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屏住唿吸。


    黑暗無邊無際,我聽到不遠處有“沙沙”聲傳來,一聲複一聲。像是有人在走來走去,又像是貨物被拖來拖去。


    因為看不到,我覺得此時的夜色該是深不見底的樣子,就是不知道這裏麵藏有多少雙窺視的眼睛。


    “砰”的一聲,車廂微不可查地震了震。車門被輕輕地關上。盡管眼睛被蒙起來身上又套有麻袋,這一聲車門響還是提醒了我,要十二萬分地打起精神來了。很可能是他們到達了目的地,不知道會有怎樣的兇險。


    果不其然,很快我就感到有人躡手躡腳地拽住麻袋將我拖下車。身體重重一沉,隨即腰上傳來難以忍受的火辣辣的痛感。


    借著這一震,我眼睛上的布條鬆動了些。身體還在被拖動前行,我一咬牙,身體趁勢翻扭,這下整張臉朝下。


    剛這樣行了幾步,灰塵旋即撲滿頭臉。唇齒間越來越多的沙土在磨礪,喉嚨深處已是一片幹澀。我幹嘔兩聲,眼淚立刻飆出眼眶。


    這下眼睛裏的灰塵反而得以被眼淚衝出來。我深吸一口氣,將臉埋在磨著地的麻袋上。


    臉上的皮肉立刻崩裂,我咬著牙,在心裏倒數十下。


    眼睛上已經鬆動的布條就在這樣的摩擦阻力裏徹底褪下,我趕緊將身體再仰迴來。


    拖行在約五分鍾之後停下。


    然而對方卻沒有解開麻袋,任由我難受地裹在裏麵。


    手腳皆又濕又木,有個念頭衝上來,我意識到無論這是否一場局,我都已經身在其中,眼下逃不脫,安全早就不能得到保證。


    就算這一切是個局,叔父也已經將我舍身為餌。能否平安無事,一切都取決於我。


    一陣突發的密集槍響打破了夜晚的沉寂,也打斷了我的沉思。


    外麵忽然冒出了許多慌亂的腳步聲,還有金屬器械互相摩擦碰撞的清脆聲。


    一聲尖牙利齒的哨響過後,雜亂四散的聲音從四麵八方聚攏集中起來。


    這是個規矩嚴明的地方,單從用時就能看出來。短短幾個唿吸的功夫,剛才踢步如瀉山洪的陣勢就已經變得聲音排布規整劃一。


    m國軍營的日常未必有這樣的森嚴。


    莫非這裏的性質比普通軍營還要緊要?


    想到這兒我就有些按捺不住了。麻袋裏的空氣混濁悶熱,但不至於喘不上氣。我用背著的手在身後的麻袋上摳著線縫,還好平時沒有因為練琴就把指甲全剪掉,摳了一陣,感覺挖出一個小洞。我蹭著麻袋翻身過去,臉正好對著剛才手背的麻袋部分。


    就這樣,目光艱難地從小洞裏擠出去。


    這裏……應該就是聯合政府的基地了。無論是大樓還是列好的隊伍以及他們配備的武器,無不顯示出m國、老撾,泰國三國政府行政裝備的最高水準。


    而那個陰森的白麵人說得正是“丟到聯合政府大樓前”。看他們的樣子絕不是正經路子,居然敢明目張膽地試水聯合政府的辦案效率。我有點糊塗,不知道這夥人把我扔到這裏的目的何在。


    我正透過麻袋皮上的小洞兀自看著,忽然感到自己被翻了一百八十度變成仰身的動作。還沒來得及作任何反應,耳邊居然傳來狗吠聲!


    我一驚,反應過來這是軍犬替人在檢查麻袋裏裝的東西!


    雖然緊張得不得了,不過自小我就聽父親說過,軍犬訓練有素極有靈性,絕不會不服管教或者誤傷目標。我稍稍安下心,蓄勢等軍犬一迴去就扯開嗓子讓他們來放我出去。


    不知道軍犬前前後後聞了有多久,光被狗鼻子頂來頂去就有好幾迴,也越來越膽戰心驚——軍犬不會聞錯。如果反反複複地檢查確認,就說明有問題。


    心裏越來越沉,直到聽見它狂聲大吠。我抿起嘴唇,不知道一會兒該怎麽解釋。


    很快我就被一群大兵圍在一起從麻袋裏揪了出來。


    待我被腳步踉蹌地推到一個長官模樣的老頭麵前時,幾乎快要崩潰。


    望著幾百張兇神惡煞的臉,我吞了又吞口水,還未張口卻已啞然。


    身邊是十來包髒兮兮的透明袋子。每個袋子白色透明四方角裝得鼓鼓囊囊,全是剛才從我身上搜出來的。


    袋子裏的白色粉末異常顯眼。


    在這片舉世聞名的金三角聯合政府管轄特區,這樣的東西並不稀奇。


    唯一稀奇的,大概就是我揣著這些總重約達五千克的白粉孤身闖入聯合政府。


    再瞎的狗也容不得眼裏進沙子。


    有幾個臉色森然的大兵忍不住餘光瞥過來,表情裏盡然是不可置信。


    我被幾百道炯炯的目光牢牢鎖在正中央,頭疼如潮水一樣洶湧肆虐在腦子裏吼叫著將我吞噬。


    我是真的記不起,怎麽想都想不起來,這幾包東西到底是什麽時候裝進來的。也許是我在酒店被打暈的時候,對,隻能是那個時間。


    可是那個人不是叔父派過來的嗎,還有那位大使館的公使,他言語之間不是一直在示意我配合安排嗎,怎麽現在情形會急劇反轉成收不了場?


