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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書隻想化作鳥兒,直接翱翔到那車仗跟前。她按住不斷起伏的胸脯,緊了緊腰帶,挽上袖口,便要攀下去。


    可她隨即就意識到,自己現在居高臨下,才能看到囚車的去向。倘若站在了平地上,恐怕就找不到父親了。她剛邁出兩步,又猶豫著停了下來。


    忽然人群一個起伏,原來是前排的一個老人竟也跪了下去,老淚縱橫,朝著文天祥連連磕頭。這個舉動讓附近的百姓一下子騷動起來。立刻便有官兵喝開人群,要將那老人拖開,擠得旁邊的一個小孩摔倒在地,又被踩了幾腳,連聲尖叫。那小孩的母親連忙把他抱起來,母子倆一起放聲大哭。一時間悲聲一片。


    官兵欺上前來,鞭子抽得嘩嘩作響。冰凍的泥地上立刻濺了點點鮮血。不知何時,幾隊精兵悄悄圍住了整個法場,手中的刀反著微弱的陽光。


    有人害怕了,想要退迴去,想要迴家。


    也有人拚命向前挪,隻想親眼見到文丞相,送他最後一程。


    囚車從北兵馬司出發,一路向南。四周無聲寂寂,唯聞車馬轔轔。


    全城戒嚴。新年將至,煌煌帝都,一派蕭條景象。


    但沒行多久,離開了兵馬司衙門重地,便看到一戶臨街的人家半開著大門,幾張百姓臉孔朝門外探了一探,隨即消失。


    街上走著的寥寥行人,讓蒙古士兵一路驅趕進周邊的胡同裏,卻並不走遠,迴過頭,怔怔地看。


    再過不久,便有膽大的百姓打開了門窗,一張張麵孔、一道道眼神,全都聚焦在道路中央那個小小的囚車上。


    隻見十字路口四方,十幾隊刀棒劊子手周圍,擠滿了住在城郊的平民百姓。就連住在城南的蒙古人、色目人,還有一些外國的使者貢臣,也聚集了不少。人群頭頂彌漫著一片唿出的濁氣。


    車仗裏的蒙古官員微微變色,和前來迎接的幾個漢、蒙官員商議幾句。隨即鑼響聲聲,一個漢官扯著嗓門,對著人群喊道:“文丞相南朝忠臣,皇帝使為宰相不可,故遂其願,賜之一死,非他人比也!汝等立在原處,不得再上前!”


    與此同時,兩小隊官兵跑來複命。他們從清早就出動,悄悄散到順承門四周,將城垣上覆蓋的葦席全部撤了下來。那是為了防止有人趁機引火作亂。


    另一個漢官揮了揮手中的一卷文書,對著囚車喊道:“丞相今有甚言語,迴奏尚可免死!”說著令人打開囚車,彎下腰,親自將裏麵的人扶了出來,朝他長長一揖,又道:“皇帝有旨,隻要文相公肯降,立即收迴成命,任命為中樞宰相,主管樞密院……”


    這話不是喊給文相公聽的,而是喊給那蠢蠢欲動的人群聽的。那份恭敬,既是獻給那一個人的,也是做給萬人看的。所有人都知道,如果這個死硬的文天祥忽然迴心轉意,那將是整個蒙古帝國前所未有的巨大勝利。親眼目睹這一切的百姓,從此再不會有任何異心。南方土地上的零碎抵抗,也會從此銷聲匿跡。因為他們當中,最有脊梁的那個人,已經低頭了。


    但是漢人越聚越多,仿佛是被驅趕而來的羊群,放眼一看,竟不下萬餘人眾。人們見到車仗,竊竊私語變成了嗡嗡的議論,議論又變成了止不住的嘈雜。終於有一個大膽的年輕人衝著囚車喊了一聲:“文丞相?”


    隻聽得“啪啪”幾聲,那人立刻挨了幾下馬鞭子,滿頭是血,倒在地上,讓同伴急急抬走了。人群中立刻爆出“轟”的一聲憤怒。緊接著又是此起彼伏的幾聲“文丞相”,已辨不清聲音來自何人。洶湧的人流猶如一道翻滾的海浪,將柴市口團團包圍。人們越來越大膽,推推搡搡,如潮水般湧上前去,圈子越來越小,無論官兵如何驅趕,都沒有用。


    車仗裏的蒙古官員微微變色,和前來迎接的幾個漢、蒙官員商議幾句。隨即鑼響聲聲,一個漢官扯著嗓門,對著人群喊道:“文丞相南朝忠臣,皇帝使為宰相不可,故遂其願,賜之一死,非他人比也!汝等立在原處,不得再上前!”


    與此同時,兩小隊官兵跑來複命。他們從清早就出動,悄悄散到順承門四周,將城垣上覆蓋的葦席全部撤了下來。那是為了防止有人趁機引火作亂。


    太陽從頭頂的右側移到了左側,又隱到了雲彩裏。天色悶熱無比。奉書一步未走,也已經汗如雨下,杜滸全身更是早就濕透了,汗水一滴滴順著他的頭發滑到肩膀上。


    有人害怕了,想要退迴去,想要迴家。


    奉書聽到他的肚子似乎又叫了起來,心中又是好笑,又有些不好意思:“方才我打來的那隻雞,大概還不夠他塞牙縫的,何況他把兩個雞腿又給了我。就連壁虎哥都能一人消滅一隻雞呢,他方才怎麽會吃飽?”


