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裏飄零命羽輕,歸來喜有故人迎·(123言情獨家發表)


    等奉書伺候完公主,已經連飯都沒力氣吃了,歪在自己的床鋪上,心中隻是不斷迴想公主白日間的話。胡麻殿下向公主討要過自己,還不止一次……要不是公主一念之差,自己恐怕早就莫名其妙地被送到他的帳子裏,給他捏肩捶腿了,根本不用他之後再設局下套,誆她進帳,灌她酒喝。要不是自己有些酒量,身上又有些本事……


    她忽然有些明白,婉桐肚裏那個孩子到底是怎麽來的了。她也突然明白,師父此前說自己是“羊入虎口”,絕非危言聳聽。他肯定早就料到這種事情遲早會發生……他怎麽就不再說得仔細些,讓她有些警惕之心……又或者,也許他也沒料到自己會胡來到這個程度……


    她捂著臉哼了一聲,覺得臉蛋已經熱得可以煎包子了。


    幸好現在還都一切正常。她迴想起那一晚的種種經曆,又是後怕,又是臉紅,又是憤怒。想到二姐可能還在胡麻殿下的掌握之下,又是一陣揪心。好在他發過誓,不會傷害二姐的。


    她盡量不去想那天被占了多少便宜,可是亂七八糟的細節卻時不時地跳進腦海裏,讓她好不煩躁。半睡半醒之間,又夢見一雙手在解自己腰帶,身邊的二姐反複乞求,身後的人卻絲毫不為所動……她一下子驚醒了,轉頭朝地下啐了幾口。


    心中突然卻一動,想到一些此前沒注意到的細節:“二姐始終沒來得及告訴我,她現在到底住在何處……可是聽胡麻殿下和她說話的語氣,似乎他們此前就已經認識……他在向我描述姐姐的樣貌性格時,為什麽會說得這麽準確?為什麽他會說,那個江西姑娘的去向,除了他,旁人一概囫圇不知?為什麽他那麽快就把二姐找了來?為什麽他可以隨便摸二姐的臉蛋,二姐連躲都沒躲?”


    她一下子坐起來,被自己的結論嚇得大驚失色。


    “難道——他是——我的——姐夫?”


    她嗚咽一聲,撲身翻迴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嚴嚴實實地蓋住,在被窩裏咬牙低聲大罵:“不要臉,不要臉,不要臉!誰準你碰我姐姐了?誰準你當著姐姐的麵,對我……對我……難道你還想……姐妹……共事……共……哼哼……”


    她知道這種事在中原固然不算違禮,在蒙古更是十分普遍,但自己隻消想上一想,就臊得隻想鑽到枕頭裏,用牙齒咬被子。咬完了就呸呸呸的罵。


    忽然又心中閃念:“不可能,蒙古貴人什麽時候能娶漢人為妻了?皇帝、太子這一支的男丁,向來是娶弘吉剌部的女子為妻的。從前的察必皇後是弘吉剌,太子妃闊闊真是弘吉剌,鐵穆耳也剛剛和一個弘吉剌定親,酒席擺了三天三夜呢。”


    不過鐵穆耳在定親之前,房裏就已經陸陸續續收了十來個姬妾了,各個種族的都有。最初被送去做生日禮物的幾個小丫頭,有一個已經大肚子了。


    奉書翻過身來,又想:“再說,姐姐怎麽會嫁給韃子?家裏那麽多兄弟姐妹都死在韃子手裏,爹爹也還在韃子手裏,她才不會失心瘋,去做韃子的媳婦。”


    可她心裏隱隱約約的,也知道自己這個想法有些一廂情願。二姐那樣柔弱,手無縛雞之力,被俘之前不過是閨閣嬌女,沒有自己一般的眼界和閱曆,又沒有像師父一般的人幫扶照顧。倘若胡麻殿下用那日對付自己的手段去對付柳亭,又會如何?


    她想不下去了,牙齒狠狠咬著被子,又想:“不管怎樣,胡麻殿下和二姐關係絕非尋常。趁他不在京裏,得趕緊打聽,趕緊行動。”


    但到底要怎麽打聽、怎麽行動,她卻心裏沒底,知道非得有師父的幫助不可。迴到大都已經快兩個月了,可是不知怎的,卻始終下不定決心去找他。


    窗外漆黑一片,正是無月的初一。她想:“皇帝迴京的消息肯定已經傳開了。師父不知已經空等了多少次了。要是他遲遲等不到我,會擔心的。”


    可是雖然這麽想著,身子卻像膠在了床上一樣,左右動彈不得。該怎麽向師父描述在上都和草原裏的見聞和經曆?要是他知道自己曾被韃子皇孫摟在懷裏上下其手,還差點被他脫了衣服,恐怕會氣得直接把自己從鍾樓上丟下去吧。


    她用雙手捂住臉,試圖給滾熱的臉頰降溫。她聽到更鼓咚咚的響,一刻鍾接著一刻鍾的過。


    最後,她終於一咬牙,翻身下床穿鞋。被丟下去就被丟下去吧,也是個痛快。


    *


    奉書站在久違的鍾樓屋瓦上,看著不遠處那個人影孑然而立,如同泥塑,隻有衣擺被風吹得微微飄動,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她覺得自己怎麽那麽傻,竟然為了那麽一點可笑的顧慮,遲遲不來赴約,白白浪費了那麽久的時光。


    “師父……”她極輕極輕地喚了一聲,生怕打破他一個人的沉思。


    可他仍然一動不動。她心中忐忑,走上前幾步,鞋底與瓦片摩擦出聲,又叫道:“師父。”


    杜滸這才轉過身來,淡淡道:“還真是你。我還以為我聽岔了。”


    奉書又是羞愧,又是激動,道:“師父!”隻想一頭撲到他懷裏,可跑了幾步,卻忽然拿不準這樣到底應不應該,連忙收住步子,低下頭,左腳碾著右腳,低聲道:“我迴來了。我……我其實迴來有一陣了,可是……對不起……”


    她以為杜滸會狠狠地訓斥自己,可他卻隻是皺皺眉頭,問:“是不是出岔子了?是不是生病了?”


