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彌的行事風格很像男人。相處久了,我已經能夠大致總結出她的那套思維理論。


    她把所有事情都刪繁就簡地歸為四類,錢,權,情,命。


    拿錢辦事,因權低頭,為情犯險,賭命消災。


    前三者我都懂,但第四類是什麽意思?


    她含糊其辭道,“你還小,經曆有限。隻有命不好的人才能體會這樣的驚心動魄。”


    我不置可否地沉默著。


    看得出她身份神秘,本來我也興趣不大。


    我隻想聰明地活著。


    可是她越是這樣遮掩,我越覺得疑點重重。身份當真複雜的話,好好揣著就行了,怎麽還處處外露呢?


    而且她太狠了,這個我一點也不喜歡。


    雅彌常常和我講人性的自限性。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定義時,是在她剛殺完一個人之後。


    她隨身攜帶的鋼刀帶血,眼神略微迷離地坐在訓練營旁的小河邊。


    身旁擺了兩瓶土酒。


    我看著她,不太想靠近。要不是叔父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她讓我幫著在附近找找,我才不會在這個時候觸她黴頭。


    找到她的時候是黃昏時。我先遠遠地看了她一會兒,不得不承認這個女孩真的是美,五官狂野,耐人尋味。重要的是她氣質裏藏著一股能隨時點燃自己和別人的同歸於盡的決絕。


    很迷人,又很危險。就像一株沾不得的罌粟。


    那時候我忽然想知道,罌粟使人瘋狂不知今身何處今夕何年,那麽它自己呢,它是瘋狂放縱還是清醒克製?


    她聽到聲音迴過頭看到我,招招手說,“過來坐啊。”


    我坐下的時候,她目光已有些遊離不能自製。


    晚霞打在她臉上,就像淡淡打了一層腮紅,有奮不顧身的風情在其中。


    “叔父還等著你呢。”我把話帶到。


    她咯咯笑了兩聲,無所謂地說道,“讓那個老東西等著吧。”


    這是她第一次在我麵前失態地直唿叔父為“老東西”。


    我震驚地看著她。卻看到她的臉上全是眼淚。


    似察覺到我的目光,雅彌用手背胡亂抹了一把眼淚,自嘲地笑笑。


    我忍不住心裏的好奇,於是問她,“發生什麽了?”


    她說,“殺了一個人,有點不舒服。”


    我心裏一跳,幾乎是脫口而出地追問道,“誰啊?”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又喝了一大口酒,才三言兩語迴答道,“我哥哥的女人。”說完這三個字之後她又主動補充道,“她是m國人。”


    我豁然大悟。所以這大概就是她來這裏的原因吧?


    看雅彌此時的樣子好像很難過,我不明白,如果不情願又為什麽要殺掉她呢?


    她不願意再多說,隻是很快喝完了瓶子裏的酒,起身,拍拍身上的土,簡單地對我說,“走吧。”


    樣子又恢複到了從前的篤定,看上去沒有絲毫困惑,也沒有半分懊悔。


    我默然。同她一道一言不發地返迴訓練營。


    也許這個女孩真的有許多秘密,隻得自己山迢水遠地跨越近半個地球來這裏一一揭開。


    不過我並不關心。在訓練營的這些天無論是體力還是心力我都已經被磨掉了好幾層皮,心態早就不是那個在人群外圍觀別人賭槍賭命憤慨得快暈厥的小女孩了。


    訓練營裏的殘酷和叔父口中的那個“黑字訓練營”可相比擬,除了我之外,裏麵的少年皆有一身活命的本事。


    而我每天隻是在營裏各處走一走,看他們一次次真刀真槍地對打,索對方的命,從對方手裏討命。


    都說特工和殺手狡詐,這樣的生存環境,不狡詐難以成活。


    晃了幾天之後,我開始坐立不安。


    叔父對我的“關照”,不像是偏疼,倒像一次流放。不聞不問,高高吊起,讓所有人都看到我的存在,然後就那麽晾著。


    十天內,我隻學了皮毛的功夫。


    雖然從前不懂功夫我也知道自己學到的是皮毛——叔父曾講的父親當年打黑市拳,那樣的拳腳才是我真正想學的。


    就在我按捺不住之時,雅彌替叔父叫我過去,還是在他的深宅大院裏。我一路上翻來覆去地想著要說給叔父的幾段話,總而言之都是希望得到他的器重。


    隻有兩腳真正邁進這條路,我才能夠離父親遇害的真相更近一些。


    雅彌不明白我聽到叔父要見我的消息後一路上跑得這麽慌張急切的原因,隻是常規地勸我,“你放輕鬆點,又不是讓你上戰場保家救國,別這麽患得患失。”


    我摸摸臉,嘻嘻笑給她看。雖然我對她有好感,可她到底是叔父放在我身邊的且底細不知,警惕點總是沒錯。


    到了叔父的大院門前,我站定,大口喘著氣。


    一抬頭,正對著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大門,上麵刻了一個很大的“貌”(m國人均有名無姓,“貌”字在這裏表示弟弟之意)


    我想起來家裏大門的同樣位置也刻了一個“郭”(表示哥哥之意),心裏就難過得不能自已。


    從前是兄友弟恭,然而短短一個月不到的時間裏一家人重新洗牌,是命運或是人為地進行了一次權力大置換。


    兄不在,無友亦不需再恭。可我不明白,叔父怎麽會忽然變了一副嘴臉?就算之前的種種他是做給父親看,現在到了我這裏他就完全不需要再顧及了,所以連裝樣子也不屑於了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他又何須通過蘇阿南來學校說那樣一派激人的話去逼我有所作為?不管不顧不是更省事嗎?


    我這樣出神地想著,隻聽得“咚咚咚”三聲,一旁的雅彌已經叩響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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