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相對真成夢,清酒浩歌雙劍橫·(123言情獨家發表)


    帳內的火爐燒得正旺。金質托盤裏煨著異域香料,奇異的氤氳香氣讓人神思欲醉。銀盤裏則堆滿了櫻桃、葡萄、椰棗和無花果。幾個身著輕衫的女奴款款來去,衣衫單薄得遮不住窈窕的身段。她們手中托著裝在細瓷瓶裏的酒和奶,赤足踩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無聲無息。幾柄黑漆漆的馬刀、弓箭、馬鞭懸在架子上,旁邊是幾套半新不舊的鎧甲,隨意堆放在一疊厚厚的狼皮上。


    奉書警惕地將四周觀察了一遍,隨即看到胡麻殿下靠在遠處的一張虎皮褥子上,半閉著眼,頭發濕漉漉的散著,身上隨意披著薄薄的睡袍,露出半個胸膛。


    一個金發女郎跪坐在他身後,給他捏著肩膀,兩個白布裹頭的迴人美女跪在他兩側,一個輕輕給他捶著小腿,另一個從手邊的象牙盒子裏挖出油膏,從他的膝蓋塗抹到腳趾。一個黑發漢人少女跪坐在他腳邊,低著頭,專心致誌地泡茶,天青色的精致茶具叮當作響。


    奉書何嚐見過這等旖旎風光,臉上一熱,咳嗽一聲,便打算開口叫陣,把他從溫柔鄉裏嚇出來。


    胡麻殿下似乎是聽到了門口的動靜,也不轉頭,懶懶地道:“把香料盤子裏的罌粟殼揀出來。咱們的小客人沒開過葷,不一定吃得消。”他身後那個金發女郎掩唇嬉笑一聲,扭著腰肢站起身來,朝奉書瞟了一眼,眼神卻帶著刺,遠遠算不上友好。


    緊接著帳內的其餘人也注意到了她。那個泡茶的漢人少女微微抬起頭來,好奇地看了一眼。


    奉書一見到那少女的麵容,忍不住“啊”的一聲驚唿,胸口好像被人重重捶了一下,又好似著魔中邪,宛如身在夢境。一時間,什麽胡麻殿下、金發女郎,什麽罌粟、花果,什麽刀劍、虎皮、怯薛歹,此刻全都在她眼中化為了灰燼,隻剩下麵前那雙再熟悉不過的,溫柔如水的眼睛。


    許久未出口的家鄉話自然而然地流出唇邊,“二、二姐……柳、柳亭……”


    那少女臉上現出難以置信的神情,猛地站了起來,手頭的茶盞當啷一聲摔在了銅質托盤上,碎成數片,滑到地上,她卻渾然不覺,怔了好一會兒,突然間淚流滿麵,顫聲道:“不,不可能,不可能……”


    奉書大叫一聲,撲上去把她緊緊抱住,嗓子裏幹澀得說不出一句話,隻吐出兩個字:“是我……”


    柳亭的聲音夾雜著沙啞的嗚咽,“奉兒,是你嗎?我、我還以為……”她身子劇顫,一下子站立不住,跌坐地毯上。奉書連忙跪下摟住她的頭頸,心裏麵想笑她,想說:“你真傻,你以為我死了?我這不是活得好好的嗎?”可耳中聽到的,隻是自己的嚎啕大哭。


    以前吃的苦、受的辱,此時全都顯得那麽微不足道。奉書聞著二姐頭發裏的香氣,那還是她喜愛用的、玫瑰花露的香氣。姐姐的頸窩還是那麽的滑,肩膀還是那麽的潤,讓她忍不住像小時候那樣蹭了又蹭。柳亭用力摟著她,拍著她的後背,好像在安慰她,但兩個人的眼淚混在一起,已經分不清誰的更多些。


    奉書忍不住,也不想忍,放任自己哭得幾近背過氣去。她感到二姐濕潤的臉頰貼上自己的,在淚水中不斷地親她,一麵擦著淚,一麵顫著嘴唇,試圖微笑。


    “奉……奉丫頭……你長這麽大了……我……我好開心……”


    奉書把頭埋在姐姐懷裏,語無倫次地說:“你也長大了……可是還沒……沒變……我天天想你……我隻怕再見時認不出你……”


    最後一次見到二姐時,是在空坑屠殺之前的驚鴻一瞥,然後便再無音訊。整整四年,卻似乎是幾輩子以前的事了,那時候的柳亭還沒有奉書現在的年紀。


    奉書不願意迴想那段地獄般的經曆,可是又忍不住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三姐……四姐……我……嗚嗚……我看見她們……”


    “我知道……我知道……我這幾年……每日都會給你們上香……對你們說話……奉兒,你是怎麽逃走的?當時……當時……”