    我全身發冷地想著,五公斤……那可是死罪啊!


    對,對……隻要找來那個大使館公使,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我急急地盯著為首長官想要辯解,張口卻又幾次閉上。我剛剛才意識到,原來自己連最基本的事情原委都不清楚,這要如何辯解?


    大概為首的對張口卻啞然的罪犯言狀早已司空見慣了,他沒有再看我,而是徑直吩咐擒我的士兵將我銬上押至審訊室。


    風剮過鬢角,頭疼欲裂。我茫然環顧四周,覺得這啼笑皆非的人生今夜就要交待於此了。


    上來的兩個大兵毫不含糊,一左一右架起我的胳膊就往前拖。


    我本能地往地上蹲坐。大概旁邊的兩個人沒想到我會忽然杵這一下子,手滑了力,我順勢跌坐在地上。


    這一坐,隻覺得周圍人人都那麽高大。那麽多大人,卻都是來對付我的。


    這麽一想心頭就止不住地又酸又澀。半個多月前我還被爸爸捧在手心裏,怎麽短短十幾天的功夫什麽都變了?啊?爸爸,這一切都是怎麽迴事啊?


    當然不可能有任何聲音來迴答我。


    剛才那兩個大兵惱怒地半俯下身,一人一條胳膊地把我拎起來往前拽著走。


    我沒有再反抗。


    踉踉蹌蹌的時候,我想,如果我爸爸在天有靈,看到我現在這樣應該挺難過的吧。


    畢竟竹籃打水一場空,我什麽都沒做成。


    聯合政府的審訊室和電影裏演得都差不多。我被押進去的時候已經有一個女探員坐在前方問訊桌後了。


    她問了很多問題,每一個都劍指販毒。而這些問題我隻能答“不知道”。


    到最後她已經問煩了,而我越答就越心灰意冷。


    最後她問,“你是幹這個的,應該知道聯合政府正在嚴厲打壓金三角地區的。我知道這裏頭有許多娃娃兵和幫人販毒的小孩,不過你是我們抓到的第一個。你還不到十四歲,法不及幼,現在你有兩條路可以選:一是跟我們合作,供出毒品來源和今晚事情真相,我們會挑選合適的警員送你去安全地區的機構,在那裏重新上學;二是你依然什麽都不肯說,我們隻能一直限製你在聯合政府的功能區活動,直到有人來對你這件事負責。”


    說完之後她抿起嘴唇看我,滿臉克製的鄙夷。


    我縮在銬椅上,糾結無措。


    砝碼隻能押一次,無論對錯,事情都將自己形成它的走向。


    叔父說要為我找一個師父。說辨光與父親交情頗深,且是父親海外生意的一個重要牽線人。然而我現在隻身落險,叔父不知所蹤。


    探員說要給我指條明路。可是這條路究竟通向何方,走起來難不難,她全部略過。


    “請你們致電給m國大使館。”可能這是從進來開始我說得最完整的一句話,負責審訊的女探員已經木然的臉上居然有些激動。


    她身體前傾,語氣和音調都比適才更輕緩,“這沒有問題。不過,你得先說明打這個電話的理由,”她盯著我,繼而語調一轉,“如果你是想說服大使館出麵交涉保釋就趁早費那個心思了。這裏是聯合政府,你不是因為犯案才坐在這裏,你觸碰的是國家的外交尊嚴。”


    我頓一頓,努力平複著響如擂鼓的心跳。我不懂交易該怎樣去進行,更不擅長拿捏談判的姿態。不過有一點現在我非常明白,談判,就是雙方亮牌的過程。而交易,則是置換籌碼。


    可是這局棋裏我手中有何曾有過一張牌?


    沒關係的。


    “為什麽別人偏偏選我來送死,你們就不想知道嗎?”


    她看著我,神色終於變得鄭重了些。她點點頭,然後對著監控打手勢示意。隨即有一部無線電話被送了進來。


    我緊捏已經撥通的電話,硬著頭皮聽開頭那一長串的電腦英文女聲。


    經過了幾步分機轉接,電話終於接通。我聽著那一聲“喂”,腦子裏一陣一陣地發懵。


    不用看也知道,對麵的女人一定目光炯炯地盯著我。


    我嗓子發幹,“您,您好。你還記得我嗎,下午那個和你保持通話的女孩,在酒店裏。”


    聽筒裏的男聲唿吸粗重,沒有說話。


    我心裏一下子竄起火來,說話也快了起來,“十分對不住,我現在人在聯合政府的審訊室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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