    她再向周圍一看,心中一沉。書房裏的仆人不知何時都不見了,隻留了一個弓著背的老仆,看樣子是談笙的心腹,不懷好意地看著她。阿染和小黑子也被遣出去了。她不由得慌了,感到談笙的手搭在了自己肩膀上。


    “奉兒,二叔有二叔的難處,你聽我解釋……”


    “我不聽!我不聽!”她不受控製地尖叫起來,瘋了一般地用拳頭打他的胸口,“你為什麽!為什麽!你知不知道我爹爹一直在打仗?你知不知道他是被誰抓走的?你知不知道李恆捉了我娘,殺了我姐姐?你……你……你為什麽要叛?你是不是大宋的官?”


    文璧怒容微現,喝道:“怎麽對二叔說話呢!”


    她仍是不停地大嚷大叫,文璧再說什麽她都聽不見了,耳邊隻是嗡嗡嗡的亂響,心頭的恨意簡直要滿溢出來。她感到二叔把自己拖出了飯廳,直拖進一間書房,砰地關上了門,緊接著臉上*辣地一痛,已經被他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休得放肆!”


    她大哭著,伸手去抓那隻扇她的手,狠狠用指甲刺進他的手背,喊道:“叛徒!叛徒!走狗!你……你對不起爹爹!你對不起……”


    啪!又是一巴掌。扇得好重。她一瞬間閉過氣去,咕咚一聲,倒在地上。她感到二叔要來扶她,胡亂蹬著腿,狠命地踢迴去,叫道:“你……你這個漢奸!你,你不是我二叔!你打死我,打死我好了!正好向新主子邀功請賞!我不怕!”


    文璧反倒有些束手無策了,又不忍再下重手,隻得招唿了幾個壯健的丫頭婆子來,把蚊子七手八腳地按在地上。蚊子掙不動了,便怒視著他,直看得他轉過臉去。


    直到她慢慢平靜下來,文璧才打發走了雜人,低聲說:“奉兒,我知道你定是在蒙古人手裏吃苦了,不過,戰爭沒有你想象得那麽簡單……”


    “我不管!我再吃苦,也沒投降過!你就是貪生怕死!”


    文璧連忙打手勢讓她小聲,她絲毫不理,一口牙齒咬得格格直響,“我隻知道,文宋珍公,也就和秦檜、賈似道沒什麽區別!”


    文璧霍地站了起來,發泄似的將桌上的一本本書拂下地去,雙手撐著桌麵,眼中又是憤懣,又是不甘。


    也有人拚命向前挪,隻想親眼見到文丞相,送他最後一程。


    奉書在人群中左推右擠,拚命向前挨去。她裹著一件並不合身的蒙古袍子,頭發被擠得亂蓬蓬的,臉色蒼白,一雙秀目中滿是驚慌和恐懼。她撥開幾條胳膊,又踩上一隻腳,手肘的衣服鉤上了一個色目人的腰帶,將那人帶了個趔趄。那色目人哇哇大叫,伸出巴掌,朝她摑了下去。那女孩向左一躥,躲了過去,頃刻間不見了。現在,一個高大的漢人男子擠到他身邊,一下將他撞出了好幾步。但他並沒有摔倒,人實在是太多了。


    奉書鑽出人群時,已是滿麵淚水。淚眼模糊中,她看見法場中央那個人安詳地麵南而坐,一柄鬼頭刀已經懸在他的頭頂。她張大了口,哭不出來,也叫不出來,整個身體裏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似乎過了好久好久,她看到文天祥的目光慢慢轉過來,定在了自己身上。


    文天祥恍惚了一刻,隨即心中祝禱:“奉兒,奉兒,是你嗎?是你來黃泉路上接我了嗎?你長大了些……陰曹地府裏,也有歲月流逝?別著急,爹爹馬上就來,來和你們團聚……”他微笑著閉上了眼。


    奉書大叫一聲,拔腿向前跑過去。


    但她的叫聲還沒衝出舌底,一步剛剛邁到一半,便覺得背上一緊,一隻大手將她輕輕易易地抓離地麵。緊接著,她隻覺得口鼻一悶,眼前一黑,臉蛋被牢牢貼在一個結實的胸膛上,再也發不出聲來。她用力掙紮,卻都無濟於事。那人一手抓住她的頭發,一手緊緊箍住她的肩膀,不讓她迴頭,壓低了聲音咆哮道:“別看!”


    奉書動彈不得,耳中卻聽得清清楚楚。有那麽一瞬間,周圍的人一下子靜了下來。接著是一聲輕柔的微響,好像秋葉落地,又好像是幾萬人同時歎息了一聲。


    下一刻,大風挨霧,日色無光。


    戰馬嘶鳴,馬蹄聲聲,幾十個聲音從四麵八方響起,開始驅散人群。


    奉書心中痛極,拚命拳打腳踢,喉中悶聲嗚咽。那人卻又把她抱得更緊了。她一口咬在他身上。他微微歎氣,一個手刀,輕輕斬在她後頸。她這才暈了過去,軟綿綿地被一把抱了起來。


    那人向下拉了拉衣袖,遮住了右手臂上的一片斑駁傷痕。轉頭看到那個年輕的色目旅行者正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倆,想必是注意到了方才那女孩的一番反常動靜。他勉強陪了個笑,說道:“小孩子膽小,禁不得嚇。”說著抬起手,輕輕給昏迷不醒的女孩理了理額前的亂發,將她往肩上一扛,擠在人群中,蹣跚著,頭也不迴地走了。


    最後,杜滸終於也走不動了,輕輕把奉書放在地上,自己也癱成一團,望著天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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