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子哭得一陣,便昏昏沉沉地睡著了,夢裏描繪出無數可怕的場景,醒來後,又急得哭。蠍子也不知如何勸慰。不知過了多久,那房門忽然開了一條小縫,外麵送進一罐子水,幾個饅頭。


    蚊子哪裏吃得下。眼看著天色蒙蒙亮了,她心裏卻是一片黑暗。外麵靜靜的,隻有看守他們的小嘍囉偶爾的腳步聲。寨子裏幾乎是人去樓空,那些精銳人馬,此時正在追捕文天祥的路上。


    房門第二次開了,進來的卻是五大王。兩個女孩齊齊吃了一驚。蠍子用手撐地,連連向後躲。


    五大王卻笑眯眯的,對蠍子道:“怕什麽?你是大哥要的人兒,老五我再喜歡,也不能壞了兄弟義氣啊。我就來瞧瞧你,不幹別的。”


    蚊子聽著他軟綿綿的語氣,全身簡直都要起雞皮疙瘩。那五大王口裏不幹不淨地嘈著些話,過了一會兒,突然說:“心肝兒,我一見你這可憐樣兒,心都快化啦。你就讓哥哥抱上一抱,親一親,不妨事的。”說著,也不顧蚊子在側,便要來抱蠍子。


    蠍子尖叫道:“不許過來!”伸手入懷,緊緊攥著她的那個瓷瓶。一時間蚊子以為她要殺人了,可她終於猶豫了,轉而揚起手來,想要扇五大王巴掌。五大王輕輕易易地將她的手拿住了。


    忽然,一個小嘍囉推門進來,氣喘籲籲地道:“五大王,原來你在這兒。那個,李恆李元帥遣了使者來……請大王過去一趟。”


    五大王始料不及,好不沒趣,罵了一聲,站起身來。蠍子的臉卻刷的白了。一日之內,張弘範、李恆接連來訪五虎大王的營寨,這次又是什麽把戲?


    蚊子定了定神,踮起腳,從窗紙的縫隙中悄悄往外看。遠遠的果然看到一個身著李恆軍服色、腰佩虎牌的兵士,昂首凸肚地走過來,身後跟著個東張西望的猥瑣小廝。


    五大王忙不迭地迎了上去,說:“不知軍爺來訪,有失遠迎,該死該死!那個,小人的四位大哥眼下都在外麵,奉張元帥之命行事,不知李元帥……”


    那兵士哼了一聲,粗著聲音問道:“李元帥聽說你們拿到了幾個美貌小妞兒,可有此事?”


    五大王怔了一怔,道:“是,是,李元帥消息真是靈通……”


    “在哪兒呢?帶我去看看。元帥有令,要是妞兒好看,就孝敬到他營裏去。這可是個立功的大好機會。李元帥要是高興了,將來少不了提攜你們。”


    五大王萬萬沒料到,李恆帶來的竟是這樣一個命令,愁眉苦臉地道:“妞兒……其中兩個就在後麵房裏……還有一個……怕是已經不能用啦……那個……元帥軍中,想必已經有不少可人兒陪伴了,小的們手裏這些行貨……還是請……請大人……”


    那兵士哼了一聲,“帶路!”


    五大王權衡了片刻,終究不敢抗命,領著那兵士走了幾步,令小嘍囉打開囚禁蠍子、蚊子的門鎖,拉開門,指著裏麵道:“軍爺請看,隻是一個小孩兒,一個殘廢,想必……那個,想必也不太合李元帥的胃口……”


    那兵士將蚊子和蠍子瞟了一眼,卻立刻眉花眼笑,說:“合,合,誰說不合?就是她倆了!快快給我放出來,送到李元帥營裏去!”


    那兵士方才在門外說話時,聲音似是矯揉造作,又粗又難聽,但他從門中露臉的一刹那,蚊子便認出來了,張口便要驚唿。蠍子卻見機極快,使勁打了她一巴掌。與此同時,那兵士身後的猥瑣小廝也朝她們擠眉弄眼,打手勢叫她們不要出聲。


    蚊子簡直要驚呆了。那哪裏是什麽猥瑣小廝,分明是喬裝改扮的小耗子!她穿著一件成年人的蒙古袍子,正遮住腳腕上的鐵鏈。至於那兵士,不是壁虎是誰?


    她一下子想起來了,自己被從阿永家裏捉走時,小耗子也藏在床下。隻不過那些嘍囉聽到自己的噴嚏聲,都道床下隻有一人,也就沒人再加查看。小耗子也就因此躲過了一劫。壁虎呢?他當時隻是昏過去了,可現在不還是好好的?而壁虎身上穿的李恆軍服色,正是他不知多久以前從戰場上撿來的。


    五大王眼見煮熟的鴨子要飛,懊惱不迭,暗叫可惜,臉上自然而然地現出了不忿的神色。壁虎見他一臉苦相,刷的一聲,將腰間的刀拔`出來一半,哼了一聲。五大王立刻點頭哈腰,說道:“小的遵命!別說李元帥要這兩個雌兒,就是要小人的親老婆,小人也不敢不從命!來人,來人,送小美人兒出去!”