    “都、都沒有……隻是不太方便……”她其實已經編好了一串自己不得脫身的理由,可不知為什麽,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隻覺得在杜滸麵前,說謊變成了一件十分艱難之事。


    杜滸的眉頭舒展了,“沒事就好。”朝她招了招手,又道:“站那麽遠做什麽?過來,簷角危險。”


    奉書蹭著步子,慢慢走到他身邊,離他一臂之距時,腦海中忽然掠過此前一些荒誕不經的念頭,臉騰的一紅,再也不肯走近半步。心中卻莫名其妙地有些期待。如果他伸手來拉自己,或者開口讓自己再走近一些,自己一定會再走近一些。


    可惜杜滸讀不出她內心所想,隻是像以往每次一樣,指著旁邊,讓她坐。她心中一絲失望一閃而過,聽話地坐了。


    “出去見了半年的世麵,怎麽迴來倒啞了?我還以為能聽你說上一夜呢。”


    心裏裝了太多的新東西,反倒不知從何說起了。奉書囁嚅了一陣,忽然道:“師父,你這些日子好不好?你住在哪兒?有沒有遇到過危險?你得先跟我說說。”


    杜滸微微一笑,道:“好孩子,你不用擔心我。現在我是戶部尚書府裏一個看門兒的小吏,暫時還沒有人起疑心。唔,包吃包住,放心了吧?


    奉書奇道:“戶部尚書王積翁?”這名字她在太子府裏也聽過,“就是那個棄城投降的大漢奸?你、你去那裏做什麽?”


    杜滸看著她,笑而不語,奉書被他看得有些臉紅,心想:“我真傻,他自然有他的道理。”


    忽然想起什麽,又從懷裏掏出兩個小銀豆子,三四個純金小環,捧在手裏,“你缺不缺錢?這是幾個月來蒙古人賞下來的東西,我不得不要,但拿著也沒用,請師父替我收了吧。”


    杜滸驚訝地看了她一眼,隨即搖頭道:“不用,你自己收著。萬一有需要,也好周轉。”


    奉書固執道:“我在太子府裏,也沒有用錢的地方。倒是你更有需要。你不收,我就扔掉。”見杜滸仍是不伸手,幹脆挪了幾步,挨著他肩膀坐了,把一小把金銀塞在他手裏。指尖碰到他手指根的繭子時,心裏卻沒來由地一顫,連忙把手收了迴來。


    杜滸隻得笑笑,把金銀收了,說:“真是越來越倔了。”


    奉書卻有些臉紅心虛。她才不會告訴杜滸,那金環是當初胡麻殿下隨手賞下的,在她身上多留一刻,她就多一刻不自在。要不是看在是純金的份上,她早就給扔臭水溝裏了。最好師父第二天就把它們熔了換錢,花出去。


    此時她和杜滸像以前一樣並肩而坐,心裏才慢慢找迴了一點舒適的感覺,漸漸打開了話匣子,跟他說,自己學會了更多的蒙古話,學會了搭建蒙古包,學會了騎馬,還看到了蒙古人的宴飲,看到了他們最優秀的武士摔跤。杜滸隻是靜靜聽著,不時向她詢問一些不解之處。她心裏飄飄然的,師父居然也有請教自己的時候。


    她忽然想起來什麽,笑道:“師父,你說好笑不好笑,有一個迴迴,居然敢當著太子的麵,嫌棄蒙古人的烤肉不幹淨,說他要侍奉什麽真主……”連比帶劃地把阿合馬不吃烤肉,觸怒太子,因而受罰的事情說了,又忍不住笑道:“他說他跳的是胡旋舞,嘻嘻!我從來沒見過那麽難看的舞……”


    杜滸笑道:“哦?有這等事?那個迴迴叫阿合馬?”


    “是啊。”


    杜滸點點頭,凝思片刻,道:“是了,那是真金太子在朝堂上最大的對頭。我聽說,太子這些年極力推行漢法,主張仁政,而阿合馬是商人出身,最擅巧取豪奪,搜刮民脂民膏,引得百姓怨聲載道,又偏偏很得忽必烈寵幸。這兩個人在朝堂上各領一派,明爭暗鬥,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沒想到吃個烤肉,都能讓他們吵起來。”


    奉書聽得佩服不已,“師父,這些事,你是怎麽打聽出來的?”


    杜滸歎了口氣,並沒有正麵迴答,而是道:“知道嗎?你爹爹這一年裏,始終沒有低頭,日子過得很苦。我……嘿嘿,我‘拜訪’了一些人,試圖探出元廷對他的口風。他們都說,阿合馬那一派的蒙古、色目權貴,都全然不懂什麽忠孝節義的分量,一再勸忽必烈,不能給故宋丞相好日子過,他若是誓不投降,一日不處死,江南便一日不安。反倒是真金那一派裏的一些儒臣,有唿籲保全丞相性命之意……可以說,阿合馬越是得勢,丞相便越危險。”


    (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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