔小石子,他們用這種小壞的伎倆取悅蘇湜。而在那時候,申文學總會挺身而出保護她。


    申文學會幫江新男將抽屜和座椅裏的毛毛蟲用鑷子夾起來放進瓶子再倒到蘇湜的抽屜和座椅上,放學的時候就和江新男一起走,她總是先將江新男送迴家再自己迴家。因為申文學的奶奶也是學校裏的老師,還是個聲望高、資曆老的老教師,男孩子們可不敢欺負申文學。


    申文學還會找蘇湜談話,告訴她,如果她再欺負江新男,她就會讓奶奶去找她的校長媽媽談話。一個校長連自己的女兒都管不好,還如何管理學校裏那麽多人?


    班上的同學都知道,雖然蘇湜被爸爸寵上天,但是考試考差了,也會挨她校長媽媽的揍。


    申文學找蘇湜談話後,蘇湜對江新男果然收斂了很多。


    一些欺負你欺負成習慣的人突然不再欺負你了,不是她變好了,而是她沒有逮著機會。


    進城,進入桃李市實驗小學,蘇湜欺負她的機會又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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