    奉書搖搖頭,她不願浪費時間去敘述自己的曆險,隻想靜靜依偎在姐姐身邊,竭力捕捉那一點點溫暖的家的感覺。


    柳亭纖長的手指一遍遍給她理著鬢發,微笑著哽咽道:“我真傻……問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你現在過得好不好?你在哪兒住?以後……以後我天天去看你……”


    奉書用力抽著鼻子,點點頭,“我好得很……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我在太子府……在公主房裏……一點也不辛苦……”


    柳亭眼中半是驚訝,半是悲哀,“你,你也在……唉,你、你終於也……”


    奉書心中被巨大的幸福充滿了,在她懷裏拱了拱,小聲說:“我才不是……我是故意的,特意來找你……我等了快一年……我還要找娘……”


    她思緒混亂之下,根本無法用三言兩語解釋清楚,說到最後,話語也都變成了無意義的哭哭笑笑,仰頭凝視著二姐的臉,一時嘻嘻笑著,捋著她的頭發,一時又嗚嗚哭著,抹去她臉上的淚花。


    也不知流逝了多少時光,奉書忽然感到脊背一熱,溫暖的唿吸飄到了她的臉頰旁邊。


    “多愁善感的姑娘,打算怎麽謝我?”


    奉書渾身一顫,這才慢慢迴到了現實,迴想起了自己所處之地。營帳裏的其他女奴不知何時都被遣走了,一盤香料也燃成了灰燼。她忽然明白了,胡麻殿下把自己叫到帳子裏,不是見他,而是見姐姐。她隻是向他詢問姐姐的下落,他卻直接給她找來了活生生的人。


    她一下子原諒了他所有的討厭行徑,抽噎著說:“謝謝、謝謝你……”


    胡麻殿下在她身後輕輕一笑,“隻一句話就完事了?答剌麻八剌的幫助,依然很不值錢啊。”說著在她耳邊吹了一口氣,站起身來,順手托著她腋下,把她也扶了起來。


    奉書覺得自己又有點討厭他了,用力一掙,轉身拉住柳亭的手,沒好氣地說:“那你要我怎麽謝?”


    她知道自己現在臉上定然不好看,橫七豎八的都是淚痕,眼窩也一定是紅紅的。可是胡麻殿下卻饒有興致地將她盯了好久,順手在身邊的銀盤子上叩了一叩,懶懶地道:“伶俐的姑娘,給我倒一杯酒來。”


    柳亭聞言,慢慢小步走了過去。胡麻殿下卻擺擺手,眼神落在奉書身上,笑道:“我說的是她。”


    奉書心裏悄悄鬆了口氣。原來他隻是要她服侍喝一杯酒,沒什麽大不了的。她服侍公主喝奶喝茶,已經做得熟練了,用手背擦幹了眼淚,端起銀酒壺,小心翼翼地倒了一杯,雙手捧了過去。


    壺裏盛的,是她見過的最漂亮的馬奶酒,六蒸六釀,淡淡的乳白色好像冬天半凝的雪花,一股清香溢到了整個帳子裏。她念著胡麻殿下給自己帶來姐姐的人情,這杯酒倒得格外滿。


    胡麻殿下伸出手去,手指在她的手腕上拂了一圈,這才把酒杯接過去,笑吟吟地一飲而盡。接著,示意奉書再倒一杯,卻不再伸手接了。


    “這杯給你,慶祝今天兩個好朋友團聚。”


    奉書吃了一驚,“給我?”


    “賞你的,哈哈,不向你收錢。”


    奉書看看杯子裏的酒,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她現在的身份不過一介奴婢,就算胡麻殿下命令她喝的是黃連湯,自己也最好順從。況且,她從沒喝過這麽貴的酒呢。


    可是酒一沾唇,她就感覺出來,這酒比它看上去要烈得多。奉書偷眼一看,隻見胡麻殿下似笑非笑地打量著自己,那眼神好像在看一碟下酒小菜。


    她不由得心生警惕,毫不客氣地抓過銀盤子上的一塊酸奶酪,大嚼起來,接著又吃了兩個椰棗,這才慢慢把那杯酒抿下去。師父早就教過她喝酒的訣竅,她知道自己要是空著肚子灌下這麽一杯酒,隻怕下一刻就倒在地上起不來了。


    柳亭見她亂拿東西,忍不住道:“奉兒,別沒規矩……”


    可是胡麻殿下卻似乎大方得很,什麽都沒說。奉書覺得,要不是他老想對自己動手動腳,自己倒是不介意跟他做朋友。


    眼看一杯酒盡了,奉書已經覺得心跳開始加快,臉上也微微熱了起來。胡麻殿下卻慢條斯理地命令她再喝一杯。


    連柳亭也開始覺得不對勁了,緊張地絞著手腕,用請求的語氣說:“別灌她了……”


    奉書開始還不太明白胡麻殿下的用意,此時卻有些猜出來了,騰的生起一股火來,仗著一點酒意,將酒杯往銀盤子上一放。


    (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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