    其實以李恆的治軍之嚴,又怎麽會輕易管山寨大王們要女人?壁虎方才的那一下拔刀威脅,更是匪氣十足,全不似正規軍所為。但五虎大王平日裏跋扈慣了,隻道天底下手中有刀的厲害角色皆是如此,反而沒起什麽疑心。旋即便有幾個小嘍囉上來,領著壁虎、蚊子、小耗子,並將蠍子一路抬到了山寨外麵。


    壁虎的胸脯飛快地起伏著,竭力掩飾著激動之情,粗聲道:“好,好孝順的五虎大王,我迴去必將稟報元帥,給你升官發財,哈哈,哈哈!”小耗子也在旁邊連連點頭,嘰裏咕嚕地說著蒙古話,好像在讚揚五大王的大公無私。


    出了山寨門,壁虎便打發走了抬蠍子的小嘍囉,自己把她背在背上,不停步地走到半山腰的一處隱蔽樹林裏,才把她放了下來,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笑道:“怎麽樣?”


    蚊子方才走路時,一直雙腿直抖,生怕那五大王突然醒悟,把自己一行人追迴來。直到此刻,才突然明白自己已經安全了,想到之前一日一夜的折磨,淚水止不住地流出來,撲在壁虎懷裏,緊緊抱著他的腰,仿佛他下一刻就會消失一樣。


    壁虎連忙道:“別哭啊,我們不是來救你們了嗎?你看,那是誰?”


    蚊子和蠍子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一下子又驚又喜。蠍子叫道:“阿永叔!”蚊子則叫道:“小蝸牛!你們怎麽也來了?”


    阿永手裏握著一柄獵叉,小蝸牛腰間則掛著蚊子的彈弓,兩個人藏在樹林裏,蚊子竟然半天沒有發現。


    阿永笑著說:“幾個女仔是阿永帶迴家來的,阿永不能不管啊。”


    壁虎笑道:“若不是他們倆指路,我們可找不到這裏。”說著,懷中掏出蠍子和蚊子留在阿永家的匕首,“喏,拿好了,別再丟啦。”


    蠍子撫著胸口,強笑道:“你們也真行!喂,你們是怎生混進山寨的?”


    小耗子笑道:“他們自己眼瞎,一見到壁虎哥的衣服,頭都不敢抬,一路把我們引進去,怪誰?不過,怎的五虎大王的山寨裏才這麽點人?其他人呢?死哪兒去了?


    蚊子忽然又哭了起來:“他們……他們要去捉我爹爹!嗚嗚……你們快想想辦法……”


    壁虎吃了一驚:“什麽?”


    “他們和張弘範勾結……嗚嗚……我親眼看到了……他們全出動了……我爹爹沒防備……”


    壁虎和小耗子交換了一個驚疑的眼色。


    蚊子急得直跺腳,仰起頭,竭力穩定心緒,說:“我要去南嶺,給我爹爹報訊!不然,他非得讓五虎大王截住不可!”


    “南嶺?在哪兒?”


    “我,我也不知道……”


    小蝸牛忽然說:“我知道!從山後麵的小路出發,不到一天工夫,過了五坡嶺便是!”


    隻有一天工夫。而五虎大王中的四虎,已經馳騁了三四個時辰。蚊子急得眼淚簌簌而下。她知道隻憑自己的力量,是什麽也辦不成的。她想求阿永幫忙,可是阿永卻說:“迴家罷!”


    她拉住阿永的袖子,哀求道:“阿永叔……”


    阿永為難道:“五虎大王都是騎馬,你追不上的。吉人自有天相,咱們老百姓做不了什麽的。來,跟阿永迴家吧。”


    壁虎拉過她,說:“我陪你去。那山寨裏還有幾匹馬,我去討了來,帶你去。”說畢,真的沿原路跑迴了山寨。蚊子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感激。


    小耗子也說:“我也陪你。咱倆早就發過誓啦,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蚊子拉住了她的手,“可是,我們都不認路……”


    小蝸牛忽然擠到她麵前,小聲道:“我給你們帶路。這一帶我都熟。”說著,迴頭向阿永看了一眼。


    阿永猶豫了一下,點頭道:“我的伢仔是認路的。”


    蚊子不敢相信,平日裏一副憨厚窩囊樣子的小蝸牛,竟會說出這種話。


    小蝸牛嘿嘿笑道:“你是我的先生啊,‘君子義以為上’,這是你說的。”


    蚊子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這是孔夫子說的。”


    正說著話,隻聽得遠處馬蹄聲響,壁虎真的牽了兩匹駿馬迴來,笑眯眯地說:“五大王巴不得巴結李元帥,選了兩匹最好的。”接著他便將一匹馬交給小耗子,讓她和蚊子一起乘,自己和小蝸牛乘一匹。


    阿永則自告奮勇,用籮筐挑著蠍子,沿原路迴村去。


    “阿永在家裏等你們。你們可要小心喲。”


    蠍子也拉了拉蚊子的手,說:“自己保重。就算找不到你爹爹……別忘了你還有哥哥姐姐呢。”


    蚊子抿著嘴,用力點點頭。身前的小耗子一鬆韁繩,馬兒便飛也似地順著山路奔馳起來,把阿永和蠍子的身影遠遠甩在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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